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深沉,我常孤坐小窗畔,月色如水,清輝浸染洗塵寰。微風低吟,輕拂書香,書頁翻飛,若有千年詩意流轉。我心靜觀,若隔世之感,歷史長河盡收眼底。舉杯邀東坡,明月清風一同坐。
少年意氣風發,快馬揚鞭,奮勇向前,志存高遠。“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襟懷凌云之志,腳踏致遠之路。從眉山到汴京,跋山涉水,穿越千里,這條路并非一帆風順,半途而廢者不計其數,可我看他赤誠之心從不曾改變,一片素心盡付諸億兆生靈。
他學識淵博,才華橫溢,筆墨如椽,字句如畫,揮毫潑墨間,宛若行云流水。少年之時聲名鵲起,曾受封鳳翔府,晉升翰林學士,擔任禮部尚書。此般快意之詩酒年華,艷陽之年,丹心不朽;超世之才,篤志不移。然世事滄桑,風云變幻。縱有風華正茂,難逃世道之艱辛。他數次上書勸諫,卻是石沉大海。該退縮的吧,“權勢”二字向來是跨越不了的高山險峻,毅然前進必然有被碎石砸傷的風險。可他依舊執著,抱守那一顆天真爛漫的赤子之心。縱使帝音杳如黃鶴,濁流洶涌,他依舊懷瑾握瑜,秉持寸丹不渝。
然命途多舛,風波不息。縱有抗言之勇,卻難動世態。他的執著觸怒權臣,烏臺詩案挾浪而起,他身陷囹圄。都城里柏樹棲鴉,也棲著他含冤受審的悲涼之心。御史臺的月色日漸昏暗,寂靜無聲。他默然無言,雙目黯然,不是落寞,不是孤寂。我嘆,想必這雙眼里已盛滿失望。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凡人塵世間,皆是紅塵滾滾,沉浮不定。凡人皆碌碌于塵世,紛紛擾擾,心如攘攘之市,愁苦充塞其中。或源于名利之爭,或困于情感之糾葛,又或因生老病死而苦不堪言。眾生皆在苦難中掙扎,尋求解脫之道,然解脫何易?
然而,他從來不是能被束縛的燕雀,他是展翅的鴻鵠,是擊水的鯤鵬。他眼覽山河,胸懷丘壑,不拘于眼前之窮困,豁達放逸,縱使身陷寒獄,泰然處之。黃州的清風拂過竹柏,卻洗刷不掉他滿身的滄桑。可我分明看見他幅巾芒履,高歌“也無風雨也無晴”,悠然自得。
三十載,滄海桑田。“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身立瑤臺之上,俯瞰人間,輕嘆人生如夢,卻仍然力行惠政,矢志為民。“公不以一身禍福,易其憂國之心,千載之下,生氣凜然。”問君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攜著春光幾縷,建杭州蘇堤,疏惠州水患,諫登州鹽稅,育儋州英才。身處逆流船,君高唱生命之歌:“吾儕雖老且窮,而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髓,直須談笑于生死之際!”于混沌世俗間獨善其身,我了然,“此心安處是吾鄉”,他已決心造福一方。旁人道他是作繭自縛,他失笑,他是在混沌的時局里找到自己的歸宿。“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蠶終會破繭而生,他也終將在詞句里釋懷。“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浩浩青冥遮不住他的眼界,莽莽坤靈埋不掉他的步伐。
平生煙雨,思量難忘,一生多舛,豁達自成。他用“人間煙火慰平生”的廣博,讓浩大的一部宋史多了一位“風波雨里笑徐行”的東坡居士。是山道緩行高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是泛舟西湖輕唱“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是歸居海南自足“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穿林打葉雨瀟瀟,他吟嘯徐行,“一蓑煙雨任平生”;白露橫江水接天,他“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即使一生顛沛流離,他仍能在黑暗的人生中尋覓到一縷微光,啟程向更遙遠的人生山水,“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我未曾游歷山川湖海,未曾領略青竹落金風。然透過他的筆墨,我得以一窺世間萬象,如行云流水,如長風萬里。窗外月光澄澈,樹葉影影綽綽,心化清輝彌散天地。微風拂來,書頁已翻至末篇。夜色深沉,獨我一人孤坐,舉目望去,天地間無他,卻盡是他,撫我寂寥之心。歲月滄桑,孤夜難眠,我心已明,心向明月,與風共鳴。
閑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