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朱光潛《談美》中的“美”指的是什么

要探究“美是什么”，首先要分析“美”這個字。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寫道：“美，甘也。從羊從大。羊在六畜主給膳也。美與善同意。”注：“臣（徐）鉉等曰：‘羊大則美，故從大。’無鄙切。”“羊大則美”認為羊長得很肥大吃起來就會很享受。這是一種美學與感官的結合，美和人的感官享受之間有著必要的聯系。黑格爾在《美學》中說：“理念從感官所接觸的事物中照耀出來，于是有美。”

一、對于“美是什么”的討論

“美是什么？”是美學的中心問題，也是一個人們現在仍然在爭論的問題，同時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在西方美學史上，對于“美的本質”這個問題最早作出討論的可以追溯到柏拉圖的《大希庇阿斯篇》，蘇格拉底與希庇阿斯就“什么是美”進行了一番討論。然而就連學問淵博的希庇阿斯都無法準確地回答出美本身是什么，或者說美本身存在著某一種特質，美把這個特質傳給別的東西，才使那件東西成其為美。那么這個特質究竟是什么？在經過蘇格拉底和希庇阿斯的一輪又一輪討論中都沒有得到一個定性。

在《大希庇阿斯篇》中，盡管柏拉圖的“理性”不斷貫穿其中，但是蘇格拉底最終僅僅只是得出“美是難的”這一結論。雖然這并不是一個答案的答案，但從那時起，這似乎也是一個人們不得不服膺的答案。

在中國美學史上，老子應該是第一位提到“美”的人，他提出了一系列范疇—“道”氣象有無虛實味妙、虛靜、玄鑒等，有的本身就是美學范疇，有的在后來哲學發展的過程中轉化為美學范疇。老子的美學對于中國古典美學形成自己的體系和特點，影響極大。

美是具體的，也是變化萬千的。

關于“美是什么？”這種問題的答案，人們最先想到的就是眾多美學家們各種各樣的回答。美學史上的偉大美學家，也大都是哲學史上的哲人。從蘇格拉底、柏拉圖，一直到黑格爾、馬克思、尼采、海德格爾等，很多的偉大哲人都思索過這種問題，得出過許多答案，如美是理式、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等影響深遠的命題。

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和諧才是美的標準，強調比例上的完美，于美學和藝術中，認為黃金分割率是最完美、最美觀的比例方式；赫拉克利特強調變動和更新，認為美是斗爭，他說得很明確，“差異的東西相會合，從不同的因素，產生最美的和諧，一切都起于斗爭”（朱光潛《西方美學史》）；同時，我們也會想到這樣一位特殊的“美學家”，即分析哲學的維特根斯坦，他對美的研究與眾不同，認為“美是什么”是一個偽命題，所以不需要對此進行回答；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從質的角度出發，認為“美是無一切無利害關系的愉快的對象”。

20世紀50至60年代，我國學術界曾有過一場關于“美學”的大討論，討論的中心問題是“美是什么”。蔡儀認為“美是客觀的”（《美學原理》）；呂熒提出“美是人的一種觀念”（《美學問題》），而“觀念是一種意識形態”的理論主張；李澤厚認為美是客觀性和社會性的統一，社會性指美不能脫離人類社會而存在；朱光潛認為美是主客觀的統一，好比一枝梅花，它本身只是美的條件，加上觀賞者的情趣，才成為美。

對于“什么是美”的討論太多，那么誰才是對的呢？我們不得而知。“美”屬于一種哲學范疇，她有著自己獨特的靈氣，沒有死板的方程式，沒有僵硬的程序，她是靈動的、柔和的，潤物細無聲地影響著我們，與我們對話。

