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繁榮：北宋時期的黃河文明

北宋王朝的建立結(jié)束了自晚唐到五代十國長達百余年的分裂混戰(zhàn)局面，疆域一統(tǒng)推動了北宋政治、經(jīng)濟、文化及科技等各個方面的發(fā)展。就黃河及其周邊流域來說，仍屬于北宋王朝統(tǒng)治的核心地區(qū)，而開封成為北宋都城更促使該地的城市文化迎來了興盛。一般來說，在歷史分期上，北宋往往會被劃分成前期、中期、后期3個階段。北宋前期起于趙匡胤發(fā)動陳橋驛兵變走上帝位，止于宋真宗趙恒駕崩于汴京延慶殿，從建隆元年（960年）到乾興元年（1022年），共歷時63年。北宋中期起于宋仁宗趙禎13歲踐祚，止于宋哲宗趙煦于汴京福寧殿病逝，從天圣元年（1023年）到元符三年（1100年），共歷時78年。北宋后期起于宋徽宗趙佶在向太后扶持下登基，止于靖康之難后被金國滅亡，從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到靖康二年（1127年），共歷時27年。從前期、中期、后期的線性順序，可以看出北宋時期黃河文明發(fā)展的起伏脈絡。北宋王朝整體上崇文抑武，北部邊疆始終面臨著遼、西夏、金等不同政權(quán)的挑戰(zhàn)，但相較于其前的五代及其后的元朝，該時期的黃河文明有著重返繁榮的態(tài)勢。

一

在建立北宋王朝之前，趙匡胤的人生經(jīng)歷頗具傳奇性。趙匡胤出身軍人世家，自幼便展露出習武方面的天賦，《宋史·太祖本紀》稱譽其“既長，容貌雄偉，器度豁如，識者知其非常人。學騎射，輒出人上”。早在后漢時期，趙匡胤即投奔了以樞密使出鎮(zhèn)鄴都的郭威。郭威建立后周后，趙匡胤補任東西班行首，后又轉(zhuǎn)為開封府馬直軍使。后周世宗柴榮在位時，趙匡胤屢立戰(zhàn)功，成為柴榮的重要心腹之一。后周恭帝柴宗訓繼位后，趙匡胤改任歸德軍節(jié)度使、檢校太尉。不久后，趙匡胤在陳橋驛黃袍加身，以宋為國號，定都開封，改元“建隆”。

北宋建立之后，宋太祖趙匡胤采取“先南后北，先易后難”的戰(zhàn)略方針，先后襲占荊湖、攻滅后蜀、平定南漢、收取江南、屯兵太原，為國家的逐步統(tǒng)一打下了堅實基礎。在為政舉措上，趙匡胤堪稱一位明君。政治上，加強中央集權(quán)，強調(diào)文武制衡，完善科考制度，修訂、頒行《宋刑統(tǒng)》；經(jīng)濟上，重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減輕徭役；軍事上，解除禁軍將領兵權(quán)，設立樞密院，實行更戍法；文化上，注重藏書修書，《唐會要》《五代會要》等典籍皆于這個時期纂修完成?？梢哉f，宋太祖趙匡胤的種種治國舉措結(jié)束了五代以來的分裂混戰(zhàn)局面，并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經(jīng)濟社會生活。后世極為推崇宋太祖趙匡胤的功勛，以明嘉靖朝禮部尚書孫承恩的評價較為允當，其撰寫的《瀼溪草堂稿存》卷四十一載：“宋祖龍興，仁厚建國。篤尊圣道，式著君德。慎獄恤民，懲奢塞源。身端化本，大哉王言?！闭\可謂知人之論。

北宋開寶九年（976年）十月十九日夜，趙匡胤在與弟弟趙炅暢飲后于次日睡夢中離奇去世。趙炅匆忙登位，廟號宋太宗。宋太宗趙炅在位的21年里，基本上延續(xù)了宋太祖的治國方略，主要包括對外統(tǒng)一中原、對內(nèi)加強中央集權(quán)兩大方面。太平興國三年（978年）四月，南唐清源軍節(jié)度使陳洪進納土降宋，獻出泉、漳二州及其所轄14縣，閩南地區(qū)得以納入北宋版圖；同年5月，吳越王錢俶在赴汴京朝覲時納土歸宋，北宋不費一兵一卒，吳越國1軍、13州、88縣盡數(shù)并入北宋。至此，割據(jù)混戰(zhàn)近80載的南方重新歸入中原政權(quán)。

