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忘記來這里多久了,就在這群山環抱、曲徑通幽的世外桃源,這座山,這座廟旁,有我的三間草房和半畝良田。去年,我曾把一封信寄托給懷里的布谷鳥,托它安置在最深處的山洞。那些曾幫我撿柴的伙伴們,如今早已成家立戶,繁衍后代,信里寫著的,便是我對它們的思念和期盼。
我祈求它們在銀杏樹開花的時候,回來看看我,告訴我關于外面的故事,像它們的父母,給我講南方的雨水和我未曾聞過的花香,陪我度過這孤獨又難熬的酷暑。
這一年的立夏不久,春色未收,翠色的山野綠濤陣陣。門前的兩棵樹苗,今日已比肩而立,郁郁蔥蔥,終于有了枝繁葉茂的樣子,但還差了點火候,比不過半山的松柏、橡樹和楸樹,能遮天蔽日,黛色參天。我坐在樹下,遠眺山前坡下,山左院右,樹木葳蕤,獨不見布谷鳥的蹤影。它們吃我櫻桃時,一個勁兒地喊甜,如今卻再也不見它們的身影,只留下我一個人,守護這半坡的翠綠。
這兩株白果竊竊私語,想必定是一雌一雄,兒女情長。生長于石縫雜土,根枝交錯,競相堅強,形狀也尤為美麗,像極了我和妻子,同心同德。她自然生喜,又是父親手栽于此,常與學生下山修理、澆灌,愛護有加。我也并非貪圖它的果實,悉數青云寺方圓百里,再無此木。栽種時是好天氣,幾經周折也費了些許腦筋,岳父孔子極會安點,于這青云寺前點穴定位,恰到好處,為這半坡增添精氣神采,現在看來,便覺得尤為珍貴。隱居至今,免去國事叨擾,旁觀者清,甚為清凈,也再無出世之爭的向往。但我的脊梁依舊堅挺,如同這青云寺,在濃妝淡抹的翠色中洗滌,早已看不清本來的面目,苔蘚布滿腳下的巖石,爬山虎裝點了一身碧綠,隨四季變換,完全融入了春夏秋冬。如今,兩株白果在門前成長,與之為伴,便不會再孤獨。
又如同這腳下的登山之路,包容了多少的人間冷暖,在峰回路轉的盡頭,美色盡收,最終筆直地通向了天庭。于是,山便不再是山,彎也不再是彎,是點亮天燈的翹首以盼,是天地通向人間的至善之路。
摘一把櫻桃捧在手里,看這片翠色中唯一的點綴,每一撮都晶瑩剔透,紅艷香甜。這里雖無厚土,卻有甘泉,地處天門下,能日曬充沛,果色必然是上乘之選。每逢豐收四月,萬畝珍果,紅透半山,天宮摘取,魯都盡嘗,無不夸贊。僅憑一物,百姓便能受益,能飽饑食,“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更能大快朵頤。
書院在這片翠色中便有了精神,如樹挺拔,如水清漣。古井之水,甘甜滋潤,我懷疑它來于天上,似深逾數丈,四季不竭。我手里的書經,如同這甘泉孜孜不倦,沁潤心扉,滋養我的精神,賜我更多的心力,更好地培育我的學子。
歲月繾綣,“果”色生香,樹下可乘涼,我在只知四季的山色里生活,登高望遠,布道聞香。我在這通天幽徑上行走,每一步都能教出一個好兒郎,踏著這通天的古道,把他們的向往寄托給月亮,把他們的希望寄托給明天的太陽。方不負這好景色,不負這好時光。
今晚,布谷鳥能否回來看我?我摘下一枝櫻桃,放在我的枕畔。若它半夜回來,重回我懷里,不忍打擾我,那就吃幾顆櫻桃,醒來我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