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與高更

從文藝復興時期開始，西方的藝術家們就像使用了“魔法照相機”一樣，把眼前的一切精確地“拍”到畫布上。他們用透視技巧讓畫面看起來有深度，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畫中的景象。這種逼真再現現實的方式成為西方繪畫的主流。

但到了19世紀70年代，一群藝術家突然覺得這么畫太無聊了，他們決定給藝術加點“調料”。這群大膽的先鋒們，包括塞尚、凡·高和高更，開始用畫筆講述他們內心的故事。他們不再拘泥于物體的形狀和體積，而是用色彩和筆觸表達自己的情感。于是，藝術逐漸從模仿現實轉向了表達內心。

在這場藝術變革中，凡·高與高更的藝術碰撞尤為引人注目。他們作為后印象派的兩位藝術巨匠，起初都深受印象派的影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各自經歷的不同，他們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藝術道路。

凡·高與高更相識于當時的世界藝術中心——巴黎。1887年，凡·高在巴黎創作了四幅《向日葵》靜物畫。這些作品采用了“莫奈式”的印象主義表現方法，直接描繪了對現實的感知，筆觸大膽灑脫，色彩鮮艷，充滿了濃郁的鄉土氣息，是凡·高在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同年年末，凡·高在巴黎蒙馬特克里希大道的一家餐廳舉辦了“林蔭道上的畫家”展覽。在此次展覽上，凡·高結識了高更，并贈送他兩幅《向日葵》畫作。這兩幅作品皆以特寫的角度表現向日葵的局部，畫面細致而清晰。

這次會面之后，高更開始意識到當時藝術的局限性，并決定發展出自己的獨特畫風。他放棄了印象派直接觀察物象的表現方法，轉而從記憶中捕捉對世界的印象，重新構建一個和諧的藝術世界，從而發展出綜合的象征主義風格。這一藝術轉折還受到了中國景泰藍工藝的啟發，即使用線條勾勒形狀，并以平面的色塊上色。高更的《雅各與天使搏斗》表現了他畫風的轉變，畫面采用主觀的顏色組合，以藍色波浪線條勾勒出每一個形狀。整幅畫作充滿神秘感和戲劇性，比如那根斜穿畫面的巨大樹枝，高更用它將現實世界與幻想世界區分開：樹枝的左邊是現實世界——聚集在一起的善良婦女，而右邊是她們想象的虛構畫面——雅各與一名天使在搏斗。因為這件作品，高更被視作象征主義運動的核心人物，開始發揮前衛藝術領袖的作用，并成為凡·高羨慕的對象。

1888年2月，凡·高從巴黎動身前往阿爾勒小鎮，他希望在這里建立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圣地。為了實現這個夢想，凡·高給許多畫家好友寫信，邀請他們前來，但最終只有高更應邀前往。

1888年10月，高更來到阿爾勒小鎮。兩位藝術家在這里迎來了藝術創作的高峰期，同時也在不斷探索和挑戰各自的藝術風格。有一天，熱情洋溢的凡·高帶著高更來到室外作畫。在同一片美麗的土地上，凡·高創作了《日落時的柳樹》，高更則繪制了《阿爾勒的風景》。凡·高的畫作充滿了鮮艷火辣的色彩和激情動感的筆觸，紫杉與太陽的對比讓畫面充滿了生命力和能量。相反，高更的《阿爾勒的風景》則以嚴謹的筆觸和審慎的色塊描繪，展現了他對形狀和顏色的精確控制。盡管在創作過程中，他們各自表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格，但此時兩位畫家對彼此藝術觀念的差異仍然保持著心照不宣的態度。

他們也曾交換過各自的自畫像。在《獻給保羅·高更的自畫像》中，凡·高把自己的頭發畫得很短，臉部瘦削，眼神堅定地望向遠方。這幅畫展示了凡·高內心的堅韌和執著。而高更的《獻給凡·高的自畫像》則顯得高貴優雅，如同一位貴族青年，眼神中透露出熾熱的情感。這幅畫表現了高更對生活和藝術的激情。凡·高與高更的藝術碰撞不僅在作品中得到了體現，也在他們的生活中引發了沖突。凡·高的熱情和高更的冷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最終導致了他們的分離。

1888年12月，高更創作了肖像作品《畫向日葵的畫家》，展示了凡·高在一個場景中的半身像，面前放著一大瓶向日葵。這幅畫幾乎成為凡·高精神失常的導火索。當凡·高看到這幅畫時，雙眼無神地喃喃道：“那是我沒有錯，但那是發瘋了的我。”隨后，兩位畫家在咖啡館內發生了激烈的爭執，最終高更憤然離開。緊接著，凡·高的精神狀態急劇惡化，在一天夜里，凡·高突然精神失常，隨后住進了醫院。高更被這件事嚇壞了，他在朋友的幫助下，逃回了巴黎。

