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一天,有位湖南的戰友告訴我,說在《石化新聞》的副刊上,看到一篇散文《慈母手中線》,覺得作者在文章開頭寫的那位“毅”就是我—
唐代孟郊著有一首家喻戶曉的詩:“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我特別喜歡這首詩。記得最初慢慢咀嚼細細品味它的含義,是在讀了毅在《洞庭之聲》發表的《流淚,在生日的那一天》。毅早年告別父母,遠離家鄉,來到舟山海軍部隊守護海防效力海疆。那年,為了給他過生日,戰友們瞞著他“偷偷”地專門去電“請教”了他母親,詢問她兒子最喜歡吃的飯菜。生日的那一天,戰友們變魔術似的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魷魚絲炒米粉”,吃著那比母親做得還要香、還要好吃的飯菜,毅激動地邊給母親打電話邊落淚,想念家鄉、想念母親之情油然而生。是啊,當一個母親把十八歲的兒子送到部隊時,一定把兒子里里外外的衣服縫了又縫,縫進自己的愛和期望,希望兒子能早早地平安歸來。
這位戰友的話題,一下子把我帶進了回憶之中……
1995年,我被上級任命為電影《海鷹》原型的魚雷快艇第31大隊的教導員,向來喜歡文學的我,每天在軍事訓練、政治教育之余,還堅持筆耕不輟地“爬格子”。那篇發表在她家鄉報紙的文章,也許是我生日流淚的緣由引起她的共鳴,也許是我這篇被評為“文學藝術佳作”的文章引起她的關注,于是,我先是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后又收到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
那段時間,我常以濃郁的海洋氣息及獨特的寫作風格,贏得了報刊編輯、廣大讀者的喜愛和贊譽,約稿函源源不斷,求教者紛至沓來。與眾不同的是,她的信,字里行間略帶悲傷,且字體和我一樣“拿不出手”,也許是這兩點,引起了我對她的興趣。
于是,我們成了摯友。在信中談及許多,可謂暢所欲言。久而久之,彼此間的書信往來,成了我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逐漸成了不曾謀面卻相識頗深的“知己”。天南地北,人各一方,我頗為這種獨特而純潔的友誼而欣慰。
那時的她,已三十有余卻孤身獨守空房。父母為了事業,“拋”下獨女一人,雙雙南下。滑稽的人生,放肆地嘲弄著她那顆孤獨的心,社會和家庭將她塑造成只懂書本、只懂寫作、只懂美好的書呆子,一個熱情、天真的理想主義者。她學不會關心和留意別人,因而也極少有人來照顧和憐愛她。父母對她的婚事除了著急外,似乎也沒有什么“靈丹妙藥”,使她進入了“單身貴族”的行列。
她對我說,也曾渴望結交男朋友,非常羨慕那花前月下的情人,更羨慕那挽夫攜子的少婦,一些她舊時的同學、女友,兒女都“打醬油”了,她卻仍孑然一身。她說她也曾交過幾個男朋友,但她缺乏熱情,怕上當、怕受騙,常常是見上一面后便與之斷了聯系。
一天,她突然往我辦公室打來電話。她的聲音很動聽,但和她的文章、來信一樣略帶傷感。我雖覺得通話遠不如書信“自然”,但我卻在內心期盼著有那么一天能見她一面。
我實在有見她一面的理由。她對追求愛情的想法,實際上是一種心理障礙。在婚戀的問題上,我想告訴她,只要看準了,不妨大膽地往前走,有些事情是沒法兒預料的,“青梅竹馬”也會分手或離婚,“媒妁之言”亦會百年歡好、舉案齊眉。簡言之,一切問題的關鍵在于自己,只要不被消沉情緒困擾,積極去尋求,“愛之小巢”就在眼前。
雖不曾謀面,卻經常莫名其妙地想起她。我有些納悶兒,出現在記憶中的為什么不是朝夕相處的同事、情同手足的鄉友或親密無間的家人,而是從未見過面的她?我不在意與一個未曾見過面的摯友交往,到底有多少現實價值,只是覺得,認識她是一種緣分。人世間,多一個朋友,多一份親情與牽掛,多一份關心與鞭策。
我期盼著她能夠尋找到一個可以給她溫暖與愛意的“港灣”,讓她在生活的避風港里,好好休息一下,畢竟,她已疲憊多年。
于是,忙碌之余,在柔和的燈下,我常在方格紙上尋找創作靈感,與古人通語、與今人對話,爾后,喝一杯清茶,吸一支香煙,默默地祝福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1999年從部隊轉業后,隨著通訊設備的更新換代,我們的書信自然而然地終止了,平時偶爾打個電話問個安,逢年過節發個信息問個好。記得有一次,我想加她微信,被她婉拒了:“不用,你發表的文章,我都能想辦法看得到。”
“認識”二十九年,前期止于鴻雁傳書,后期限于電話溝通,我們從未中斷過聯系。
現在的我,不敢問她是否已經結婚,不敢問她生活是否幸福,但還是經常“牽掛”著她。
而她,也會偶爾讓我“出現”在她發表的文章中。
一封未拆完的信
這封遲遲不敢完全拆開的信,鎖在抽屜里已很久了。是鎖了一段幻想?還是鎖了一段遺憾?我沒有勇氣去尋找答案。至今我仍不明白,當初為什么會讓她稱我為“哥”的。為人哥自然是件好事,但我的本意并非要她成為妹妹的,只是這一關系的明確,將抑制我心中的那份企求,想利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表示一下親近。而事情的結果竟發展到令我心律不齊的地步,不免有點兒叫苦不迭。
自從認識她的那一天起,我就學會了祈禱,祈禱上帝串起天上的星星,把我的相思帶給她,也求上帝把我日夜貯存的那一片清新的空氣吹入她的臥室,好讓她置身于我的夢中。
如果說上帝只在一件事情上成全了我,讓我感激的話,那就是和她的相識。
歸隊后的日子里,我常在夢里見到她。我的幽夢如一朵純潔淡雅的奇葩,竟然使一切富貴的艷朵遜色。她把夢的種子播在我的睡眠之中,又用溫柔的細雨灑遍我向往的深處,以其紅黃橙紫青藍綠的色彩織成神采的帷幕,使我的夢魂開放出芳華艷色飽滿的實體。我夢想著每天都能悄悄地走近她,用雙手輕輕地撩開帳篷,在她醒來的時候送上一句:親愛的,早晨好!
