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村是大多數國家農業活動的中心,是全球食品供應鏈的基礎,在全球經濟和社會結構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它也是許多世界文學作品的背景,如波蘭作家弗拉迪斯拉夫·萊蒙特的《農民》。由于歷史原因、經濟發展水平差異,以及文化、意識形態或宗教差異,不同國家文學作品中的鄉村形象大相徑庭。文化決定論認為,文化是塑造社會行為和思想、形成世界觀和個人行為方式的決定性力量。分析中國文學中的鄉村描寫,可以發現儒家文化對其影響尤為深遠。儒家文化是中國幾千年來的主流文化傳統,強調和諧、社會秩序和道德規范。這些文化價值觀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和思想中根深蒂固,對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情節和環境描寫產生了乍看之下,難以察覺的影響。農村地區由于其經濟發展水平的制約,受儒家傳統的影響尤為深刻。
在研究或討論中國甚至亞洲文化時,儒家文化是不可避免的話題之一。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中國文學的方方面面,導致中國文學與歐洲文學或其他地區文學在文學風格、寫作技巧等方面存在明顯差異。這些差異表現在作家對鄉村的態度、文學技巧、對村民的描寫以及文學作品的主要主題和信息等方面。
在當今多元文化的世界里,我們可以通過探索不同文學作品之間的內在聯系和差異,跨越文化、時間和空間的界限。為了探討中國儒家文化對文學作品中鄉村形象表現的影響,筆者擬通過兩部以鄉村形象為主題的作品,探討中國儒家文化對文學作品中鄉村形象表現的影響。這一分析有助于我們理解不同文化和社會背景下文學風格多樣性的原因,加強跨文化交流,促進相互學習和共同發展。中國作家和波蘭作家在描寫相似的農村題材時,展現了各自文化背景下的獨特視角和趣味點。這種多樣性不僅豐富了世界文學,也讓我們了解到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作家們是如何塑造人類經驗及其表達方式的。
一、作品創作背景分析
余華的作品《活著》創作于1992年。小說深刻描繪了20世紀60年代中國社會的生活狀況和價值觀,分析了普通百姓所經歷的苦難。與此同時,20世紀的中國經歷了時代的巨變,意味著曾經作為發展中心的農村經歷了巨大的變化。
《鄰村的故事》(Opowie ci ze wsi obok)的作者米羅斯瓦夫·米尼澤夫斯基(Mirostaw Miniszewski)出生于1973年。在創作這部作品的前幾年,他放棄了城市生活,定居在波德拉謝省的農村地區,他認為那里是一個遠離人群和文明的地方。他的作品充滿魔幻和現實主義色彩,打破了傳統的邏輯和因果關系規則。這是對農村生活的諷刺描寫,作者在作品中表達了對農村生活無奈的失望和批判。
二、作品差異分析
在《鄰村的故事》中,鄉村生活的無望和前途渺茫以一種清晰而直接的方式展現出來。作者通過一系列生動的象征性描寫,展現了農村生活的無望和前途渺茫。米羅斯瓦夫·米尼澤夫斯基用“人們腋下散發出的惡臭”“油膩的頭發”“骯臟的窗戶”“枯萎的韭菜”“像豬胡子一樣”等具有強烈象征意義和情感色彩的詞語,直接描寫了農村環境的臟亂差。這樣的表達不僅營造了一種沉重陰郁的氛圍,也表達了作者對這種現狀的強烈不滿和批判。在情節上,作者巧妙地運用了反諷和荒誕的元素,制造了意想不到的轉折。其中一次轉折,主人公將18至25歲的年輕人與老人混淆,不僅給讀者造成了強烈的視覺和心理印象,也加深了讀者對作者所描繪的破敗不堪的村莊的形象的理解。筆者認為作者的描寫充滿了一種反抗和叛逆的精神—他敢于揭示被忽視的破敗農村的真實面貌,而不羞于展示它們的諸多傷痕。
在情感上,《鄰村的故事》從更消極的角度描寫了農村生活。雖然作品的主題與中國文學一樣包括悲傷和痛苦,但作者更直接地探討了農村生活的創傷,以悲觀和直接的方式表達了不快和無奈。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波蘭的城市化水平穩步提高,這可能是鄉村在文學中逐漸邊緣化的原因之一。近年來,波蘭的鄉村地區被視為發展的對立面,是一個停滯不前的地方,這似乎也是波蘭鄉村在近幾十年的文學作品中形象不佳的原因。
