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想起雪萊的這句詩,我便想起了福海湖邊幾棵海棠樹來。
今年春天,我再次帶著孩子們到福海公園玩耍,真是應了那句“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原來水波不興、滿眼蕭瑟的公園,經春風一吹,瞬間變得草綠花紅、碧波蕩漾了。一切欣欣然地張開了笑臉,尤其是那沿湖邊栽的幾棵海棠樹,映著湖水,一身綠衣更是顯得顧盼生輝了。
這幾棵海棠樹,樹干并不很粗,在春日里,吮著雨絲長滿了葉子。下面枝頭的葉子綠得深,枝梢的葉子綠得淺;橢圓形的葉子一片片綠得像碧玉,又似美人鵝蛋似的臉。一片和一片重疊著,姿態也各有別致。加上那還沒有落盡的粉白相間的海棠花,海棠樹更像舞臺上化過妝的旦角了,沒風的時候,顯得很豐滿,一副嬌嫩端莊的模樣。一早一晚斜風吹來,葉子就動起來,猶如無數把小蒲扇同時扇起,加上飛在花間的舞者,悠悠然似一位曼妙的女子,豐姿綽約般嫵媚地向你走來。
由于住所離福海公園很近,沒事的時候我喜歡到福海湖邊來散步。來到福海湖邊,腳步就不由自主地走到這幾棵海棠樹下面,坐在湖石上,面對一汪碧水,似乎冥冥中感到在這里它們能讓我踏實和美好一樣。有幾次,坐在樹下的石頭上,我聽到落在枝頭的鳥鳴聲是多么安然和暢快。我和著鳥鳴吹起口哨,悠揚的鳥叫停了一下后叫得更歡了。我甚是羨慕那住在枝間的鳥夫妻,它們停在葉下歡唱,是它們給海棠樹帶來了綠的歡樂呢,還是綠的歡樂使它們的歌聲更加清妙呢?
海棠樹下的歡樂,一直延伸了整個春秋。我總想那鼓滿著憧憬的葉子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只有這樣才能讓棲息在葉間的鳥兒每天唱出清妙的歌曲來。到了深秋,海棠葉子邊緣一圈圈漸漸變黃,鮮亮金黃的海棠樹葉便在空中打著旋兒,飄落下來。這時呈現給你的便是那些一個個似紅瑪瑙一樣的果子了,這些果子綴在墨綠的枝葉間,遠遠望去散發出珠光寶氣般的光芒。然而秋霜一到,整個海棠樹變得瘦削起來,再經寒風一吹,整個樹驟然間赤裸裸的,枝枝丫丫都僵硬似的挺在天地間,不再柔軟婀娜了。
站在福海湖畔,目睹著福海湖的水漲水落,感受著海棠樹的朝夕變化。它們從一開始小的樹干,到現在的粗枝大葉,從春天的發芽到秋天的果實,從悄然無聲到有聲、有色、有果,每一刻都留下鮮活的印記。時間的年輪吱吱作響,它從未為某一個物種停留,成長的記憶被海棠樹干以永恒鐫刻,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那些時光會以紋木的方式呈現給來者。
忽然間覺得一陣愀然,萬物存世,猶如蘇軾所言:“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難道真的是物各有主,各安天命嗎?于是便彎下腰,特意去樹下撿一片落葉,保留起來。是誰給了海棠樹生命,讓它傲然長于這天地之間,又讓清風明月陪伴在側?既然給了它們一身綠的歡樂,為什么偏偏又要一片一片收去呢?
帶著這片葉子,我戚然地回到家中,腦海里又浮現出小時候外婆家門前的那棵海棠樹來。那棵海棠樹也是在春日里長滿了葉子,依然是梢為淺綠,根為深綠。“世間的海棠是一模一樣的嗎?”我不禁喃喃自言道。歲月輪回,此消彼長,逝去的是我們對往事的記憶,不變的也是我們對往事的回憶。戚然的是人的情感,對于這片葉子來說的確沒有一絲的戚然悲傷,黃褐色的葉柄,如同夏天向陽時的葉脈一樣清晰如故。
我忽然回過神來,覺得我的憂愁大可不必,萬物的生長自有它的軌跡,如同月球繞著地球亙古不變的旋轉一樣,寒暑易節,生老病死,歲榮歲枯,時間以此種模式延伸開去。海棠的生長,亦是如此,這不僅是綠的生命的運動,也是萬物生存的模式:歡樂到來亦歡樂,歡樂歸去不凄然。
陶淵明自有南山種菊的快樂,范文正自有自己憂天下的責任。世間萬物,正是以這樣的方式,來證明各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