在統(tǒng)一了南方之后，宋太宗趙炅將消滅北漢提上日程。太平興國四年（979年）四月，宋太宗趙炅親自到太原城下督戰(zhàn)，“躬擐甲胄，蒙犯矢石，指揮戎旅”，前線士氣受到鼓舞，“士奮怒，爭乘城，不可遏”，在巨大攻勢之下，北漢國主劉繼元不得不奉表請降，河東1軍、10州、41縣遂得以并入北宋。歷經(jīng)兩帝，用時近20年，北宋終于結(jié)束了五代十國以來的分裂混亂局面。宋太宗趙炅奉行守內(nèi)虛外政策，為了加強中央集權(quán)，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政治上，罷節(jié)鎮(zhèn)領支郡，設置審官院、考課院、審刑院等機構(gòu)，分割中書門下的權(quán)力，加強樞密院權(quán)力，完善館職，調(diào)整全國區(qū)劃，完善科舉，以及大興文治；經(jīng)濟上，在河北諸州興作水田，鼓勵墾荒，修建水利灌溉工程；文化上，敕命文臣編纂了《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3部類書。南宋吏部郎中王稱《東都事略（卷三）·太宗帝紀》稱譽趙炅“太宗以英睿之姿，佐太祖定天下，開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故太祖勤勤于傳襲，非特以昭憲顧命而已。太宗以明繼圣，而能廣文之聲，卒其伐功，乃大一統(tǒng)。于時北自常、碣，南極嶺表，東際海岱，西接洮、隴，宋之威德，斯為盛矣”，所涉各個方面評價洵為至論。

北宋至道三年（997年）三月二十九日，宋太宗趙炅病逝，其第三子趙恒即位為帝，廟號宋真宗。宋真宗趙恒登基之初勤于政事，減免稅賦，任用李沆、呂端等名士為相，政治清明，經(jīng)濟得以發(fā)展，史稱“咸平之治”。咸平二年（999年）七月，遼國南下伐宋，宋真宗趙恒率大軍御駕親征，挫敗了遼軍。第一次御駕親征后，宋真宗趙恒大興屯田，儲備糧食等軍用物資，同時在宋遼邊境大開溝渠、水田“以隔限敵騎”，還挑選精兵強將，為戰(zhàn)爭做好了充足準備。咸平四年（1001年）十二月，宋、遼在長城口、羊山大戰(zhàn)；咸平六年（1003年）四月，宋、遼在望都激戰(zhàn)。景德元年（1004年）閏九月，遼圣宗耶律隆緒及承天太后蕭綽親率20萬大軍南下攻打北宋，十一月二十日，宋真宗御駕親征，不久后，宋、遼雙方正式達成澶淵之盟。澶淵之盟結(jié)束了宋遼之間長久以來的紛爭，相對和平的邊境及雄州、霸州等處榷場的設置，推動了雙方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北宋政治家、文學家畢仲游的《西臺集》卷十六對此有所記述：“生育蕃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見干戈?！?/p>

澶淵之盟后，宋真宗沉迷于東封西祀，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十月，攜帶“天書”封祀天帝于泰山；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二月，西祀汾陰后土；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正月，赴亳州祭祀道教之祖李耳。上述“天書”封祀行為耗資巨大，幾將國庫揮霍殆盡。在內(nèi)政方面，宋真宗善納諫言，進行了一系列制度建設，如定天下路、頒給職田、設三司使等。此外，宋真宗將宋太祖、宋太宗時期的治國策略提煉為“祖宗典故”，并將其視為治國理事的法度?！端问贰穼w恒治國功過有評價：“真宗英悟之主。其初踐位，相臣李沆慮其聰明，必多作為，數(shù)奏災異以杜其侈心，蓋有所見也。及澶淵既盟，封禪事作，祥瑞沓臻，天書屢降，導迎奠安，一國君臣如病狂然，吁，可怪也！”可謂抓住了宋真宗一生之中最主要的功績及其最為后人詬病的地方。

