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一生喜松且擅長種松,松也成了他一生的精神陪伴和人生堅守。
少年時,蘇軾最愛親手植松。《東坡自述》中寫:“予少年頗知種松,手植數萬株。”《戲作種松》中言:“我昔少年日,種松滿東崗;初移一寸根,瑣細如插秧。”在他的耐心培育下,所栽松樹“皆中梁柱矣”。
據記載,當時還有許多人向他請教種松樹方法,他在《東坡雜記》中分享經驗:選種的松果需十月后、冬至前一直通風懸掛,初春播種的土地要有天然蔭蔽,最優選擇茅草地。如果種植在空地,周圍也要種十株大麥,在外圍種上荊棘,以防牛羊啃食,悉心照料三五年方能自行生長。他種松的方法,成材率高,還被后人稱為“東坡種松法”。
蘇軾是何等聰慧,竟能洞悉一株松的習性,這需要極致的細心和堅韌的耐力,想必許多個日子里,他都在觀察生命的孕育與幼苗的成長,終于在靜觀中,他預判著生命與生命之間、與天地自然之間的生長奧秘。可這位種松少年無法預知的是,未來這片最初的松林,將會成為他離鄉遠行后一生的牽掛。宦游半生,每逢思鄉,千里之外蒼郁的松林便是心頭的故園象征:“家何在?因君問我,歸夢繞松杉”。
當然,在他的家鄉,除了房前山崗的手植松,還有一片更讓他神傷的松林。三十歲那年,蘇軾的結發妻子王弗與他天人永隔。王弗生時,賢德溫淑,知書達理,婚后,二人情深意篤,琴瑟和鳴。蘇軾為紀念亡妻,“老翁山下玉淵回,手植青松三萬栽”。這次,他含淚種下青松,讓最愛的松與摯愛的妻相守為伴,慰藉相思之苦。
從此,松林里有他最牽掛的人。十年后的一個冷清孤寂之夜,愛妻王弗和山崗上的松樹紛紛走入他的夢境,“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字字血淚,無限深情,這首千古傳誦的《江城子》也成為悼亡詩詞的絕唱。
在這些難挨的歲月中,松或許已被種松人潛移默化為一種品格。“惡衣惡食詩愈好,恰似霜松囀春鳥”“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時遷者,松柏也”。松也成了他歲月里最風雅的摯友,“風泉兩部樂,松竹三益友”,也或許,正是因為他不停地種松,便會少一分蒼涼,內心也總有一份期待。況且在他眼中,松可養生、照明、制墨、為艾、做梁……可謂 “有利于世者甚博”。直至晚年他也依舊會寫下:“白首歸來種萬松,待看千尺舞霜風”。
回想起昔年,蘇軾曾直明心志:“我獨種松柏,守此一寸心”。回望他的人生歷程,他的確做到了。種松撫慰他濃郁的思鄉之情和人間深情,更成為他高潔境界的人格追求和堅守如一的生命品質。想必,這是松的幸運,亦是他的幸運。
(摘自《廣州日報》 李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