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是一條山路

鄉愁是一條山路，根在故鄉，心連遠方。那起起伏伏的曲線，宛如絲帶纏繞于故鄉的大山中，斗折蛇行，若隱若現；時而連起塊塊荒野，時而穿過層層樹林，時而路過片片田地；依巨石，傍懸崖，下深溝，上山頂，穿農舍，繞良田，勾勒著山的雄偉，襯托著天的高遠。走得多了，那路邊的一片莊稼一個院落甚至是一棵樹、一塊石頭，都了然于胸。

鄉愁是一條山路，在四季變換的節奏里釋放著安靜的秀色。那寒冬積雪的山路，是主動滑雪的得意，是被動摔倒的齜牙咧嘴，也是黑白勾勒描摹的現實版水墨國畫。看路邊樹木脫去濃密樹葉，枝干清爽，瘦著滿眼的線條分明；看大雪壓松柏，青翠透潔白，偶有積雪在風中飄落，揚起一陣雪的歡舞。幾處裊裊升起的炊煙，瞬間喚醒了我的童年記憶，仿佛耳畔回蕩父母呼喚乳名回家吃飯的聲音。等到冰雪消融，那春暖花開的山路更是日新月異，近處那一片片迎春花挨挨擠擠的還沒開完，遠處幾樹山桃花已經迫不及待地頭頂粉紅，還有梨花、紫荊、櫻桃花等花朵都被春風感染著，恣意盛開著。春雨斜斜，鳥鳴聲聲，一點點綠色悄悄探頭，從山坡陽面蔓延到陰面，從“草色遙看近卻無”到滿眼嫩綠，美了山野，胖了樹林，活了一個個蹦蹦跳跳的孩子純真的眼睛。農田里的父輩，早出晚歸，在山路上留下一天又一天的腳印。春天苦短，酷暑來臨，山路上的腳步明顯少了，但揮汗如雨的農村漢子，仍脫了上衣，讓太陽給身上涂上一層驕傲的古銅色，匆忙奔走在油鹽醬醋茶的路上。偶有樹蔭濃密，那就是最涼快的自然空間，歇腳的好地方。小河淙淙，那里是孩子們戲水游泳的樂園，就連小魚也寧愿冒著被孩子們逮住的風險，盡情在水里追逐嬉戲。等秋風吹去酷熱，山路兩邊就是最艷麗的風景，群山被各種層次的紅色、黃色、綠色濃妝淡抹，分外妖嬈。柿子、山葡萄、板栗等多種果實，不時出現在路邊，讓人幾多驚喜，幾多甜蜜。待到寒風刮來，冬雪蕭瑟，又是一年新的輪回。

鄉愁是一條山路，走過幾輩人的苦樂悲歡。這條路上，走過逃難求生的爺爺；這條路上，走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輩；這條路上，走過外出打工的鄉親，走過嗩吶歡快的迎親隊伍，走過穿白戴孝的送葬隊伍……這些足跡聚起一串串熱鬧和歡喜。

鄉愁是一條山路，遍布我的回憶。這條路上，走過我牙牙學語的童年，走過我手牽父母的蹣跚步子。我永遠難忘小學入學的第一天。那天，父親將哥哥穿過的一身還沒有破爛的且早早洗得干干凈凈的衣服給我穿上，再讓我背上那個鄰居大媽幫我縫的一個新書包，高興地出門送我上學。父親那專門抽出時間從這條山路一直送我入校門的魁梧身影，讓懵懂的我覺得上學是這個家最大的事。也是在這條山路上，多少個天未亮的冬天早晨，我孤身一人走在干硬的路上，雖滿身寒氣，心中害怕，但還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天亮，按時到校。這條山路上，有寒月照孤影，匆匆而前行；有饑腸轆轆，摘山棗、砸核桃、偷黃瓜、烤玉米的串串故事；有我一心只想飛出大山的青春；有我邊走路邊背誦課文的語音；有我從打工歸鄉探親的大哥大姐們的敘述中想象外面世界的艷羨；也有蛇從身旁樹上掉落，驚起我瞬間倒退三丈、汗毛倒豎；還有那熟透山杏的金黃、柿子的火紅、野葡萄的深紫，以及五味子的點點酸甜……色在眼前，味在舌尖，憶在心頭。

鄉愁是一條山路，變化的是路面，不變的是起止點。從最早的一家一家各自隨意開挖的窄窄泥石土路，到后來在鄉政府的資助下，鄉親們集體設計改道，家家出人，人人出力，拓寬整平，后來有的路段就加鋪了細沙，甚至瀝青。行走的不再是舊草鞋、千層底、黃膠鞋，而是皮鞋、運動鞋。

鄉愁是一條山路，至今踏足越來越少了，回憶卻越來越多了。那些用清苦拼接起來的腳步，走出了一代代人，如一朵朵蒲公英，散落四方。有歸來的，有外出的，也有漂泊不歸的。但每個游子的心里，都有這條刻骨銘心載滿鄉愁的山路。

鄉愁，就是這條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