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愚公移山》與《老人與海》中看中西文化差異

《愚公移山》是中國古代寓言故事，選自《列子·湯問》，文章雖僅僅三百余字，卻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迎難而上、具有頑強毅力的老人形象。《老人與海》是美國作家海明威晚年的巔峰之作，作者以其生動的筆調成功刻畫了一個不服輸的“硬漢”形象。兩個具有相似精神氣質的強者形象出自兩部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作品，毫無疑問，對這兩部作品所體現的中西文化差異進行探究是很有必要的。

一、《愚公移山》與《老人與海》文化蘊含的相似性

愚公和圣地亞哥是兩個生活在不同時間和空間的典型人物，但他們卻散發著相同的精神氣質—“不可為而強為之”。

（一）愚公—中國式硬漢

愚公有著堅決移山的強烈愿望，他毅然決定帶領全家開展移山行動。河邊一位聰明的老人認為移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移山的工程量之浩大、任務之艱巨超乎想象。憑借當時簡陋的勞動工具和較低的勞動力水平，不管從客觀角度還是主觀角度來看，移山任務的完成將遙遙無期。愚公在有生之年注定經歷操勞不止的人生歷程，“愚公”之名，名副其實。可即便如此，為了方便后人出行，愚公依然不氣餒，信心堅定，渾身上下散發出堅持不懈、不屈不撓的中國式“硬漢”精神。

（二）圣地亞哥—西方式硬漢

圣地亞哥，一位年老體衰的古巴老漁夫，面臨連續八十四天出海毫無所獲的倒霉運氣，連一直跟隨他學習捕魚的小男孩曼諾林也被迫離開了他。在第八十五天到來之際，他依然駕駛著他的老舊漁船前往大海深處捕魚。這一次，他獨自經過兩天兩夜的殊死搏斗打破了以往的霉運，捕獲了一條特大的馬林魚。然而，在歸航途中，他卻遭遇了數次鯊魚群的襲擊，在經歷了一場令他身心疲憊的大戰后，最終他只帶回了一副巨大的骨架。在強大的鯊魚群面前，個人的力量是弱小的，更何況此時的圣地亞哥已經精疲力竭。從實際生活中來看，這應該是一次慘烈的失敗，但老人依然安詳入睡，他想到年輕時與人掰手腕僵持了一天一夜仍不講和的情景，這都激勵著他保持高昂的精神力量。他不服輸，大海是他的家，他不會輕易放棄，他展示出蔑視死亡、戰斗到底，即使失敗也不放棄戰斗的西方式“硬漢”精神。

面對眼前的困境，率眾挖山的愚公冷靜對待持不同意見的家人和鄉人，他堅定信念，知難而進，堅韌不拔，始終保持著那種持之以恒、不斷前行的心態，帶領眾人與山搏斗。只身闖海的圣地亞哥始終保持著激昂的精神力量和活力，他百折不撓，勇往直前。兩位老人展示了人類同一種精神氣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二、《愚公移山》與《老人與海》文化蘊含的差異性

愚公和圣地亞哥這兩位倔強的老人身上雖然有著相似的精神氣質和人生理念，但是由于身處中西方文化的大背景下，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文化讓我們從他們身上看到更多體現中西方文化差異性的因素。

（一）群體意識和個體意識：中西價值觀念之不同

面對困境，愚公選擇率眾挖山，圣地亞哥選擇只身闖海，這充分體現出了中西方傳統文化中價值觀念的不同。所謂“人多力量大”“用眾人之力，則無不勝也”，愚公決定移山之初就召集全家人開會，征求全家人的意見，獲得一致同意后才開始移山行動。其后，又有鄰居孤兒的加入。而圣地亞哥進行的是個人的戰斗，一邊是浩瀚的大海，一邊是獨立的個體，力量懸殊，猶如以卵擊石。大海中充滿了各種變數，數量眾多的鯊魚群，可以瞬間掀翻漁船的風暴，惡劣的天氣隨時可能給老人帶來滅頂之災。但老人身上散發著西方社會所崇尚的個體價值觀念，他打算通過與大馬林魚、鯊魚群和大海這些強大對手的戰斗，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維護自己作為捕魚者的尊嚴，做一個真正的人。

