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認罰視域下構建企業合規從寬制度

摘" "要：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飛速發展以及國際企業之間合作的日趨緊密，企業合規對于企業防控風險、提高治理水平、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構建法治中國均具有建設性意義。目前，由最高檢部署的企業合規改革試點工作已進行兩輪，在取得許多不錯成果的同時也暴露了諸多問題。比如，當前我國企業合規制度在立法方面尚為空白；各試點單位在推進合規改革過程中，因缺乏統一的合規共識產生爭議等導致合規試點改革過程中出現諸多障礙。對此，應當以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為基礎，將企業合規作為核心預防刑情節納入其中，構建中國式企業合規從寬制度。

關鍵詞：認罪認罰；企業合規；合規從寬制度

中圖分類號：D922.29"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291X（2024）12-0157-04

一、企業合規的內涵

企業合規是指企業遵循法律規則、企業內部規章制度、社會行為規范及道德規范，從而規避各類法律風險，提高自身競爭力和企業治理水平的一種治理方式。目前我國主要有兩種合規管理模式，一是日常性合規管理模式，二是合規整改模式[1]。前者是指企業自身具有防控風險意識，為了預防犯罪，根據風險評估結果，自發建立合規管理體系的治理模式。這種管理模式要求企業自身預防犯罪的意識比較高、對風險規避意識較強。然而，實踐中大部分企業不具有合規管理意識，不具有根據企業自身實際情況制定專項合規計劃的意識。即便企業具有合規意識，也會因為一味謀求全面而“生搬硬套”，忽略自身實際情況，導致合規目的無法實現。第二種則是企業構成犯罪以后，為了免除或減輕處罰，主動向行政機關、司法機關等有關機關作出合規承諾，進行合規整改；檢察機關對其設置一定時間的考驗期，考驗期結束后對涉案企業合規整改結果進行評估。此合規管理模式相較于第一種模式所具備的優勢是，有了刑罰減免這個獎勵措施，涉案企業合規整改積極性高漲，企業為了順利通過合規考察評估，會根據自身存在的漏洞進行積極整改，最終使效果加倍。本文主要從合規整改模式方面進行探索，在認罪認罰視域下構建企業合規從寬制度。

二、我國企業合規的現狀及改革探索中面臨的問題

（一）立法上的缺失

1.實體法上立法的缺失

對涉案企業予以出罪或者從寬處罰需要符合刑法上不處罰或免除處罰的條件。但是，我國在立法上并沒有對企業合規出罪或從寬制度制定規范性文件。因此，實踐中各地推行企業合規改革，皆由檢察官綜合裁量案件的犯罪情節，根據案件對社會公共利益的影響，來決定涉案企業是否適用企業合規出罪或從寬。有學者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3條的但書“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是企業合規不起訴決定的刑法依據[2]。然而，該法條針對的是不確定是否構成犯罪的行為，而企業合規出罪或從寬制度針對的是企業已經構成違法犯罪的行為。

2.程序法上立法的缺失

我國采用不論是事前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合規監督考察”還是事后合規“相對不起訴+合規檢察建議”，在刑訴上都沒有合規出罪或從寬的立法。有學者認為，事前合規可以適用于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然而刑訴中附條件不起訴制度針對對象是未成年人犯罪，具有限制條件。而“相對不起訴”的缺陷在于，檢察院在審查起訴階段開展合規考察，考察期滿之后再作出起訴或不起訴的決定[3]。刑訴規定的審查起訴期不得超過45天，而檢察機關為審查起訴設置的合規考察期為，根據企業合規情況一般為6個月以上、1年以下，甚至部分有超過1年的情況。相對不起訴適用條件是犯罪情節輕微，因此實踐中對于情節嚴重的涉案企業難以適用企業合規予以出罪，政策效益輻射性不足。

（二）理論界上的分歧

1.對教義學方式激勵的質疑

我國刑法規定的單位犯罪，只是將單位犯罪的適用范圍和處罰原則加以明確規定。實踐中，構成單位犯罪的判斷標準往往是以單位主要負責人、決策機構行為所表現出來的意識當做單位意識。實現企業合規出罪或從寬目的的建構思路大體有兩種。其一，“法人犯罪主體論”，即法人是犯罪的主體，將單位犯罪的成立條件對標自然人的成立條件。通過合規計劃與法人犯罪構成要件的關聯，實現合規激勵[4]。其二，“法人犯罪主體否定論”，即單位犯罪是在自然人的意志下實施的，單位本身不具有獨立意志，不能夠成為犯罪主體。首先，從“法人犯罪主體否定論”角度看，企業建立合規完善的管理體系是法人犯罪的主客觀事實依據，并不將合規計劃作為法定的減免責任依據。合規計劃并不是法定的涉案企業減免懲罰的條件，因此激勵效果不明[5]。對于雀巢公司拿出自身企業制定的規章表明職工違規獲得出罪的案件，有些學者認為，此判決結果違背了司法解釋標準，即“以單位名義實施犯罪”“單位集體探究決定”或者“違法所得歸于單位”單位犯罪構成要件。僅憑單位是否具有合規計劃而決定單位是否能夠出罪確實不夠嚴謹，反而導致刑法威懾力驟減，紙面上的合規體系甚至可能成為掩蓋公司犯罪或違規的工具[6]。

