一天,妻子讓我帶身患肌無力綜合征的大姐到醫院檢查眼睛,說是大姐懷疑自己得了白內障。
說實話,我特別不愿意帶親戚、朋友去醫院看病,因為現在的人情債太重,可是又不好明說。
我推脫道,她兒子不是在省城嗎,去那里檢查多權威呀!妻子說,大外甥在外地培訓挺忙的,讓你辦點事咋這么費勁呢!
我有個哥們兒叫大寬,在衛健委當領導,他把醫大附屬醫院的眼科姜主任介紹給了我。有了姜主任的關照和疏通,各項檢查一路綠燈,免去了排隊久等之苦。
檢查的結果證實了大姐的猜測,她的雙眼患有不同程度的白內障。姜主任建議,右眼現在就得做手術,左眼可以緩一段時間再做。
大姐忙問手術費和醫保報銷的比例,大姐夫又問了進口晶體和國產晶體的性價比,以及各自的優勢。我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暗自佩服他們之前做足了功課。
大姐和大姐夫都是下崗職工,買斷工齡后,東拼西湊,開了個早點攤,他們養成了精打細算的習慣。
姜主任不厭其煩地回答了他們的問題之后,說,現在的白內障手術技術已經非常成熟了,幾分鐘的事。如果你們決定做,我可以請我的恩師劉院長做,他可是全國著名的眼科專家,退休后院里返聘,一周只來一天。大姐和大姐夫非常高興,謝過姜主任,就回家收拾備品了。
第二天,姜主任打電話告訴我,劉院長答應給大姐做手術。我聽后,非常高興,正準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姐的時候,大姐的電話先打來了。
大姐說,兒子聽說她要做白內障手術,建議她把附屬醫院的檢查報告傳給他,他找省城醫院的朋友看看是不是吃了治療肌無力綜合征的藥物造成的。
姜主任正在外地出差,聽說大姐索要檢查報告,語氣明顯冷淡了許多。他冷冷地說,我負責任地說她的眼病和治療肌無力綜合征的藥物沒有任何關系!至于她想要檢查報告,等我回去再說吧。
回到家里,我對妻子說,姜主任好不容易約好了劉院長給大姐做手術,她居然要去省城做手術。妻子疑惑地說,不能吧?我不高興地說,她還想管姜主任要檢查報告,這不是讓人家為難嗎?妻子打圓場說,大姐節儉慣了,你就別挑她了。
在妻子的一再追問下,大姐終于道出了實情。省城醫院報銷比例比這邊高,她兒子還托人找了個專家,算來算去,還是覺得去省城劃算。大姐最后說,不會讓你們白欠這么大人情的。
沒辦法,我只能通過大寬拿到了檢查報告的復印件,傳給了一直催促我的大姐。大寬不解地問,你怎么得罪姜主任了,人家可不高興了。我當然知道他生氣了,發了幾次微信都沒回復,打電話也不接。
我必須編一個天方夜譚似的借口,才能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大姐犯病臥床不起,不能手術了。這是目前為止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個理由了。
自覺欠情又理虧的我宴請了姜主任,作陪的大寬和幾位好朋友更是竭力化解我和姜主任之前的不爽。
兩杯茅臺酒下肚,姜主任的眼睛變得通紅,已經到量的他,拉著我的手,含糊不清地說,省城不少醫院的眼科專家都是我恩師的學生和朋友,如果大姐想去省城做手術,你盡管說話……被人家看穿了底牌,讓我尷尬得無地自容,只好吞吞吐吐地說,大姐……去省城……已經走了。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好喝興奮了的大寬大聲張羅喝酒,其他人也興奮地跟著起哄。也許是我的音量太低了,也許是姜主任喝多了,也許是大家嘈雜聲音的干擾,姜主任沒能聽全我的原話,他直接就僵住了,吃驚地問,肌無力嗎?世界級的難題,你……可要節哀順便啊!
姜主任制造的烏龍效果,不正是困擾我多時的天方夜譚似的借口嗎?我將錯就錯,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姜主任不顧大寬的勸酒,拍著我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說,是我錯怪了你,這杯酒算我賠罪了。
大姐從省城歸來,我和妻子買了些營養品過去看望,我們進門時,他們正在看電視。大姐夫說,右眼的手術很成功,我們非常滿意。我疑惑地問,左眼呢?大姐笑著說,你們欠了姜主任和他恩師那么大的人情,我也過意不去,左眼還是留給劉院長做吧!反正姜主任說也不著急。
我覺得時間一下子就凝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