二、《談美》中對于美的思考

“美是什么？”不僅僅是一個文學理論的問題，同時也關乎著我們生活。它存在于我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目光所及的山清水秀的景色，看到的美是美；小草在墻縫中生長，它的堅強是美；悅耳的鋼琴曲，手指中流淌出的音符是美；極光、彩虹、維納斯、故宮、青花瓷、《清明上河圖》等它們都是美的。但它們都是客觀存在的事物，失去了人的欣賞，沒有了主觀思想的結合，僅僅作為客觀存在是無法獨美的。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朱光潛先生由此以說明：在美感經驗中極具趣味的道理—宇宙的人情化。我們都有“以己度人”的脾氣，我們知覺外物的時候，常常把自己的想法外射于物中，認為物與我是一體的。朱光潛先生講：“美是客觀方面某些事物、性質和形態適合主觀方面意識形態，可以交融在一起而成為一個完整形象的那種性質。”（劉浩冰《普及美學傳播學》）正是這種主客觀的統一，才有了“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的孤獨，才有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相思之情，才有了“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愁思。

在《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一章中，朱光潛先生斷言，“在聚精會神之中，我的情趣和物的情趣往復回流”（《談美》）。因此，他認為移情作用以兩種形式呈現出來：一是以里普斯為代表的“由我及物”，這種移情作用是把自己的情感移到外物身上去，仿佛覺得外物也有同樣的情感。這是一個極普遍的經驗。自己在歡喜時，大地山河都在揚眉帶笑；自己在悲傷時，風云花鳥都在嘆氣凝愁。這是我們把自己的情緒、自己的思想賦予事物。二是以古魯斯為代表的“由物及我”，如“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落花激發了詩人的自我意識，移情作用便發生了。但無論是“由我及物”還是“由物及我”，其結果都是主體與客體達成同一，進入物我相忘的審美境界之中。

文學理論中，有一句最經典的話：“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詩人和藝術家的心就像一個小宇宙。從文思醞釀中的想象講起：想象飛騰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可以想到千年以上、萬里以外。在創作作品時，他們心里都會賦予作品一定的意義，且會預設一個“隱藏的讀者”，他們希望別人讀懂自己作品中包含的感情色彩。但是，真正的讀者肯定與預設的讀者之間有差異性，他們的年齡、性別、經歷等都不同，所以，對于一部文學作品的解讀也是不同的，有些解讀甚至作者自己都沒有想到。但是，沒有人可以否認一部經典的、美的作品，她身上有著無窮的魅力，即使人們閱讀感悟不同，人們也會認為她是值得仔細推敲，在不同年齡閱讀，即使是同一個人，也會再生出不同的感受。世人愛牡丹雍容華貴，陶淵明卻獨愛菊；有人愛遼闊的西塞風格，有人卻愛溫婉如水的江南；有人愛日出，有人愛日落；等等。這些都無法否認別人所愛的美就不是美，因為我們之間對于美的界定不一樣。

所以，美到底是什么呢？這個問題不容易回答。我可以說什么東西是美的，但我無法回答“美本身是什么？”這個問題。但是，我知道她是在我們身邊的，一幅畫、一棵樹、一條河、一首歌、一部好的文學作品等都是美的。就像法國著名雕塑家奧古斯特·羅丹說的：“世界從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對于我們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在藝術者眼中，一切都是美的，因為他銳利的慧眼，注視到一切眾生萬物之核心；如能掘發其品性，就是透入外形觸及其內在的真。此真，也即是美。”帶著一雙不再挑剔的眼睛和一顆寧靜的心才能善于發現生活中的美。美永遠是珍貴的。

初讀《談美》這本書時，只是覺得朱光潛先生在本書中討論自己對于美的定義。然而在《談美》這本書的背景時，發現該書寫于1932年。而1932年的中國面臨著巨大的挑戰和苦難，在這個時代背景下的朱光潛先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創作出這本書的，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他在寫這本書的時候肯定不僅僅是只討論“美是什么？”這個問題，他一定有想要對中國青年表達的教導和希冀。

三、老友給青年的第十三封信

在《談美》開場話里，朱光潛先生將自己當作青年們的一位老友，以一位朋友的身份，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以筆為武器，他想通過這一封封信給青年們“一帖清涼貼”。當他提筆的時候，他的腦子里閃過太多，有的青年為國犧牲，有的忙于“高官厚祿”，他是痛心的、擔憂的……各種復雜的情緒交融，想說的話很多，在這個危急存亡的緊急關頭，由“談美”為引子，給青年指了一條出路，讓讀者站在這條路上自己想，自己感悟。