2.合規改革的模式選擇尚未統一

民營企業是國家稅收來源的重要主體。然而，近年來我國民營經濟營商環境不好，企業刑事風險擴大。為此，我國對于民企刑事司法保護的力度空前熱漲，出臺許多改革政策。對此，有學者認為，應當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對民營企業家從寬處理的正當性基礎，不能僅僅因為涉案人員是企業家，對企業經營有重要作用就從寬處理[7]。涉案企業家只有在認罪認罰的前提下才能夠適用從寬的激勵制度，這樣才能維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對于涉案企業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必須強調認罪認罰是企業爭取從寬處理的正當性基礎，涉案企業只有在認罪認罰前提下，才可以適用從寬處理。

認罪認罰是對民營企業家和民營企業從寬保護的正當基礎，合規是企業認罪認罰的高級形式[8]。我國刑訴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象是自然人，因此，只需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象擴大到企業，就能建立以合規為核心的企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此，部分學者提出疑問，合規從寬是基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基礎上的高階內容，那么構建該制度的目的是重構現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還是構建企業合規制度？有學者認為，現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完全可以解決企業犯罪的問題。還有學者認為，在沒有制度基礎情況下，企業合規從寬制度應當參照現有的制度比如根據刑事訴訟中確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優秀經驗：構建刑事合規制度可嘗試先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融合，先行試點，待改革試點結束后，再通過修改刑事訴訟法固定試點經驗，進而實現單獨構建[7]。

3.實行企業合規改革面臨的障礙

首先是對于合規標準是否適用于所有企業的問題。對于大部分小微企業來說，相比付出高昂成本實行合規整改，另行注冊一個公司，“甩掉包袱，重新出發”是他們更愿意選擇的出路。因此，合規考察范圍是否納入中小企業，且考察標準是否同一是一個需要解決的難點。

其次，對于單位主要責任人犯罪且情節嚴重是否適用企業合規出罪？相對不起訴的合規考察范圍能否擴大到犯重罪的犯罪分子？能否將涉案企業與犯罪分子分離單獨定罪？這些也都是需要研究的問題。

適用“相對不起訴”合規改革模式的檢察機關首先決定不起訴，然后發出檢察建議。這樣的程序缺陷在于，后續涉案企業能否積極主動實行企業合規已經處于不可控的狀態。而相比之下，“附條件不起訴”模式，即檢察機關對于符合條件的涉案企業暫時不起訴，設置一定合規考察期，更有利于推進企業合規的實現。因此，在缺乏程序立法的條件下，能否單獨創設附條件不起訴的合規模式也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三、企業合規與認罪認罰從寬深度融合：我國企業合規建設的可行路徑

當前我國企業合規制度建設還處于起步階段，因此我們應當認真踐行“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原則，在吸收國外優秀合規改革經驗的同時，立足于我國的國情以及現有的制度建設，構建中國式企業合規建設具有可行性。

（一）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企業刑事合規制度理念、功能相同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企業合規制度具有融合共通之處，具體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都是合作性司法、協商性司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以及附條件不起訴的制定已經表明我國從控辯雙方平等對抗的訴訟模式走向合作性訴訟模式。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在自然人認罪認罰的前提下，對其適用從寬處理。企業刑事合規也是涉案企業與控方平等協商通過積極整改，認罪認罰，雙方在遵循原則的前提下，謀求最大利益。

第二，二者都是以刑罰減輕甚至免除作為獎勵措施。自然人可通過自愿認罪認罰得到從寬處罰。涉案企業應積極主動如實陳述自己的犯罪行為或者對偵查機關掌握的犯罪事實予以承認。由于涉案企業違規違法行為的復雜性，涉案企業應當積極配合公安司法機關偵查取證，積極采取整改措施以及止損措施。總而言之，雖然自然人與企業認罪認罰形式不同，但是由于雙方目的都是減輕甚至免除處罰，因此悔罪意愿非常強烈，使得司法機關辦案效率大大提升。

（二）認罪認罰制度視域下，企業合規適用范圍廣泛

中大型企業經濟實力雄厚，他們有實力建立合規管理體系，也樂意通過合規整改換取出罪或者從寬處罰。然而，對于小微企業來說，付出的高昂成本很可能會讓它難以維持生計。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就可以有效解決這個問題。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夠最大限度激發小微企業合規意愿，對涉案企業人員而言，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可以在不付出高昂成本的情況下得到從寬處理。

（三）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企業合規從寬制度的正當性基礎

在企業合規從寬制度下，涉案企業想獲得從寬或者出罪，就必須自愿認罪認罰，因此，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企業合規從寬制度的正當性基礎。但是，由于企業合規改革的主要特點是涉案企業及主要工作人員構成犯罪后實施企業合規整改措施可以得到不起訴或者減輕處罰的“獎勵”，因此引發了一些網友對法律平等原則的適用以及公平正義的質疑。要化解網友的質疑，使他們真正感受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涉案企業合規從寬就必須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涉案企業從寬的法律依據，涉案企業也必須在認罪認罰的前提下才可以適用合規從寬制度。