北宋前期的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均較為用心地經(jīng)營著黃河及其周邊流域，特別是，都相當重視開拓黃河及開封周圍的汴河、廣濟河、惠民河、金水河等河道的航運能力。舉汴河為例，汴河連接著黃河、淮河及長江，是維系東南漕運的命脈，“東京養(yǎng)甲兵數(shù)十萬，居人百萬家，天下轉(zhuǎn)漕，仰給在此一渠水”。為了更好地管理汴河，朝廷在汴口設有“勾當汴口”的專職官員，該崗位的主要職責為“均調(diào)水勢”，即保持6尺水深以便船只能順利通行。此外，汴河沿線還設立有“提舉汴河堤岸司”“都提舉汴河堤岸”等官署、官員，主要任務是疏浚河道、防護堤岸，以確保漕運暢通。在汴河漕運的助推下，漕糧數(shù)量從至道初年（995年）的580萬石快速增長至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的700萬石?！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十八對汴河的重要性有精當概括：“汴之水橫亙中國，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并山澤之百貨，悉由此路而進。”由此可見，汴河對開封、北宋的重要性。

除了作為重要的漕運通道外，汴河還促進了汴京的手工業(yè)、商業(yè)的發(fā)展。手工業(yè)方面，宮禁官物、民間物品多在汴京的手工業(yè)作坊生產(chǎn)，城內(nèi)釀酒有“七十二正店”，生產(chǎn)資料加工、副食加工、制瓷等亦相當發(fā)達。商業(yè)方面，坊里制度松動，沿街商店、酒樓、茶坊林立；“宵禁”制度取消，夜市出現(xiàn)；設置都提舉市易司，加強市場管理。《東京夢華錄》里“八荒爭湊，萬國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的描寫極為形象傳神。

黃河及其相關水系為北宋的漕運提供了極大便利，但時常發(fā)生的洪災又帶來了巨大危害。北宋前期的三位帝王均十分重視治理黃河。乾德五年（967年），宋太祖“以河堤屢決，分遣使行視，發(fā)畿甸丁夫繕治。自是歲以為常，皆以正月首事，季春而畢”，即規(guī)定每年春季應整修河防，每州的官吏負責相應轄區(qū)內(nèi)的治河之事。淳化二年（991年），宋太宗詔令“長吏以下及巡河主埽使臣，經(jīng)度行視河堤，勿致壞隳，違者當置于法”，明晰了官員權(quán)限及違法后果。咸平三年（1000年），宋真宗下詔“緣河官吏，雖秩滿，須水落受代。知州、通判每月一巡堤，縣令、佐官迭巡，轉(zhuǎn)運使勿委以他職，又申嚴盜伐河上榆柳之禁”，更為明確地規(guī)定了各級官員的巡河頻率，以及禁止砍伐保護堤岸的樹木。

二

宋真宗趙恒薨逝之后，北宋進入中期，即位者是其第六子趙禎，廟號宋仁宗。因趙禎登基時年僅13歲，從乾興元年（1022年）到明道二年（1033年）皆由章獻明肅皇后劉氏垂簾聽政。趙禎親政之后，相繼發(fā)生的“慶歷和議”“慶歷增幣”“慶歷新政”是對這位素有仁政美名皇帝的巨大考驗。在與西夏政權(quán)李元昊持續(xù)數(shù)年的鏖戰(zhàn)后，慶歷四年（1044年），北宋與西夏達成和議，以給西夏歲時賞賜的方式迫使李元昊取消帝號，接受北宋的冊封，上述事件史稱“慶歷和議”。北方的遼興宗耶律宗真看到北宋、西夏交戰(zhàn)，乘機向北宋索回關南10州，北宋不得不在澶淵之盟約定贈遼歲幣基礎上另行增加歲幣銀及絹，史稱“慶歷增幣”。“慶歷新政”指的是慶歷三年（1043年）至五年（1045年），在宋仁宗支持下，參知政事范仲淹推動的一場政治改革運動。宋仁宗多得后人贊賞，蘇軾的《張文定公墓志銘》稱譽：“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攬?zhí)煜潞澜埽豢蓜贁?shù)。既自以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遠者，又留以為三世子孫百年之用，至于今賴之?！弊鸪缰庖缬谘员?。

