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微光

夜已深，月兒明。我坐在家門口，聆聽故鄉的輕吟。望向漫漫長夜，忽而有幾只螢火蟲飛過，它們拖著那纖弱的身軀，跌跌撞撞地前行，不時閃爍著微微熒光，來驅散四周的黑暗。在旁人看來，這或是微不足道的光亮，可在它自己看來，這卻是一生的意義和方向……

烈日當頭，灼熱的陽光如毒蛇般肆意侵虐，撕咬著我的每一寸皮膚。已連續兩個月未曾下過一滴雨，每日我都需從山腳挑水到半山腰，來澆灌這片高聳的樹林。好在它們依舊葳蕤，也能為我送來片刻的清涼。可今天格外酷熱，我仰著黝黑的臉龐，用滿是老繭與褶皺的手阻擋著刺眼的陽光，不禁問蒼天，也問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的意義。

我本是“985”高才生。年輕時，鋼琴、播音、體育，樣樣拿手。為著心中一個不成文的約定，在工作兩年后，我放棄了大城市優厚的待遇，帶著妻兒回到故鄉，成了一名艱辛且微小的護林員，成了大山的一分子。可這樣真的值得嗎？我不由深思。

“爸，快回來吃飯了，媽媽今天做了你最愛的農家炒肉。”我的思緒隨著一段清脆的叫喊聲而中斷。“好，我馬上來。”望著田壟對岸同樣黝黑如泥土的臉龐，我一時不知是溫馨還是心酸。打開房門，濃濃的肉香直擊心脾，妻子仍在廚臺邊忙碌。見我進門，妻子輕聲說了一聲：“快吃吧，一會兒涼了。”飯桌上，妻子忍不住問道：“今天還沒來過電話吧？”“沒有。”最近一段時間天干物燥，又近清明，上山祭祖的人越來越多。若一不注意，再來兩陣風，火星便會肆意吞噬一切它所能接觸到的東西。而每至此時，護林員就要無懼風霜雨雪，無懼白晝黑夜趕到現場。輕則記過處分，重則人財兩空，陰陽兩隔，所以我才會對鈴聲如此敏感。

飯后，我獨自漫步，來到東山的木屋里—這是我一個人的世界，一個真正的護林員的世界。木屋外種著山茶，大簇大簇的紅。這是我從山里移過來的，長成這般盛況我已心滿意足。木屋內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木材、木種、樹苗、昆蟲標本。可這些都只是開胃菜，真正的重頭戲是書桌上那本微微泛黃的日記。打開日記的扉頁，上面有一行淡淡的、稚嫩的字跡：敬我最美的故鄉。正是這簡短、不知源頭的話，讓我放棄了大城市的職業，回到了這個讓我牽掛一生的地方。后來，我將這大山中的每棵樹都編上編號，記錄下它們的年齡、種類、習性。這本日記是我這一生中為數不多的讓我自豪的事，是我半生的心血，也是我對故鄉最真摯、熱烈的回報。等我再回到家中，妻兒早已入睡，我獨自來到門檻邊乘涼，臥看故鄉這片美景。倏忽間，一串刺耳的鈴聲打破了這份難得的靜謐，我艱難地接起電話。“老光，你人呢？又起火了，這次火大得很，已經燒到東山了。”聽到這話，我心中大驚，衣服都來不及換，穿著背心和拖鞋就往山上跑。

起火點在我的眼中慢慢變大，逐漸翻涌成巨浪，我幾近暴怒地斥吼著呼叫消防隊。望著自己視若珍寶的樹木正被火焰慢慢吞噬，我心如刀絞。我不顧熱浪灼燒皮膚，挑起一根木棍，便對著那囂張的焰火狂揮亂舞。然而，我的狂吼被山火得意的笑聲掩蓋。直至它的魔爪伸向我的木屋，我才記起我的日記還在里面。我連跑帶爬地沖到木屋前，可它此時已陷入火海。望著那無底深淵，我咬緊牙關，緊握雙拳，沖進那血色的火光中……

幸運的是，我將日記救了出來，只是我的右腿留下了一塊疤痕。而這次山火因火源不在我所管轄的范圍內，故無大礙，只是可憐了那些幾近木炭的樹木。我默默來到山頂，再一次眺望故鄉，仿佛聽見了蒼天予我的回音，這是一份對故鄉的青山綠水的回音，更是對一個以渺小的身份來回報這片養育自己的，無比燦爛的土地的人的回音。

漆黑的夜色中，零零散散地停留著幾只螢火蟲，它們有節奏地散發出自己的光芒，因為堅信前路終將被照亮。或許它們幾只的光亮確實微不足道，可隨著越來越多的螢火蟲出現，它們聚集在一起，它們的光也匯聚在一起，這時它們所發出來的光，堪比星星、月亮、太陽！而它們，也將會用這無私的光芒，來照亮每一個護林員心中的信念和方向，照亮我們腳下這一片幅員遼闊、輝煌壯麗的神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