四、認罪認罰視域下企業合規從寬制度的構建

我國關于刑事合規方面缺乏實體立法和程序立法，不同學者對于是否應當引入國外刑事合規立法有不同的見解。有的學者認為，應當從程序立法方面考慮，設立“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有的學者認為，應當單獨創設刑事合規從寬制度等等眾說紛紜。筆者個人認為，應當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構建的既有經驗基礎上融合構建企業合規從寬制度，以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為載體，從實體和程序兩方面構建企業合規從寬制度。

對于認為當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完全可以解決企業合規問題的看法，筆者認為，這種觀點缺乏對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清楚認知和對企業合規從寬制度意義的重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對象一般為自然人，根據自然人犯罪情節、悔罪表現等予以實體和程序上的從寬。企業合規從寬制度適用對象為自然人和企業，目的是讓企業進行合規管理，促進企業健康發展，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為此，筆者認為，企業合規從寬制度的構建應當汲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優秀經驗，將企業合規作為合規制度實體從寬和程序從簡的主要裁量因素。

（一）合規是認罪認罰的高級形式

涉案企業適用企業合規從寬制度必須具有“認罪認罰”的前提。“認罪”即涉案企業承認自己的犯罪事實，接受并執行一切正當處罰。同時，由于企業犯罪的復雜性，涉案企業應當內部自我糾錯，積極主動提供涉嫌犯罪的證據及相關材料。“認罰”則表現為涉案企業積極賠償、作出合規承諾。為了促進涉案企業“認罪認罰”，可根據涉案企業不同情況適用“不起訴”“暫緩起訴”程序，助推企業完成合規管理體系建設。

（二）企業合規是實體從寬和程序從簡的重要裁量因素

涉案企業“認罪認罰”同樣貫穿于刑事訴訟全過程。實體從寬根據涉案企業構成的罪名以及情節輕重的不同，體現為程序出罪：不立案、不起訴、撤訴或者通過罰金減免、判決緩刑等量刑從寬表現出來。程序從寬表現為對于符合條件的涉案企業適用簡易程序、速裁程序以及輕緩適用強制措施等。對此，筆者認為，對企業負責人應當把企業是否采取合規措施及運用效果當做適用實體從寬和程序從簡的重要裁量因素。要將企業與自然人加以區分，對企業負責人是否適用合規從寬制度要單獨評價。這樣不僅能夠使犯罪的主體得到精準刑罰，還能倒逼企業負責人積極進行合規整改，保障涉案企業合規管理體系有序建立。

（三）擴大企業合規適用范圍，營造良好營商環境

對于企業合規從寬制度適用范圍問題，不同學者有不同考量。有的學者認為，小微企業資金薄弱、缺乏強大資金支撐建立合規管理體系。小微企業主要問題是生存，對其進行合規整改對小微企業來說沒有實際操作意義。有的學者認為，企業合規適用對象應當限定在犯罪情節輕微，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涉嫌輕罪企業。根據《指導意見》總則第4條，涉案企業、個人認罪認罰；涉案企業能夠正常生產經營，承諾建立或者完善企業合規制度，具備啟動第三方機制的基本條件[9]；涉案企業自愿適用第三方機制的即可以適用指導意見，也就是說，企業合規制度對于企業類型不設限。合規制度關系所有企業的未來，關系到企業合規合法運行，不僅影響個別企業安危，更是影響一個行業乃至整個營商環境的清明合規。因此，企業合規制度應當適用廣泛。同時，本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原則，對于大中型企業嚴格的評估標準自然不可以生搬硬套在小微企業身上。對于小微企業，應當本著激勵其主動整改合規的目的，在保證合規計劃制訂和實行效果的同時，簡化合規審查、評估、監管等程序，降低合規成本。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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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蔡勇，程軍，周晉.企業合規需要重點關注的四個問題[J].上海企業，2022（3）：91-94.

Constructing a lenient system for corporate complian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fession and punishment

SUN Lijun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00，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 and the increasingly close cooperation between international enterprises， corporate compliance has constructive significance for enterprise risk prevention and control， improving governance level， achieving modernization of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 and governance capacity， and building a rule of law China. At present， the pilot work of enterprise compliance reform deployed by the highest inspection has gone through two rounds， which has achieved many good results but also exposed many problems. For example， the current corporate compliance system in China is still blank in terms of legislation; during the process of promoting compliance reform， various pilot units encountered many obstacles due to disputes arising from the lack of unified compliance consensus. In this regard， the leniency system for confessing guilt and accepting punishment should be taken as the basis， and corporate compliance should be included as the core preventive punishment， to build a Chinese style corporate compliance leniency system.

Key words： Confessing guilt and punishment; Corporate compliance; Compliance leniency system

[責任編輯" "興" "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