北宋嘉祐八年（1063年）三月二十九日，宋仁宗趙禎病逝，其養(yǎng)子趙曙即位，廟號宋英宗。宋英宗在位時間僅4年，政治上沿用宋仁宗時期的改革，派重臣裁救積弊；經(jīng)濟上，嘗試舒緩日益嚴峻的國庫虧空問題；文化上，重視編修圖書，特別是在治平三年（1066年）敕命司馬光設局專修《資治通鑒》，對文明傳承具有重要意義。《宋史·英宗本紀》對趙曙短暫一生的描述相當準確：“英宗以明哲之資，膺繼統(tǒng)之命，執(zhí)心固讓，若將終身，而卒踐帝位，豈非天命乎？及其臨政，臣下有奏，必問朝廷故事與古治所宜，每有裁決，皆出群臣意表。雖以疾疢不克大有所為，然使百世之下，欽仰高風，詠嘆至德，何其盛也！”宋英宗懷抱利器而英年早逝，后世史官多有喟嘆惋惜之心。

北宋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丁巳日，宋英宗病逝，其長子趙頊即位，廟號宋神宗。未登上帝位之前，趙頊便十分崇尚韓非子及法家學說，“若古之立功名者，管仲之于齊，商鞅之于秦，吳起之于楚，皆使政令必行”，對先秦那些銳意變法人物的推崇深刻影響了趙頊，使得其成為堅定的改革擁護者。熙寧二年（1069年）二月，王安石被任命為參知政事，宋神宗授權(quán)其全權(quán)負責變法事宜，即從富國、強兵、取士3個方面緩解乃至消除諸如國庫巨額虧空、軍費龐大開支及官僚機構(gòu)臃腫等各類積弊。熙寧三年（1070年），王安石被提拔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權(quán)力進一步提升。在其力推下，農(nóng)田水利法、青苗法、保甲法、均輸法、市易法、方田均稅法等新法陸續(xù)得以頒布推行?？上У氖?，因反對變法的力量過于強大，宋神宗亦不得不妥協(xié)，王安石遭遇兩次罷相，變法終宣告失敗。元豐年間，宋神宗從幕后走向臺前，強力推動職官制度改革，具體包括整改中央機構(gòu)，設立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以及統(tǒng)一全國官員薪金?！端问贰ど褡诒炯o》評價趙頊“其即位也，小心謙抑，敬畏輔相，求直言，察民隱，恤孤獨，養(yǎng)耆老，振匱乏。不治宮室，不事游幸，勵精圖治，將大有為”，推崇褒獎之意寓于字里行間。

元豐八年（1085年）三月戊戌日，宋神宗趙頊英年早逝，其第六子趙煦即位，廟號宋哲宗。宋哲宗趙煦登基之時僅8歲，政事由太皇太后高氏臨朝聽政，新法多遭廢除，主張變法的官員亦多被驅(qū)逐，舊法復燃的這段時間史稱“元祐更化”。元祐八年（1093年），宋哲宗開始親政，罷免舊黨宰相，起用新黨，元豐新法得以逐步恢復。對外戰(zhàn)爭方面，宋哲宗表現(xiàn)強硬，通過兩次平夏城之戰(zhàn)迫使西夏臣服，通過河湟之役收復了青唐地區(qū)。在宋哲宗的治理下，北宋的國力得到一定程度恢復，可惜的是宋哲宗25歲時便去世，剛有起色的國勢又轉(zhuǎn)而向下。

對于北宋中期的黃河流域，王安石變法是不得不提及的重要歷史事件，其深刻影響了黃河文化的發(fā)展。王安石變法的眾多舉措之中，農(nóng)田水利法與黃河及其流域的關系相當密切。農(nóng)田水利法的核心是鼓勵民眾興修水利及耕種土地，各水利設施應“均濟疏通”，治河挖渠產(chǎn)生的勞役按“戶等”出工，并且規(guī)定豪強地主應補足修筑水利所需款項。王安石認為，還應整治時常泛濫成災的漳河、黃河，通過興修水利設施來推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發(fā)展。農(nóng)田水利法及其相關措施的推進，帶動了水利設施建設，全國水利工程就有1萬多處，因此受益的民田多達36萬多公頃。

王安石特別關注三白渠灌區(qū)的整修，認為“三白渠為利尤大，兼有舊跡，自可極力興修”。在王安石的建言下，熙寧五年（1072年）十一月，宋神宗派遣都水監(jiān)丞周良孺實地考察，在反復討論后確定了自“洪口”開渠東北行五六十里到云陽縣接白渠，這一整修可實現(xiàn)灌溉農(nóng)田3萬余公頃。此外，陜西提舉常平使沈披還對渭河原成國渠、唐朝鄭白渠灌區(qū)展開了維修，大大提高了可灌溉農(nóng)田的面積。

