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柱十六歲那年,又對站在村口眺望的娘說:“娘,我要去當兵,我要去找我爹。”鐵柱六七歲的時候,鐵柱爹對媳婦說:“娃他娘,家里頭老的小的就全靠你了,等趕走了小鬼子,我回來再給你當牛做馬報答你。”鐵柱爹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鐵柱娘就鐵柱一個孩子。“兒呀,你爹當兵走了,你也要當兵走,娘一個人咋辦?”“娘,兒想去,兒還想去找爹。兒子回來了再孝敬您。”娘知道兒子跟他爹一樣,認定了的事犟得很。“你鐵了心想去,那你去吧,娘等你回來。”娘繡了一晚的荷包,抹了一晚的眼淚。第二天,娘把荷包掛在鐵柱的胸前,說:“兒呀,想娘的時候就看看。”
鐵柱當兵的第三年,在“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雄壯歌聲中,被一列悶罐車拉過了鴨綠江。鐵柱的部隊一過江就直接投入了戰斗。連長是北方人,脾氣耿直,話不多:“首長命令我連堅守541高地72小時,阻擊前來增援的敵軍,為我們的主力部隊進攻贏得時間,同志們有沒有信心?”“有!”戰士們的聲音震響山谷。敵軍在飛機、坦克的掩護下向高地撲來。面對強于自己百倍的敵人,戰士們毫不畏懼,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敵人。深夜,敵人的進攻停了下來,鐵柱和戰友們也稍稍松了口氣。加固完防御工事,鐵柱累得癱坐在班長身邊,只想好好睡一覺,但怎么也睡不著,不知怎的,鐵柱今晚特別想爹想娘。“班長,你想你爹娘不?”“想,我想我娘,我爹早就死了。聽我娘講,我幾歲的時候,我爹就去當兵了,一直沒有回來過。”“班長,你打仗走的地方多,你見過我爹嗎?娘說我跟我爹長得一模一樣。”說起爹和娘,鐵柱滿臉的幸福。“見過,好像后來打仗隨部隊去了南方。”班長的眼睛有些濕潤。“嗯,等打完仗我就去南方找我爹,我娘天天站在村口望著呢。”一夜安靜地過去了。
第二天天剛亮,敵人就猛烈地發起進攻。鐵柱的連隊剩下不到二十人,彈藥也幾乎殆盡。敵人在一輛坦克的掩護下,直逼高地。“我去干掉他們。”班長把幾個手雷綁一起,騰的一下準備躍出戰壕。“班長,我個子小、靈活,讓我去。”鐵柱隨手從胸口摘下荷包,“班長,如果我回不來,幫我去看我娘。”鐵柱從班長手里一把奪過手雷,毫不猶豫沖向敵人。坦克隨著轟的一聲,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班長托戰友找尋,多番周折終于找到了鐵柱娘。班長從口袋小心翼翼地拿出荷包:“大娘,鐵柱他……”還沒開口,鐵柱娘就泣不成聲。“我家鐵柱不會有事的。我家鐵柱答應娘回來的,我家鐵柱不會有事的。”鐵柱娘喃喃自語地抹著眼淚進了里屋。傍晚,夕陽把村口鐵柱娘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最后淹沒在夜幕中。
村書記尋到村口,一邊攙住鐵柱娘,一邊往回走,說:“鐵柱奶奶,咱回去,下午鎮上來通知說,明天我們去接鐵柱叔回來。”一清早,村書記特意駕車把鐵柱娘接到鎮政府大院。院子里搭了一個臺子,臺下還站了很多人,一個個胸前戴著小白花,表情嚴肅,一位領導模樣的人將鐵柱娘請到臺上坐下,然后大聲說:“中國人民志愿軍鐵柱烈士遺骸回家儀式開始。”鐵柱娘聽不懂那些領導說的是什么,也聽不清楚,但她知道,今天是她的鐵柱回來的日子。
當領導說將鐵柱烈士遺骸移交親屬時,兩位身著軍裝的年輕人,托著一個覆蓋國旗的盒子來到鐵柱娘的面前。鐵柱娘接過盒子,早已沒了光澤的眼眶滴了兩滴眼淚,兩只干枯的手指來回摸著盒子:“兒呀,你這一走就是六十多年,你還記得回來陪娘呀。”“鐵柱奶奶,縣上的意思是想把鐵柱叔安葬在縣里的烈士陵園,奶奶是什么意見?”村書記附在鐵柱娘耳邊問。“鐵柱生是國家的人,死是國家的鬼,聽國家的安排。今晚讓我帶鐵柱回家陪我一晚,行不?”“行。明天上午我再去接鐵柱叔。”
第二天一早,村書記帶上幾名村干部來到鐵柱娘家,敲了半天,沒有人開門,村書記只好讓一個年輕干部翻墻進去把門打開。村書記等人進了里屋,門沒關,只見那個覆蓋著國旗的盒子端正地擺在床頭,鐵柱娘安詳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