愚公的“子子孫孫”挖山論體現了中國“家天下”的群體意識，強調家中以長者為尊。這種觀念使得人們無論干什么事，都會以家庭為中心，以長者為尊，共同面對。耄耋之年的愚公作為家中長者，為了子孫后代的方便出行，毅然決定率眾挖山，而其家人也聽從愚公號召，身體力行，跟隨前往。群體意識指導著愚公凝聚子孫的群體力量，在巨大的挑戰中獲得勝利。

西方文化中從古希臘起就強調的個人主義精神在圣地亞哥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它強調了人的價值和尊嚴。《老人與海》中有許多關于圣地亞哥的描寫都體現了他在面對不可逆轉的命運時，始終保持著毫不畏縮的尊嚴與勇氣。

（二）“山”與“海”：中西民族意識之不同

《愚公移山》講“挖山”，是關于山的文學；《老人與海》講“闖海”，是關于海的文學。兩部作品出自不同的歷史文化背景，體現著各自鮮明的民族意識。

中國是具有濃厚“山文化”傳統的內陸文明古國，古代中國人十分崇拜山，對山有著堅定的信仰和膜拜。中國是農業為主的內陸大國，農業生產和生活也與山息息相關。“山文化”所包含的深刻內涵與中華民族的精神內涵非常接近。由于政治上的血緣宗法制度和經濟上的重農經濟使得中國人崇尚高山，具有趨于安穩和保守的生活心態，崇尚功用和務實的生活作風，崇尚集體力量的生產勞動，始終保持著樂觀的精神。“山文化”在中國源遠流長，長久以來受到歷代文人墨客的追崇，以山為題材進行創作的作品一直處于時代的前沿。這些都體現了每個時代人們與山的不解之情。中國人與山有著一種微妙的情感，山是中國人抒發情感時所尋求的一種精神寄托，是人們在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境界時的一種意象。

《愚公移山》中展現了兩座大山的偉岸形象。山在這里充當著一個難以戰勝的意象，它象征著阻擋人類前行的困境。面對如此大山，處于生產力低下時期的愚公必定要采取集體的勞作方式，率眾進行挖山的壯舉，眾志成城，帶領大家為將來的便利生活而向大山進發，用人的那種堅定信念與大山爭鋒。

西方文化起源于希臘半島及毗鄰的愛琴海諸島、克里特島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使得西方人發展海洋經濟，謀求海外發展。與中國傳統內陸農業經濟形成的集體性、保守性不同，西方人在長期與海洋作斗爭的環境里形成了個體性、開放性和擴張性的民族意識。臨海生存的現實環境給作家提供了大量的寫作題材，使作家產生大量的創作靈感。作家充分發揮想象力，為大海刻畫了許多或美麗，或激情的形象，造就了形式各樣但內涵相同的“海文化”。個人主義精神是西方海文化刻畫的典型，具有深刻的海洋和人的存在內涵。

圣地亞哥只身闖海，以海作為他的生存背景，人海相伴，大海是他的一切，面對大海，如同面對一位老朋友。他身為一個漁夫，把遼闊的大海作為生存和施展人生抱負的舞臺，他同風浪搏斗、與海鳥共舞，在平凡的生活中尋求挑戰，維護自己的尊嚴。在連續八十四天出海卻一無所獲的殘酷現實面前，他毅然決定繼續出海，這一次他前往大海的深處，挑戰自己的極限，尋求精神的突破。他遇到一條從未見到過的特大馬林魚，懷著對它的敬意，與它戰斗了兩天兩夜。在歸航途中，他又與鯊魚進行了生死搏斗。我們看到了老人在海上的英勇表現，看到了他在面對艱難險阻時仍然表現出的果敢無畏、不屈不撓、永不低頭的精神，這正是海洋文化塑造出來的典型形象。

愚公背后的“山”和圣地亞哥背后的“海”是兩種不同的民族意識在文學上的體現。中華民族崇尚高山，有著像山一樣穩健的性格，勤勞務實，積極樂觀，崇尚集體力量，向往安穩保守的生活。大山讓中國人在任何困難和挫折面前都能保持樂觀的精神，穩重對待，冷靜處理。西方民族崇尚海洋，有著像海一樣澎湃的性格，充滿智慧和力量，富于想象力，敢于冒險，自由奔放，以實現自身價值為最終追求。大海讓西方人敢于挑戰自己的命運，面對挫折勇往直前，永不退縮。

