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爸爸回家

盛夏的夜晚，燥熱消退。小區里玩耍的孩子仍然不愿回家，樓上窗戶后不時傳來父母召喚的呼喊。陸續有孩子被喊回去，也有家長下樓連呵帶斥提溜回去的。

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我家隔壁樓上的小男孩，六七歲模樣，仍然蹲在一個沙堆旁忘我地玩著。隱約記得，他一直是一個人在玩，還不時地抬頭向路口的方向張望。他的媽媽已經隔著窗戶喊了好幾次，他似乎并沒有聽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男孩的媽媽顯然生氣了，最后一次喊他沒有得到回應，在樓下都能聽見狠狠關上窗戶的聲音。我想，過一會兒一定有一位怒發沖冠的媽媽氣勢洶洶地趕過來，把這個小孩兒臭罵一頓，然后拎回去。

約莫半小時過去了，天更黑，風也更涼爽了。沒有聽見小男孩媽媽再喊他，不過，我擔心的一幕也并沒有出現。我起身，準備回去休息，路過小男孩身邊時，我提醒他說：“小朋友，已經很晚了，趕緊回家吧，你媽媽好像喊你好幾次了。”小男孩抬頭看了看我，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只是說：“我在等我爸爸回家。”

就在我走到單元門口的時候，一聲刺耳的尖叫，緊接著是放聲的哭喊，伴隨著狗的狂吠、大人的呼喊和拖鞋拍打地面疾步跑動的聲音。昏黃的燈光下人影攢動，擾亂了剛剛平靜下來的夜晚，一切又躁動起來。哭喊的聲音越來越大，樓上突然很多房間亮了燈，窗口也多了些人影。“咬到哪兒了？”“孩子沒事吧？”“誰家的狗？”……一片嘈雜。幾位熱心鄰居已經抱起小男孩，邊安撫情緒邊查看身體，好在沒有發現被咬傷的痕跡。

小男孩仍然在驚恐中顫抖，哭喊、呼喚著媽媽。他的媽媽應該是被樓下的躁動所驚醒，火急火燎地出現在人群中。披頭散發的她把孩子抱在懷里，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吼著質問：“是誰家的狗？！”人們這才發現，人群的外圍，一位穿著拖鞋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撫摸著一只狗。那正是剛剛撲在小男孩身上的惡狗，沒有項圈，沒有遛狗繩。隨著人們的目光，小男孩的媽媽算是確認了肇事者。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只手抱著孩子一只手指著那人發出一連串質問：“你這人怎么回事？”“你怎么遛狗的？”“為什么不拴繩？”“你看把孩子嚇的！”“咬到孩子怎么辦？”“你有沒有公德心？”……盡管話語里充滿了力量和攻擊性，但還是無法掩飾顫抖的嘴唇和不爭氣的眼淚。這個男人也許是怕丟了面子，也許是對孩子媽媽這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不滿，竟沒有一絲絲歉意，還悠悠地來了兩句：“我們家的狗不咬人，和他玩呢！”“你看，哪里都沒咬嘛。”這兩句話像導火索一樣，小男孩的媽媽瞬間崩潰了，整個小區里回蕩著她尖銳的聲音：“你說的是人話嗎？”“你是不是人？”“你怎么這么冷血？”……如果不是抱著孩子，我想這位媽媽一定會奮不顧身沖上去在這個男人的臉上抓上幾把。這個男人吃驚之余并沒有示弱的意思，竟與女人對罵了起來。隨后，人群吵嚷作一團，勸架、說理、安撫、指責，甚至還有謾罵。原本寧靜的夜空，一再被嘶喊聲打破。直到一輛警車呼嘯而至，黑暗中閃爍的警燈，才漸漸平息了這一夜的浮躁。

小男孩抽泣著依附在媽媽肩頭睡著了，也許他將進入一個并不美好的夢境。看到女人抱著孩子那無助又悲傷的背影，我想，委屈、自責和傷心的淚水一定正在她的臉頰上肆意流淌……還沒有散去的一位鄰居說：“唉，孤兒寡母的真是可憐，那孩子的爸爸一個月前在執行任務時犧牲了……”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竟也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