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薔薇花開了,濃郁的香味隨著我的思緒飄向遠方……
那一年的五月,母親病得很重,她又一次被接到了縣城的醫院。那是她第幾次住院,我已記不清了。八十多歲的母親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看著辛苦一生的母親在人生最后的時光里還要和病魔作戰,家人們的心就如刀絞一般疼痛!
我家兄弟姐妹六個,又像以往母親住院一樣制定了輪流值班守護表,確保二十四小時都有人陪護。每當晚上各人都下班后,不值班的兄弟姐妹都會不約而同地來到病房,在母親的病床邊圍成一個半圓,那時候的母親就會一個一個地數,數完后總會驕傲地喃喃自語:“我有六個孩子。”而我們也總會在母親數到自己時,立正站好向母親報到,每個人的心里都充盈著滿滿的幸福。陪護母親的時光過得很快。我排行老四,當輪到我第二次值班的時候,已經是母親住院第十天了,她看上去已經好多了,綁在她身上的那些儀器都已經在前一天就取下了,我們一直懸著的心才又稍稍放下來。我寸步不離地守護在母親的病床邊,握著她青筋暴起的手,講著她愛聽的往事。很多時候,母親都是靜靜地躺著,微閉著眼睛,慈祥的臉上布滿了一道道深深的皺紋,銀絲一般的頭發自然地散落在潔白的枕頭上,見證著母親的蒼老。不,母親沒有老,那是一幅歲月沉淀的悠然從容的畫卷。每一道皺紋都是一個溫馨的故事,記錄著我們成長的足跡,每一根銀發都是一個辛勞的畫面—那是母親肩上彎彎的扁擔,那是煤油燈下長長的納鞋底的棉線,那是拉車的繩索,那是……
母親的床位是最里面的一張,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邊飄動的云,從母親的目光中,我看出了她對外邊風景的向往。近三年來,母親基本上都是在醫院與自己的臥室里度過,沉悶的空氣確實讓人討厭,我理解母親的心。果不其然,中飯后,母親對我說,她好想出去看看。“外邊的花開了沒?”聽了母親的話,一種酸楚涌遍我的全身。母親是最愛花的,生命的歲月里怎能沒有花的芬芳呢!我迎著母親期待的目光點了點頭,決定推母親出去走走。在我的再三懇求下,護士終于同意了。于是,我就從護士站借來了輪椅,給母親穿上了深藍色的呢子外套,在護士的幫助下,讓母親坐上了輪椅。熱心的護士又幫母親圍上了薄薄的毛毯,并再三囑咐不要受涼,早點兒回來。我一邊應著,一邊推著母親出了住院區,來到了醫院邊上幽靜的小道上。
中午的小路上幾乎沒人,非常安靜,初夏的陽光暖暖地照著,小路一側的薔薇花正盛開著:一朵朵、一簇簇,潔白的、粉紅的……嬌俏又嫵媚,秀麗又靈氣,繁茂的枝葉交錯地纏繞著,構成了一道花的屏風。微風吹過,馥郁又帶著清芬的香味直逼心脾,令人陶醉!看著眼前的美景,母親嘴角露出了微笑,重復地說著:“花開了!花開了!”不知怎的,聽了那輕聲的念叨,我的眼眶竟然一熱,兩行淚水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我知道母親是想家了。那個四合院的家還有我們兄弟姐妹六個,是母親一生最偉大的杰作。四合院的后面是一塊長方形的園地,中間有兩排桃樹,桃樹的間隔比較大,樹下種植各種蔬菜,四周是籬笆墻,上面爬滿了薔薇。每到開花季節,小小的四合院就會浸在濃郁的花香里!“我們家的花也開了吧?”耳邊傳來母親柔柔的話語。我輕輕地對母親說:“開了,我們家的花也開了,開了好多呢,等您好了,我們就回去看花!”“回去時……花……就落了。”母親說完,輕輕地倚靠在輪椅上,嘴角漾起微微的笑,似乎在回憶她那如花的青春年少,那慈祥的臉龐就像盛開的花瓣定格在初夏的微風里。“那一圈的……薔薇花,還是我……親手栽的呢。”母親頓了頓又輕聲說,“明天我們回家吧,我……想家了。”我的鼻子又是一酸,我們何嘗不想帶您回家啊?那是我們最溫馨最幸福的樂園啊!我閉上眼睛,讓淚水化成芬芳的花瓣,飄進歲月的時空里—
那一次是我和母親最后一次一起看花,那濃郁的花香永遠彌漫在我的記憶里,激勵著我、鼓舞著我!
花易逝,人易老,可不變的是那深沉溫馨的母愛,似盛開的薔薇,永遠芬芳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