（三）圓滿與缺憾的不同結局

愚公率眾“挖山不止”，憑借頑強的意志和真誠的信念最終感動了天帝，獲得了一個大圓滿的結局。面對太行和王屋兩座大山，憑借當時的生產力水平，想要完成將它們移走的任務，對于任何一個青壯年來說都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即便他有無窮盡的子孫。這是人類征服自然的過程中所面臨的嚴峻考驗，大自然的力量是強大的，但人的精神信念也異常強烈。愚公在依靠人的力量完成不了移山的重任后，意識形態中的神話應運而生。天帝出現，為移山帶來了完美的結局，讓愚公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悅，有了圓滿的結局。

《愚公移山》的結局也體現了中國文學作品的鮮明特色，文章雖情節曲折，但結局圓滿，給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眾多神話傳說、寓言故事、戲曲、小說等文學作品美好結局的呈現，正體現了中國古代勞動人民對事物的美好愿望。我們知道，對很多事情而言，大圓滿的結局在現實生活中是很難成為現實的，但中國人都希望看到美好的結局，作家在創作時也就采用浪漫主義的手法，借用神話來塑造美好圓滿的結局。這種文學現象的產生與我國的社會結構和審美心態有密切的關系。這是中華民族的審美心態在文學作品中的流露，人們一直堅信著有志者事竟成，恪守著有付出就會有收獲的傳統。

老漁夫圣地亞哥經過自己的奮力拼搏，最終只帶回了光禿禿的大魚骨架和“像一面失敗旗幟”的帆。兩手空空而歸，但信念依舊強烈的圣地亞哥身上表現了古希臘神話中那種人類控制和征服自然，挑戰命運的欲望和感受。他在八十四天的捕獲無果后，毅然前往深海中捕獲了大馬林魚，他要挑戰大自然。但同時一種神秘的、令人感到絕望的力量—命運又來到他的身邊，鯊魚群隨后向他展開了對大魚的爭奪。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是誰都注定了失敗，但實踐中的失敗，并不能使精神上落敗。面對強大的命運，老人依然展現出自己的堅強：“人可以被毀滅，但絕不能被打敗。”這體現了西方人對生命和實現自我價值的思考，他們以高昂的斗志和頑強的生命力與大自然和命運作斗爭，英勇無畏，勇往直前。西方文學傾向于對人生、社會和自然的哲學感悟，注重探索人類的生存價值及意義。對人性的追求及喜挑戰、喜冒險的民族性格導致了《老人與海》中圣地亞哥的悲劇因素和缺憾之美，這是對西方現實生活和精神追求的真實再現。

從以上比較分析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中西方文化的差異性。中國文學在儒家中庸之道、仁愛思想和道家的有無相生、陰陽相合等思想的影響下，崇尚集體主義精神、樂觀主義精神以及理想主義精神。集體主義精神使得人們面對艱難困境而不氣餒，運用集體的力量，眾志成城，共同為戰勝困境而努力；樂觀主義精神使得人們每時每刻都充滿前進的斗志，勇往直前；理想主義精神使得人們在絕望中對未來充滿美好的期望，相信美好的未來會在自己的努力下早日到來。西方文學崇尚個人主義、現實主義，他們往往會進行理性的思考，善于發現生活中的悲劇，用悲劇的色彩來體現堅強而又充滿斗志的人生。西方人敢于冒險，追求個人價值的實現，往往讓個體在絕境面前表現悲劇情景。同時，西方人能夠理性地思考問題，采取最能夠體現自己價值的行動來處理問題。再者，西方人遵循現實主義原則，在實現自身價值的同時追尋現實中真實的自我。這些都體現了西方人對人性的深度解析，都是西方民族不斷發展進步的不竭動力。

生長于新時代的我們，在不斷發展進步的過程中，依然存在許多精神方面和認識方面的不足。因此，我們應當繼承和發揚愚公精神，在困難面前團結一致，萬眾一心，積極樂觀，堅持不懈，直至戰勝困難。同時，我們也要學習西方的“硬漢”精神，在命運面前不低頭，堅強自信，做一個真正的人。人的一生中難免會遇到挫折和失敗，但在挫折和失敗面前，我們要保持人的尊嚴，保持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保持一種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這也是中西方文化所共同追求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