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這雨。
在羊城冬日的盡頭,瀝瀝地下著,下著。
忘了白天,忘了黑夜,忘了時令,更忘了季節,就這么漫無邊際地下著,下著。
四年了,整整四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艱難地在這四年中行進的,從春夏的邊緣直到秋冬的盡頭,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個季節的這樣的雨。我驚喜地對我身邊的人們說,回應我的人一個個愕然搖頭,他們說一直都有下雨的呀!而我依然相信我的感覺是準確的,我對往日的秋冬一直記憶猶深,干燥幾乎占據了我生命的全部。
常常,盼雨竟成為一種習慣根植于我的腦海里。
說不上那是一份怎樣的心緒,總在盼望,無端地盼望。
然而,在一次次的失望導致的絕望中,我開始固執地抵抗秋的臨近,更懼怕冬的身影。
但,我依然盼雨,那些飄飄灑灑的甘霖,我一味地歡喜它們的到來。
記得曾在我初來的冬季里寫下過這樣的感言:南國的冬季真好,沒有寒風刺骨,沒有飛雪漫天,除了早晚有點兒襲人的寒意外,感覺既溫暖又舒適,這種天氣很適合你去做一些很想做的事情,大概這種宜人的氣候,在這種環境里造就了這么多有作為的人,而我是一個渴望有成就的人。
而今,我一如往日地平常,便常覺得有愧于這片大好光景。
但我依然不平靜,我依然在南國的深冬里焦慮不安,一任冷冷的干燥的風吹得我全身皮膚過敏,我不得不聽憑這四季輪回的擺布,寧愿讓它破裂疼痛甚至于出血,似乎這種顯形的疼比無形的癢更易于忍受。于是,我的身上留下冷風干燥和十指摧殘的斑斑痕跡,也于是張愛玲那句經典的切膚之言一遍遍地掉進我的腦子里“生命是一襲爬滿虱子的華麗的袍子”。一直清晰地記得,張自中年以后一直被皮膚病困擾,在燈紅酒綠的美國不停地搬家,搬家,卻一直無法擺脫這種切膚之癢,直到她孤獨地死于租來的那間寓所里她事先安排好的一張行軍床上。
我被這異鄉冷冷的干燥的風折磨得肌無完膚,苦不堪言,竟一次次莫名地想起張,想起她的孤獨與漠然,想起她的高貴與清寒,想起她的卑微與委屈,還想起她在卑微與委屈中成就她的倔強,而這倔強成為莊嚴。
多少個干冷的無雨之夜,張似乎成了我獨行南國的一份慰藉,也成了一種哀痛。
但我依舊癡迷于這方土地,我曾經毅然決然地選擇的這片綠意。
無論冬季它是否有雨,也無論秋天它是否干燥加枯燥,以至于
在某個無雨的時段我竟一度地把睡眠變成自己唯一的嗜好。
我依然不忍離去。
如今這場久違的雨終于如期而至。天地之間除了雨絲還是雨絲,觸膚的冰爽,如玉的清涼,所有的煙塵與煩囂,所有的世事與紛紜,或被沖掉,或被籠罩。
才發現,我對這雨的喜愛遠勝于春之雨,我渴望它的到來如同期待我遠游他鄉的愛人。
選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