根據《畫向日葵的畫家》的創作時間來看，畫中的向日葵并不是在寒冷的冬季里生長的，這意味著高更在畫中虛構了一些情景。整幅畫面的視角像是從上往下看，凡·高正在畫畫的手被放在畫面的中心，這種布局非常新穎，但這種方式和凡·高平時追求真實寫生的風格完全不同。因此，兩位藝術家的友誼不僅因為凡·高的精神問題而破裂，更因為他們對藝術理念有著不同的看法而分道揚鑣。

比較一下凡·高在阿爾勒小鎮期間先后創作的《向日葵》，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畫風有了很大的變化。在巴黎期間和初到阿爾勒小鎮時，凡·高畫的花卉靜物保留了傳統的古典灰調顏色，但是從1888年下半年開始，他開始嘗試更加強烈的色彩對比。他開始使用明亮的鉻黃色，畫面色彩變得更加鮮艷。這種變化與高更的到來有直接關系。凡·高和高更在藝術追求上互相影響，他們都試圖通過藝術作品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思想。盡管他們經常畫同樣的題材，但他們的畫風和技巧卻截然不同。高更注重理性的布局和強有力的筆觸，而凡·高則更喜歡自由地表達，他的筆觸充滿了狂野和靈感。這種不同的畫風與他們的個性密切相關：高更冷靜、自信，而凡·高則內斂而充滿熱情。

實際上，高更永遠也不會忘記凡·高在黃色房間里親手布置的那些美麗的向日葵。六年后，高更在一封信中用詩一般的語言描述了當時的場景：“在我那黃色的房間里，紫色眼睛的向日葵在黃色背景中顯得特別亮眼。它們的莖被插在黃色的花盆里，放在黃色的桌子上。畫作的一角寫著畫家的名字——文森特。黃色的陽光透過黃色的窗簾照進房間，一切都在閃閃發光，像金子一樣。早上醒來時，我覺得整個房間都彌漫著花香。文森特真是個喜歡黃色的優秀畫家，他來自荷蘭。”這些記憶如同微弱的陽光，重新點燃了高更的創作靈感和熱情。

向日葵激發了高更對美好事物的想象力，他像凡·高一樣，反復描繪同一種靜物。高更創作的《扶手椅上的向日葵》，靈感來源于凡·高的《高更的椅子》。這幅畫運用了象征主義的藝術手法，畫面的上半部分描繪了一朵長有紫色眼睛的向日葵，這種超現實主義的畫風正是受到了高更記憶中凡·高“向日葵”的啟發。在這幅作品中，高更將金黃色的向日葵與他記憶中的塔希提人物和景象結合了起來。另外一件同名作品《扶手椅上的向日葵》則把背景換成了大海，花朵的位置也有所調整。在高更的藝術作品中，他將凡·高的扶手椅、向日葵等形象與象征主義繪畫技法相結合，表達了他對已逝朋友的深切思念。藝術創作成為高更與凡·高交流的一種方式。兩位畫家對彼此的作品都充滿尊重，并通過作品展示了對彼此的認可與欣賞。

凡·高的“向日葵”和高更的“向日葵”展現了兩種不同的藝術風格和情感表達方式。凡·高的畫作強調真實感，他通過細膩的繪畫技巧表達情感，讓色彩充滿力量，把藝術家的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而高更則更注重象征意義，他根據記憶或獨特發現來進行創作，將繪畫意象轉化成了深刻的象征。凡·高追求情感的傳遞，不斷拓展感性的邊界，而高更則更傾向于抽象藝術，壓制情感表達，注重理性的思考和構圖。高更的作品推動了抽象藝術的興起，讓物象擺脫了傳統的三維幻覺，進入了更加平面化的表現方式。他將物象簡化為幾何形狀，超越了現實的限制，推動了現代抽象藝術的發展。凡·高則通過色彩的運用，將畫面形式化為藝術家情感的具體表達，對后來的野獸派和表現主義藝術家產生了深遠影響。

凡·高的色彩和高更的象征主義影響了整個現代藝術世界，為后來的藝術潮流開辟了新的道路。他們的故事告訴我們，藝術不僅是畫布上的色彩和形狀，更是情感和靈感的表達。每個人都可以像他們一樣，表達自己獨特的視角與觀點，也可以通過交流與合作創作出美麗而有力的藝術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