在余華的作品《活著》中,作者對中國農業社會描寫得更為細膩、精致。例如,作者通過“買牛”這一場景,表現了年邁的主人公在生命邊緣的無力感。牛是中國農業社會的重要勞動力,是農村生活的重要元素之一。在我看來,主人公對因年老而喪失勞動能力的牛的同情和關心,以及他決定買下這頭牛,具有雙重意義。
首先,牛可以被看作是主人公的隱喻,他也曾是一名多年的“勞動力”。他一生辛勤勞作,但由于年老體弱,最終不得不向命運屈服。作者后來寫到主人公給牛起了與自己一樣的名字,這似乎直接支持了這一論點。
第二層含義與牛和主人公的命運有關,暗示了大多數村民的悲慘遭遇。他們和小說中的牛一樣,盡管年事已高,卻一直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這部作品的語言風格更加寫實,沒有使用夸張或直接的描寫來震撼讀者。相反,作者通過對話和優美的鄉村風景描寫,以間接、含蓄和隱喻的方式突出了主人公所面臨的挑戰。這種寫作方式使作品更加隱秘而深刻,甚至不熟悉該書前幾章的讀者也能感受到主人公復雜的人生經歷。
中國文學中的反抗精神并不明顯,表達方式趨于溫和、含蓄和細膩,這與中國的歷史背景和儒家文化的影響密切相關。儒家文化強調社會和諧、尊重傳統和權威。這種文化鼓勵個人適應社會秩序,更強調整體利益而非個人利益。在文學作品中,這通常表現為對個人情感和經歷的內省表達,而不是對社會問題或不公正現象的直接抗議。
《活著》盡管描寫的是農村生活的艱辛,但作者還是在其中融入了一絲希望,展現了生活在貧困和艱辛中的人們堅持生存的精神。這一點可以從“炊煙在農舍的屋頂裊裊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隱了”等句子中感受到,這些句子表達了作者的情感態度。作者通過描寫寧靜優美的鄉村夜景,與主人公的悲慘生活形成對比。作者似乎想告訴我們,盡管生命短暫而艱難,但生命必須繼續,世界不會因為苦難而惡化,我們應該繼續微笑面對生活。
為什么這兩個關于農村生活的故事在情感和中心思想上如此不同?
我們可以從中國和波蘭的文化差異方面入手。中國傳統的儒家哲學強調耐心和毅力,以及在困難時期尋找希望。儒家思想強調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刻也不放棄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這些價值觀在對農村生活的描述中尤為明顯,作者往往強調人物對生活的熱愛和對家的依戀。
中國文學往往具有一種隱晦的美學特征,即使是在描寫艱難困苦時,作者也會使用更加含蓄和詩意的語言,給讀者留下更多想象的空間。這種風格有助于在苦難描寫中暗藏希望,展現人物內心的堅韌和對生活的熱愛。相反,在波蘭文學中,如《鄰村的故事》,悲觀主義風格占主導地位。波蘭作家通常使用直接而現實的語言來強調艱辛和苦難,而不引入審美化的元素。這種風格在中國文學中并不典型,中國文學傾向于含蓄地描寫艱難的主題。
總之,兩個作品在情感和主旨上的差異是由不同的文化傳統造成的。中國文學以儒家文化為底蘊,用含蓄、詩意的語言宣揚即使面對困難也要堅持不懈、充滿希望的精神。而波蘭文學則更加直白,用簡單直接的風格來突出現實生活和苦難。
儒家哲學最重要的來源和著作之一是《論語》,它記錄了被視為儒家最高權威的孔子的學說。孔子在儒家思想中的地位毋庸置疑。在《論語》中,我們讀到“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受《詩經》中“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和諧思想的影響,人們被塑造成溫柔善良的人。
孔子之后,“和”與“柔”的理念以及“適度”的原則日益突出,成為儒學,尤其是正統儒學的基本原則。這些原則也成為儒家評價和批評文學藝術的指導原則。
在儒家思想中,“中庸”原則強調平衡和適度,鼓勵言行避免極端和夸張。因此,在文學作品中,一些主題往往以更加含蓄和隱晦的方式表達出來。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維護社會穩定、尊重上層社會是主流思想。在這種環境下,文學作品避免直接挑戰權威或現有的社會結構。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尤其是封建帝制時代,過于直接的批評和反抗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后果。這就迫使作家們發展出更加含蓄和象征性的表達方式,以避免直接沖突。
