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灣飛揚的蘆葦

老家有幾個水庫，都長著蘆葦，最多的要數(shù)村南的水庫。因為淤泥越來越多，南頭的一小片蘆葦便迅速擴張，茂盛的蘆葦又密又厚，沒多久就形成了一個葦子灣。

春天，蘆葦以驚人的速度瘋長，伴隨著各種各樣的鳥鳴，一支春季交響樂迅速在整個平塘奏響。那在風中起起伏伏的翠綠，濃郁得化不開，一眼望去像是一幅美麗的圖畫。春天正是各種鳥兒下蛋、孵化的季節(jié)。那些長嘴的葦鹀、葦鶯，很有創(chuàng)意地把三根蘆葦架在一起，在上面搭窩下蛋、孵化。從外面看，鳥窩有些粗糙，但里面全是很細很細的蠶絲一樣的絲狀物，摸上去光滑柔軟，非常舒服。還有麻鳽、野鴨、野雞、翠鳥，不住地喳喳鳴叫，老遠就能聽見。我們放了學，去挖野菜，就像鳥兒一樣嘰嘰喳喳地鉆進那片綠色里。我們捉迷藏，挖鳥蛋，玩得不亦樂乎。卻從來沒有想到，因為我們的無知而毀掉了鳥兒的幸福。也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失去鳥蛋的鳥媽媽該是怎么樣傷心和痛恨。

秋天，那大片大片的蘆葦一夜白頭，飛揚的蘆花四處飄散，周圍的溝溝坎坎里都是一團一團的蘆葦花絮。風中起起伏伏的蘆葦像是在期待著什么，或者在低頭思索著什么。

一到冬天，青壯勞力就會在結(jié)了冰的水面上收割蘆葦。他們用扁擔把大捆大捆的蘆葦挑回村里的場院里，垛得老高。很快，這里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特別是到了晚上，麻雀們?yōu)闊o家可歸，紛紛跑到了蘆葦垛里，這可是逮麻雀的大好時機。夜深人靜時，父親領(lǐng)著我拿著一只比較大的袋子，慢慢地爬到蘆葦垛頂?shù)目障渡习汛虞p輕地堵住口子，然后猛地敲打蘆葦垛，那些驚慌失措的麻雀便慌不擇路地鉆進了袋子里。

淘氣的我們經(jīng)常爬到葦子垛上面，歡呼跳躍，直到天黑，聽到母親長長的呼喚，才一邊擦著鼻涕，一邊懷揣了七八只兔子般往家跑?？匆娡赖哪赣H手里那象征著家法的笤帚疙瘩高高揚起，頓時嚇得縮著脖子，閉上眼睛，怯怯地等著狂風暴雨似的一頓揍。誰知笤帚疙瘩輕輕地落在了屁股上，于是，趕緊甜甜地叫聲“娘，我不敢了”。

為了響應(yīng)上級號召，全村出動所有的勞力對幾個水庫進行挖泥清淤，父親被分到了最重的地段干最重的活兒。時值秋末冬初，淤泥在變硬，正是清淤的好時候。站在冰冷的淤泥里，腳很快就陷了進去，艱難地拔出這只，那只腳又陷了進去，穿的水鞋也被蘆葦刺穿，鞋里灌滿了水，用不了多久，腳就被泡得腫脹。盡管在周圍打了圍壩，但水依然灌滿了清淤的工地，有人專門負責往外倒水，以保證負責清淤的人方便挖淤泥。在圍壩里面的人把多年的老淤泥一锨一锨裝到筐里，上面的兩個人抬到三四十米開外的平地放好，等到開春再當肥料撒進地里。這對壯小伙子也是個大負擔，何況那時候父親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加上身體本來就不好。別的人還有換班的，唯獨父親無人替換。隊長說，父親是黨員。兩天下來父親就覺得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累得渾身上下都像是別人的。

因為人多路遠，用秫秸搭的窩棚伙房就設(shè)在離工地不遠的地方，一收工大家就往伙房跑。大鍋飯就是香，吃慢了就搶不到第二碗。有些人吃飯的心眼兒多，第一碗只盛大半，這樣冷得快，你吃完了，別人的第一碗還沒結(jié)束，你的第二碗就可以拼命往里裝，堆出座山來都可以，接下來就可以悠著吃了。那些第一碗裝得結(jié)實的人，往往第一碗吃完了整個飯盆也空了。吃完飯，在野地里躺下來含著根蘆葦就能睡著。

父親太過勞累，累得幾乎像那根折斷的蘆葦，頂著一頭白發(fā)，倒在了工地上。一陣風吹過，白茫茫的蘆葦花絮像雪一樣落在了父親的身上。就這樣，父親在一片唏噓聲里像一棵蘆葦一樣走完了生命的全程。父親離去后，娘領(lǐng)著我們兄妹幾個跌跌撞撞一路走來，歷盡了艱辛。

一年又一年，葦子灣在風中發(fā)出一陣陣沙沙聲，如泣如訴。我對父親的思念，也如同這飛揚的蘆葦，長滿了我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