我們在生活中，欣賞美的時候，“美感起于形象的直覺”。美的欣賞不是占有，而是感悟，是“無所為而為的玩索”。在一個豐富華麗的世界乘車匆匆而過，無暇去看窗外的風景，是多么惋惜的一件事！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就像一本無字書，而我們的經歷、我們的所見所聞、我們的感受將會慢慢填滿這本無字書，讓它充滿生命氣息。經過時間的洗禮，上面的文字、畫面會愈漸豐富。當我們某天反應過來時，發現這本書充斥著我們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經歷、自己的感情以及自己的審美感情色彩。

就這樣，朱光潛先生將朋友般的叮囑、精練的文字，以及溫柔的情感色彩融入這本薄薄的名叫《談美》的書中。十五個不同卻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話題，似在與作者散步，娓娓道來一些并不容易把握到的人生百態。作者用溫柔細膩的筆觸告訴我們關于審美的道理、人生的道理，在故事般的講述里為我們打開美學的大門。

美是非功利性的，現實世界是一個密密麻麻交雜著欲望、利益等的巨大的網。一般人總會落入這張網中。站在“利害”面前，人們很少可以抑制住自己，最不容易去協調自己，想要追逐名譽、金錢、權力，殊不知欺詐、背叛種種罪惡源于此。“無論是講學問或是做事業的人都要抱有一副‘無所為而為’的精神，把自己所做的學問事業當作一件藝術品看待，只求滿足理想和情趣，不斤斤于利害得失，才可以有一番真正的成就。”而《談美》作為寫給青年的第十三封信，是為了想讓青年們“免俗”，如何以美感的態度推到人生世相方面去。

朱光潛先生把建立在審美直覺和審美距離等概念基礎之上的美學，指向人生藝術化的最終價值目標，甚至把藝術與人生看作是相統一的，提倡用“無所為而為”的精神面對人生。同時，他還提到“人生的藝術化”，人生本來就是一種較為廣義的藝術。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部由自己書寫的作品。藝術創造之中，必有欣賞，生活也是如此。

藝術創造的過程，必定離不開生活。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本源》中提到：“藝術作品來自藝術家的活動。”而藝術家的靈感必然是來源于生活的。藝術創造離不開藝術家對于生活的看法和感悟。朱光潛先生認為：“凡是藝術家都須有一半是詩人，一半是匠人。他要有詩人的妙悟，要有匠人的手腕。只有匠人的手腕而沒有詩人的妙悟，固不能有創作；只有詩人的妙悟而沒有匠人的手腕，即創作亦難盡善盡美。”藝術家存在的意義就是將生活中我們司空見慣的易忽略的事物融入他們的感情及獨特的技法，令這個事物有不同的色彩。我們常常可以看到菊花，但是每個人看到的是外形、顏色等附著于表面的，而在陶淵明筆下就有了不同的意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個菊花代表的是一種回歸田園的閑適，一種滿足。這就是生活中常見事物與藝術家手法巧妙結合形成的美的感受。

朱光潛先生用一種樸實的筆觸，深入淺出地帶我們進入了“美”的大門，正如本書最后一章《“慢慢走，欣賞啊！”—人生的藝術化》，欣賞自然的饋贈。再如朱光潛先生所說：“悠悠的過去只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們所以還能認識出來這漆黑的天空者，全賴思想家和藝術家所散布的幾點星光。朋友，讓我們珍重這幾點星光！讓我們也努力散布幾點星光去照耀那和過去一般漆黑的未來。”

其實在我們的生活中有許多值得去被關注的事物，但常常被我們視若無睹，因為我們心中一直關注著我們想要的“桃花源”而忽略了觸手可及的美。那么如何“免俗”呢？朱光潛先生建議我們要在保持赤子之心的基礎上加強美感修養，以一種豁達的胸襟面對生活，提升審美感知力，發現生命情趣，享受生活中經常被忽略的生命力的存在。這就是這本書最珍貴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