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陰了。校園里桂花樹、香樟樹的新葉子伸展開來,在枝頭發亮,不時有鳥雀在枝葉間呼朋引伴,起起落落,讓我忍不住抬頭張望。時光總是匆匆,再過幾天就是清明節了。和煦的風拂起時光的褲腳,吹散了瑣碎的流年。我站在窗前,思緒隨風而起,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老人坐在窗前曬太陽的畫面。
那個老人是我的爺爺,他離開我們快兩年了。我一直想寫些什么來紀念他,卻遲遲無法落筆。爺爺雖已離去,但又似乎從未遠離。我的耳畔似乎總有輕喚著“寶兒”的聲音,親切卻又縹緲。
爺爺當過兵,性格耿直,說話從不拐彎抹角,退休前在縣城一家銀行擔任工會主席,別人說他做事雷厲風行,但脾氣暴躁??稍谖业挠洃浿?,爺爺是和藹、慈祥的。他會容許我在他的頭發上夾小花發卡,容許我在他的手臂上貼花花綠綠的貼紙,容許我將吃不完的飯菜往他的碗里倒;他會用雙手將我舉高,會幫我嚇唬揪我小辮子的小朋友,會在接我放學時給我買最喜歡喝的AD鈣奶,還會給我買小金魚,會在周末用小推車推著我滿大街轉。爺爺總會給我驚喜:一顆糖、兩枚硬幣、幾本圖書……記得有一次,我們去逛超市,回家時下雨了,爺爺去旁邊藥店要了個紅塑料袋套在我的頭上遮雨,現在想起來,那畫面滑稽卻又幸福。
我上初中時,媽媽為了讓我有更清靜的學習環境,我們與爺爺奶奶分開住了。初一、初二時,每周我都會回去看望爺爺。他總是把他那為數不多的私房錢偷偷塞一些給我,我不肯要,他便說:“寶兒,你拿著啊,爺爺有錢用。”我上初三時,他經常給我打電話,囑咐我好好學習。也是從這時候開始,爺爺每次在電話里的聲音都會哽咽,讓我揪心不已。
上高中后,我的時間更加緊張,有時兩三個月才能回去一趟。這時的爺爺已不再是從前那個高大、健碩的老人了,走路時喘得很厲害,上下樓梯腿腳也不再利索,看到電視里的小孩子還會不停地拍掌……爺爺老了,像墻上那張泛黃的年畫,充斥著歲月的褶皺,我想用手撫平,卻怕加重了褪色。他也開始絮絮叨叨地跟我談論起大學的事。他說武漢大學好,說我可以考個博士,說某某的孩子出國讀書了。我笑道:“爺爺,那學校我考不上的。”他立馬伸出大拇指糾正道:“你行,你行,寶兒最棒的!爺爺要看見你上大學!”遺憾的是,我的成績有起步是在高三,爺爺沒能看見;高考雖考得不是很好,但讀上了優師計劃。可惜,爺爺沒等到這一天。
高二暑假時,我正在家努力復習,爺爺跌倒住進了醫院。家里人沒讓我過多參與,我只是去醫院看望過幾次爺爺。那時,我對生死還沒什么概念,總覺得只要爺爺配合醫生好好治療,一定能很快康復。
最后一次去醫院看望爺爺時,他望著我,嘴角含笑,親切地喊著“寶兒”,并把一大碗蒸雞蛋都吃光了。正當我以為爺爺很快就可以康復出院時,他竟在第二天進了ICU。等我趕到醫院時,爺爺已不認識人了。我只能從監控里看見他插著氧氣管,平躺著,一動不動。爺爺的肺部感染已經很嚴重了,無法呼吸,醫生明確告知爺爺已支撐不下去了。當時,洶涌而上的窒息感讓我渾身發冷,心如刀割!空氣仿佛凝固了,沒有一絲生氣。當我回過神,口罩已經完全被淚水浸濕。親屬們緊張地忙碌著,一切結束,已是半夜。那晚的我,自是未眠,鄰居家溫順的狗吵了一夜。媽媽對我說:“爺爺最愛你,怕是爺爺在與你告別呢!”
去年高考結束后,我擁有了小長假,可以無憂無慮地在奶奶家住著。有一次,我走進爺爺生前住的房間,偶然間拉開不順滑的抽屜,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老舊的相框,里邊是我小時候的照片,相片前邊的玻璃上,是一道道細碎的劃痕,唯獨我的臉部處被劃痕繞開了。奶奶說,爺爺在家時總望著我的照片發呆,念叨著“寶兒怎么還不回家”。那些劃痕大約是他長長的指甲刮的,他知道我愛漂亮,有意避過了我的臉。那一刻,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淚水止不住地滑落。思念有聲,我徹底崩潰了。
記得最后一次見到爺爺時,他的精神狀態很好,媽媽說這可能是爺爺回光返照,畢竟他生前是最愛我的。我恨自己當時不能留在醫院多陪陪爺爺,竟看不出來爸媽因為不想影響我高考而隱瞞事實的真相,內心的懊悔久久不能釋懷。或許是思念太深,時常感覺爺爺未曾遠去,每每望向爺爺的房間,仿佛總能看見一個老頭兒正曬著太陽,忘我地聽著戲曲,并陶醉地哼唱著……
幾天前,我看到菜地里原本茂盛的油菜花,衰敗、凋落了。春天太短暫,人的一生又何嘗不是呢?爺爺隕落于枝繁葉茂的夏,而轉眼又是暮春了,季節的更替讓人驚覺時光是如此急促。如今,爺爺也許已在某一方天地,正與我隔空相望。深夜寂靜之時,想起爺爺,我的心里總會涌起一股暖流,眼里一片潮濕,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
爺爺,我會永遠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