熙寧年間，曾出現(xiàn)了引黃淤灌的高潮。王安石在中央設立了“都大提舉淤田司”“總領淤田司”等專門管理放淤造田的機構(gòu)，并撥轉(zhuǎn)款項支持各地進行淤灌事宜。據(jù)統(tǒng)計，熙寧二年（1069年）至元豐元年（1078年）的不到10年里，僅黃河中下游地區(qū)較大規(guī)模的淤灌便有34起之多。熙寧二年（1069年），秘書丞侯叔獻與著作郎楊汲受命引黃河、汴水淤灌沿岸農(nóng)田，持續(xù)十載，形成了數(shù)量可觀的淤田，“沿汴淤泥溉田為上腴者八萬頃”。長久的實踐積累了不少絕淤技術，如通過興建斗門、涵洞、溢流堰、引水渠等水利設施實現(xiàn)對放淤區(qū)域的人為控制。再如，以黃河泥沙成分變化來推測放淤時間，夏季淤淀的為土質(zhì)肥沃的“膠土”，最適合于此時放淤。淤灌能有效擴大耕地面積，提高畝產(chǎn)量，“咸鹵之地，盡成膏腴，為利極大”，單開封府淤田即可年均增收數(shù)百萬石糧食。

此外，北宋中期，重要漕運通道—— 汴河的泥沙淤積問題愈發(fā)嚴重，河床竟高出堤外平地一丈二尺多，不僅嚴重影響漕運，而且雨季易發(fā)生洪患。元豐二年（1079年）四月開始修建引洛入汴工程，并在汜水關以北、洛河舊口挖掘連接黃河的河道，這樣既能緩解泥沙淤積問題，又可有效降低洪水帶來的危害，造福后世。

三

宋哲宗趙煦駕崩之后，北宋進入后期，其弟趙佶即位，廟號宋徽宗。作為帝王的宋徽宗趙佶，在政治上無甚大的作為，登基之初雖重啟新法，卻無法有效地約束權(quán)臣蔡京、童貫等人為非作歹。宋徽宗酷愛奢靡生活，不計成本從南方采辦“花石綱”，耗費巨資修筑“艮岳”，在全國范圍內(nèi)大肆興建道觀。北宋后期，國庫本就空虛，大興土木所需要的資金多來自苛捐雜稅，民眾不堪重負，先后爆發(fā)了宋江起義、方臘起義。不唯內(nèi)憂，北方崛起的金朝虎視眈眈，外患迫使宋徽宗臨危禪讓，成了太上皇。宋徽宗是個不太合格的君王，卻在詩書畫印方面造詣深厚，創(chuàng)造了極具個性的瘦金體，諸如《芙蓉錦雞圖》《紅蓼白鵝圖》《池塘秋晚圖》等皆是其傳世名作。此外，他還創(chuàng)建宣和畫院，組織編撰《宣和畫譜》《宣和書譜》《宣和博古圖》，對于推動書畫藝術的發(fā)展貢獻甚巨。

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南下攻打北宋，宋欽宗趙桓優(yōu)柔寡斷、反復無常，一方面重用主戰(zhàn)派李綱抗擊金兵，另一方面又聽信奸人讒言，割讓城池向金求和。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長驅(qū)直入汴京城下，宋徽宗、宋欽宗及后宮妃嬪、皇親宗室等數(shù)千人皆遭俘虜，趙佶、趙桓父子受盡凌辱后死于五國城。

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供職于翰林圖畫院的張擇端完成了長卷《清明上河圖》的繪制。在長達5米多的畫卷之中生動展現(xiàn)了北宋都城汴京的繁華城市面貌及不同行業(yè)人員的生活狀態(tài)，是高度發(fā)達的北宋城市經(jīng)濟的縮影。汴京是北宋最大的城市，最盛時居住人口超過100萬，“京師街衢闊辟，東西人家有至老不相往來者”，可見其規(guī)模之大。

