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搶水戰”

那年夏天的“搶水戰”，已過去三十多年，但那場景一直銘記在心。每每想起，我的內心都有一種感動。

那天早上，母親和我的兄弟姐妹準備去村背口的灣尤田里割稻子。父親從“邊關”巡察回來，一臉愁容，說有兩臺抽水機在炸下塘里抽水。邊關，是我家的一塊水田，在村南頭兒，面積有一畝六。因是村里這個方向最遠的一塊田，所以叫邊關。

炸下塘和邊關隔著一塊田，炸下塘是公用塘。父母三思后，決定搶水。

我們換了戰場。一家七口與兩臺抽水機戰斗。父親和哥哥從鄉里工廠請了假。我們揮著鐮刀搶割早稻，小弟十歲，大弟十二歲，他們割不快，就把割好的稻草抱到田埂上堆起來。

我心急切，不小心割了手指。手受傷，不能再割，就挑稻草回家。我用麻繩捆稻草捆時，母親提醒我，剛割下來的稻草水分多，很重。我試了試，確實重，拿出來好多，才勉強挑起來。我挑著擔子晃晃悠悠地走在田埂上，扁擔在肩頭吱呀吱呀地叫。我走一會兒，歇一會兒，感覺回家的路好長好長。到家后，我把稻草放在了門前的水泥地上。

我因來回跑而肩疼、腿酸，汗水浸濕了衣服。圓圓的紅球已滾到天空中間，刺眼的光讓人睜不開眼，風好像也躲了起來。

那天中午，我們一家在烈日下吃午餐。我在家做好飯挑到邊關，路上有人碰到我挑著鍋碗，笑說：“哇，你們干勁兒這么大，飯都不回家吃啊?！蔽倚πΓ慊卮鹚麄?。

田野里做工的人陸續回家吃午飯了，只有那兩臺抽水機在叫囂著，向我們示威。我分好飯，兩個弟弟最先跑過來，端起碗就吃。母親責怪他們沒有洗手。他們憨笑著，碗里快見底了。

我記得，當時我們吃的菜就是家里菜園里的辣椒、茄子、南瓜，都是素炒，但我們吃得很香。好在我聰明，在雞窩里找到兩個雞蛋，和絲瓜放一起做了一鍋湯。

吃完飯，我把碗送回家。父親挑了一擔稻草回家，扛著水車放在炸下塘的埂上，做好車水的準備。

下午三點多，邊關田的稻草割完了，大家一起把稻子抱到田埂上。母親和哥哥開始車水，充滿希望的水終于到了我家邊關田里。這時，犁耙、黃牛早已到位。父親把田埂的缺口堵上，用鐵鍬鏟著田埂邊的碎草。我們四個負責挑稻草回家。小弟挑不了多少，就用手抱回家。大弟個子雖小，但力氣大，喜歡逞能，叫他不要挑，他還要挑多點兒，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氣。紅圓球慢慢向西山滾去。我到菜園里摘了一些菜，又回田埂上挑了一擔稻草回家。

豬欄里的豬已餓得嗷嗷直叫，我放下扁擔，準備豬食。把豬安撫好后，我開始準備一家人的晚飯。

天已全黑，外面再也沒有人干活兒了，家家戶戶的煙囪里都升起了裊裊炊煙。我的家人帶著戰利品和水車回了家，這水車是一家人的生命之源，不能有絲毫閃失。

次日，天還蒙蒙亮時，大家就起床了。我和弟弟妹妹繼續昨天的工作，哥哥和母親車水，父親犁田。

后來，母親喊我幫忙車水。塘里只有塘底有一丁點兒水，我家的水車放在塘埂上根本就夠不著塘里的水，挖了一條深溝才有水過來，但車得很辛苦。哥哥借來一架水車，架在塘中間，我們開始了接力賽。兩架水車與那兩臺抽水機比賽?？垂艹樗畽C的人看著我們一家人，豎起大拇指。村里的人也嘖嘖感嘆，但也有不理解的，說：“種不下去就不種了，還輕松點兒，就差那一點點糧啊?！碑斎唬f這話的人家庭條件相當優渥，從不用擔心吃飯問題。我對他說：“這一畝六分田的糧對你來說不算什么，可是我家總共才四畝田，一畝六分田的糧，我家能吃好幾個月?！?/p>

妹妹和哥哥在下面車水，我和母親在上面車水。父親向別人借了兩把大白布傘豎在我們車水的地方，這樣我們四個人就不用像曬干魚一樣被太陽曬了。

這天中午，我們仍在邊關吃飯。今天的菜好一些，早上父親買了一斤肉。下午，田里水差不多時，我們停止車水，一起挑稻草回家了。

第三天，天邊才泛魚肚白時，我們就起床了。今天的任務是插秧，也叫栽禾。我的手指割了，不能插秧，只能用一只手做些家務。

一畝六分田，在我們齊心協力的苦干中，終于在天黑前栽完了，大家長舒了口氣。栽下去，就盼著收成了。

我知道，種田光靠自己努力還不行，還需要風調雨順，沒有蟲災，才能有豐碩的果實。

邊關戰斗結束后，我們還要進行雙搶戰斗。我家四畝水田，共三處，都在水尾上，都需要車水，只是多少、難易不同。所以，我們家要比別人家多做好多事。抽簽抽到的，怨不得天地，怨不得別人。當所有稻田里的秧都栽完了，父親和哥哥也去上班了。我們幾人在家，把邊關的稻谷打下來。

好多天過去了，天還沒下雨，村里的池塘都見底了，甚至有的塘底都裂開了很大的口子，塘底呈白色，生活用水都成了問題。后來，村里去別村的水庫買了水，才沒有讓村里的禾苗枯死。

一個月后，當秋風吹過稻田，希望的綠浪翻滾時，我家邊關田里低矮的稻稈上卻抽了穗，金色的。父母發現這是種了早稻種。父母決定收割，有一粒收一粒，就算收上來的大多是秕谷。父母慶幸只有這一塊田用了別人家換來的種子，不然，我家這季晚稻要“全軍覆沒”了。

村子里人看到我們在收割，有的人譏笑，有的人同情，說什么的都有。我和哥哥很生氣，也很委屈，但父母聽了，只是笑笑。父母告訴我們，他們從不后悔當初的決定。

他們說，一個人努力了，不一定會成功，但不努力，絕不會成功。努力過，即使未成，也會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