估計能收到她的信的幾天里,我又激動又煩躁,以致睡覺時無論是左輾還是右側,失眠早已成了定局。我懷疑自己無法壓下這股亢奮的感覺。我像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樣,希望得到真正的愛。獨自一人,想她、愛她,我不相信世上有誰那么愛她,也不相信世上有哪個男人有我這樣的激情。
愛情是一場瘟疫,我逃不過去了。我發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被搞得神經衰弱或發瘋的話,第一個挨掐的就是她,這個“罪大惡極”的“妖魔”!
盡管如此,我依然心甘情愿自討苦吃,隔一天給她寫一封信,雖然信的內容我從不敢寫上一個“愛”字,但我又何嘗不想表露呢!多少次我面對空白的信紙,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一次次地放下那支注滿愛意的筆,又一次次地責怪自己的膽怯。
終于,在一個充滿陽光的日子里,我鼓足了勇氣,向她發出了求愛的信號……
在這之前,我一直在揣摩自己的信能否給她帶去喜悅、歡欣,能否來信夸我幾下,因為這一夸,哪怕是貶義的也可以代替“愛”字。給她的信里,常寫上“懶貓”“小鬼”之類的稱呼,而我渴望得到“小狗”“鬼頭”的稱呼也從未有過。其實她是沒必要這么吝嗇的,因為就算她說我是披著羊皮的狼,我也絕對不會生氣。
信,在一個灰暗的日子里來臨。
“哥哥”—多甜蜜,多溫柔,可太刺耳也太不情愿了。
我想,在收到我示愛的信后,如果她能夠頂得住家人“輪番轟炸”的話,那么,這聲“哥哥”她是無論如何難以叫出口的。
她說,每個人都有著屬于自己的那片神奇、封閉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有生的愉快,有愛的徘徊,有靈與肉的廝打,有善與惡的較量,有歡笑的淚水,有云頭的凝重,有雨后的花香……她說她和所有的少女一樣,都生活在幻想的海洋里,經常描摹著那可能今生今世也見不著的白馬王子。她的母親作為一個盲人,無論如何都離不開子女的牽引,她需要光明,哪怕這光明不是直接得到的,更何況她是她母親唯一的閨女。
她來信說從來沒有背叛過任何人。她還說這一生可以背叛任何人,但絕不會背叛自己的母親。她無法選擇我,因為,她缺少對生活的獨自見解和適應生活的能力,家里的實際情況迫使她必須找經常能和她一起照料母親的人作為愛人,而我,作為一名軍人,一個立志效命海疆的水兵,是無法為她而放棄事業的。最后,她請求援助。
請我援助!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把我傷得不輕。它傷我時,竟連招呼也沒打,迎面撞來,撞個結結實實,我的心,連一點兒緩沖的余地都沒有,好疼!
我從未想到過我們有壞的結局,從見到她的那一天起。
我理解了她,雖然還有點兒不甘心。最后,一夜的思索全融在了一句話中:好妹妹,我們都沒有錯,錯在上帝,它怎么隨便可以給你母親一雙看不見光明的眼睛呢?!
信發出后,我突然后悔不該繼續稱她為妹妹。但她的信還是如期而至了,多少給了我一陣忙亂,擺來弄去好幾天都不敢拆開這封信,越不敢就越想知道信的內容,搞得我好狼狽。
沒想到竟在夢中讀到了這封信,信里只是歪歪扭扭地躺著一行小字:我也極不情愿叫你哥的,恨我吧!
我想我沒有權利恨她。誰讓自己舍棄優越的生活環境和工作,勇敢地奔向海洋,當一名捍衛祖國海疆的衛士?我不后悔沒有得到她的愛,也不后悔圓了海軍夢竟付出這等代價。
終于有一次拿出她的信,可剛撕了一半卻再也沒有勇氣撕下去了,好像再撕下去就注定是悲劇似的。
我真怕見到那夢中見到過的殘酷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