三、從文學和歷史傳統的角度進行分析
中國的文學傳統非常強調克制和含蓄。在表達情感和社會評論時,詩歌和散文更傾向于使用象征和隱喻,而不是直接的文字。中國的詩人和作家經常使用自然或日常生活的描述作為隱喻,來描繪社會和政治問題。這種方法既避免了直接的政治敏感性,又激發了讀者的思考能力。這是中國文學流傳至今的特點之一。
中國文學中對抗爭精神的模糊性,以及溫婉、含蓄、間接的情感表達方式,是儒家社會價值觀、歷史背景和美學傳統相互作用的結果。這種表達方式不僅構成了一種文學風格,也是作者與周圍社會環境互動的方式。因此,在這種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的影響下,余華在描寫《活著》主人公多舛的農村生活時,表現出的是一種默然接受命運的選擇,而不是反抗。作品語言細膩、優美,具有浪漫主義色彩。
受溫和、平衡的儒家思想影響,中國文學重視簡潔、和諧、含蓄的內在美。它提倡以克制的方式表達情感,以“怨而不怒”的方式批判現實。因此,中國文學很少公開表達極端的情感,而是力求含蓄、適度的表達方式。在詩歌中,雖然也不乏感人至深的情歌,但絕不會出現西方詩歌中那種爆發性的情感。相反,中國文學善于將強烈的情感轉化為復雜、沉郁和細膩的感情,并用簡單、平靜和適度的手段,追求一種深沉而敏感的氛圍。
而對于波蘭文學作品,筆者認為,該國的文學傳統和歷史對作品的影響是深遠的。追溯到19世紀70年代,波蘭現實主義文學誕生,文學界出現了伊麗莎·奧熱什科娃(Eliza Orzeszkowa)、亨利克·顯克維奇(Henryk Sienkiewicz)、波萊斯拉夫·普魯斯(Boles aw Prus)和瑪麗亞·克諾普尼茨卡(Maria Konopnicka)等著名作家。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民族壓迫日益加劇,社會不平等和階級矛盾日益加深,勞動人民仍然生活在相對貧困之中。上述作家開始表達對黑暗現實的不滿,他們的創作轉向對現實的揭露和批判,由此產生了當時主導波蘭文學的現實主義和批判現實主義文學。例如,在《洪流》和《前哨》等小說中可以看到反抗精神。
20世紀80年代,波蘭工會“團結工會”進行了社會變革。這場運動成為政治變革的象征和文學作品的靈感源泉。反對不公正、追求民主和自由的主題在波蘭文學中非常突出。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波蘭文化遺產中的騎士精神和民族英雄。在波蘭文化中,人們對歷史騎士、民族英雄和藝術家充滿了敬意。這些人物在文學作品中被描繪成抵抗外來入侵和爭取自由的象征。
總之,波蘭文學傳統以及復雜的歷史背景深刻地塑造了波蘭文學。波蘭作家不僅用他們的筆記錄歷史事件,還表達了對自由、正義和人性的深刻思考。這似乎也影響了《鄰村的故事》一文的作者,該書的內容包含了某種直接的憤怒,無情地描繪了骯臟的現實。波蘭人在面對困境時,不是放下武器或試圖自我安慰,而是選擇直接面對和挑戰困難。
本文通過對中國文學作品《活著》和波蘭文學作品《鄰村的故事》的比較分析,探討了文化背景如何影響文學作品中鄉村形象的表現。在《活著》中,我們看到儒家文化的主要價值觀如何深刻地塑造了文學人物的行為和生活態度。《鄰村的故事》則反映了波蘭獨特的歷史文化經驗,表達了對傳統的批判和對自由的渴望。這種文化比較不僅揭示了不同文化的文學作品在表現鄉村形象方面的差異,也是全球文學多樣性的一部分。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兩國特定的文化背景不僅塑造了個人的世界觀和習慣,也深刻地影響著藝術和文學創作。了解這些影響文學創作的文化決定因素,不僅能讓我們更深入地理解文學作品,還能促進跨文化交流,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們是如何感知和表達他們的世界的。這提醒我們,在對文學作品進行比較分析時,把握影響不同作品文學特征的文化背景的顯著差異至關重要。
未來的研究可以進一步探討其他文化背景下農村生活的文學表現形式,或者通過分析世界各地不同文化的文學作品如何描繪城市生活來擴展這項工作。通過這些分析,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在全球化背景下,文化是如何影響文學作品和文化交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