作為全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汴京不僅吸納了黃河文化、長江文化的精華，其他地域的文化亦得以顯現(xiàn)。宋代詩人李長民的《廣汴賦》描述得甚為形象：“觀夫燕、趙、汝、潁之英，勾吳、于越之秀；兩蜀文雅，三齊質(zhì)厚；以至關東舊相之家、山西名將之胄，感會風云，雜然入彀。矧茲神圣之都，是為英俊之躔。元精于此回復，間氣于此蜿蜒?！笨梢?，各個地域的文化在汴京皆有存在。西京洛陽亦相當繁盛，名流會聚，“賢而有文者，肩隨踵接”，形成了濃厚的文化氛圍。宋代張琰的《洛陽名園記序》記載甚詳：“夫洛陽，帝王東西宅，為天下之中。土圭日影，得陰陽之和；嵩少瀍澗，鐘山水之秀；名公大人，為冠冕之望；天匠地孕，為花卉之奇。加以富貴利達，優(yōu)游閑暇之士，配造物而相嫵媚，爭妍競巧于鼎新革故之際。館榭池臺、風俗之習、歲時嬉游，聲詩之播揚、圖畫之傳寫，古今華夏莫比?！背龞|京開封、西京洛陽之外，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的城市文化亦有所發(fā)展。宋代文學家晁補之的《照碧堂記》形容南京應天府“其城郭阛闬、人民之庶、百貨旁午，以視他州，則浩穰亦都也”。按《宋史·地理志》記載，可知北京大名府城周長“四十八里二百六步”、宮城周長“三里一百九十八步”，足見兩座城池的規(guī)模之大和繁榮程度。

北宋后期，不少領域都取得了進步，推動了黃河文化的發(fā)展。中山人（今河北定州）劉益撰有《議古根源》，該書結(jié)合幾何問題闡述高次方程的數(shù)值解法。宋代數(shù)學家楊輝《算法通變本末》激賞“劉益以勾股之術治演段鎖方，撰《議古根源》二百問，帶益隅開方實冠千古”。雕版印染技術亦取得了發(fā)展，《宋會要》記載了政和三年（1113年）的一條詔令，“后苑作制造御前生活所翻樣打造纈帛，蓋自元豐初置，以為行軍之號，又為衛(wèi)士之衣，以辨其奸詐，遂禁止民間打造。日來多是使臣之家雇工開板，公然打造，更無法禁。仰開封府候指揮到，除降樣制并自來民間打造二紅相纈外，并行禁止”，從詔令內(nèi)容可知，京師官方及民間皆廣泛使用了雕版印染的新工藝。北宋五大名窯除了哥窯位于浙江龍泉外，其余定窯、官窯、鈞窯、汝窯皆位于黃河流域。汝窯建于宋徽宗大觀年間，釉色以淡青為主，有冰裂紋。歷來造瓷之精，當推汝窯，因品相俱佳，汝窯生產(chǎn)的瓷器多供應宮廷使用。崇寧二年（1103年），將作監(jiān)李誡歷經(jīng)四載編撰而成的《營造法式》正式刊行，以法令的方式頒發(fā)全國。該書主要內(nèi)容包括總釋并總例、諸作制度、諸作功限、諸作料例、諸作圖樣等，涉及建筑設計、編造預算、施工組織等方方面面，是古代中國一部十分重要的建筑學專書。中醫(yī)藥學方面，宋代醫(yī)學家錢乙撰寫的《小兒藥證直訣》《類證注釋錢氏小兒方訣》等皆是相當重要的古代兒科學著述，宋代名醫(yī)張銳撰寫的《雞峰普濟方》著錄了3000多個藥方。由此可見，數(shù)學、紡織印染、陶瓷、建筑、中醫(yī)藥等各個領域在北宋后期均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發(fā)展。

通過前文的敘述，可知黃河文明在北宋前期、中期、后期等不同階段皆有所發(fā)展，突出表現(xiàn)在黃河的灌溉、航運功能上，與此同時，防洪亦是黃河繞不開的議題。而諸如科學技術、文化藝術，受惠于北宋整體上崇文抑武的政策，均取得了值得肯定的成就，特別是北宋時期的詞體發(fā)展迎來了頂峰。北宋雖然在文化上登峰造極，卻始終無法很好地解決來自于北方的遼、西夏、金的威脅，最終難以掙脫治亂興衰的歷史周期率。要之，北宋時期的黃河文明呈現(xiàn)出重返繁榮的態(tài)勢，以其取得的卓越成就為中華文明的長期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作者簡介：彭志，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中國文化雜志社編輯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