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鐵皮屋

“參軍入伍，無上光榮?！薄扒啻褐挥幸淮?，參軍榮耀一生。”“投身火熱軍營，開啟精彩人生。”那年的征兵季，手機里的短信，點燃我深藏已久的海軍夢。

我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在省會城市有著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面對這份召喚，我毫不猶豫地選擇應征入伍。體檢前，我來到村口的白色鐵皮屋，屋子的主人是侯二大爺，也是村里的理發(fā)師，我坐在了那把熟悉的理發(fā)椅上。

后來，我順利通過體檢，即將踏入軍營。出發(fā)前，我再次來到了白色鐵皮屋，來看侯二大爺。

“鯤兒，你是咱們村里今年走出去的第一個兵，到部隊一定要好好干，你能行！”侯二大爺?shù)脑捳Z給了我力量。

一別便是兩年。兩年里，我時常想起侯二大爺和他的白色鐵皮屋。

轉眼間，來到參軍第三年，我請了探親假。出發(fā)前一天的晚上，我失眠了。自己在軍營的蛻變，家鄉(xiāng)的風土人情，包括侯二大爺?shù)陌咨F皮屋，在我的腦海里一幕一幕地閃現(xiàn)。

我的家鄉(xiāng)在遼東半島一個叫溫泉村的地方，近年來，村里開發(fā)建設了一批溫泉康養(yǎng)項目，給村子帶來了發(fā)展機遇。

村里有一座橋，橋東是一片田野，橋西則高樓林立。侯二大爺?shù)陌咨F皮屋在橋西，與新建的高樓相比，白色鐵皮屋顯得陳舊、渺小，但它依然簡單質樸地矗立在村口。

白色鐵皮屋旁有一棵大柳樹，粗壯而高大，三個成年人才能勉強合抱住。大柳樹猶如一位守護神，屹立在歲月的長河中。烈日當空，大柳樹又如同一把巨大的綠傘，為白色鐵皮屋遮風擋雨。深秋，大柳樹的落葉鋪滿白色鐵皮屋周圍的地上，理發(fā)間歇，侯二大爺會將干葉子拾掇起來，裝進編織袋內(nèi)，留著當作冬日的柴火。

侯二大爺?shù)哪橗嬁虧M了歲月的痕跡，每一道皺紋都記錄著他的辛勤付出。

他的眼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那雙常年操持剪刀和梳子的手，雖然已經(jīng)布滿老繭，但依然靈巧，為每一位來理發(fā)的人真誠服務。

他手中的剪刀在發(fā)絲間穿梭自如，每一剪下去都精確無誤，此刻，他就是一位藝術家。

那把老式理發(fā)椅是生鐵鑄造的，通體呈淡藍色，重達百斤，不僅可以360度旋轉，還可以調(diào)節(jié)成躺椅，為顧客刮臉修面。理發(fā)椅歷經(jīng)歲月洗禮，依舊堅固如初。

每當有顧客來理發(fā)，侯二大爺便熱情地讓他坐在這把理發(fā)椅上。那椅子仿佛擁有神奇的魔力，顧客只要坐上去，便會感受到寧靜和舒適，有的顧客甚至會不知不覺打個小盹兒。

這把老式理發(fā)椅與侯二大爺一同經(jīng)歷風雨和滄桑，一同堅守著白色鐵皮屋，也見證了侯二大爺?shù)男燎诟冻龊蛨允亍?/p>

每當提及這把椅子，侯二大爺總會流露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深情：“這把椅子是我的老伙計，它陪伴了我?guī)资辏吹剿头路鹂吹搅俗约旱倪^去?！?/p>

夏日炎炎，小伙伴們都喜歡剪個清爽的平頭。我也不例外，記得我七歲那年，爺爺牽著我的手，走進了侯二大爺?shù)睦戆l(fā)屋。

我坐上了那把椅子，那是我與這把椅子的初次相見。爺爺擔心我在椅子上亂動，特意給我買了一瓶“八王寺”汽水，那股清爽讓我至今回味。

侯二大爺從椅子扶手上拿起白色的圍布，輕輕地披在我的肩上，然后輕聲說道：“上座剪頭，不要晃動，以免推子夾肉！”聽到這句話，我乖乖地坐好，安靜地讓侯二大爺理發(fā)。

后來，我的頭發(fā)都是侯二大爺給剪的。凡是來店里的小孩子，侯二大爺總是會更加耐心地給他們剪頭，時而還會與他們逗趣。

李大爺是侯二大爺白色鐵皮屋的?？?。李大爺年逾九旬，他總是一早就來，坐在那把熟悉的理發(fā)椅上，哪怕是不理發(fā)也要來，就是為了跟侯二大爺嘮嗑。

李大爺參加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身子骨依舊硬朗，兩個人有聊不完的話題。如果李大爺要理發(fā)，侯二大爺就微笑著為他披上圍布，先給他剪頭發(fā)，然后再刮臉。

剪刀在侯二大爺手中很是聽話，手動推子發(fā)出噠噠的聲音。侯二大爺把柔軟的羊毛刷蘸上肥皂水，給李大爺均勻地涂抹在面部，再細致又輕柔地給他刮臉，一整套流程下來儀式感滿滿。

時光荏苒，侯二大爺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白色鐵皮屋仍然在，那把老式理發(fā)椅仍然在，大柳樹仍然在。

我參軍已經(jīng)十二年了，期間，每次回家鄉(xiāng)，我都會去侯二大爺?shù)陌咨F皮屋找他剪頭發(fā)。

今年夏天，我輕輕推開白色鐵皮屋的門，一股熟悉而親切的氣息撲面而來。

如今，我的兩鬢也增添了幾根銀發(fā)。侯二大爺手中的剪刀和以往一樣，輕盈地舞動著，他的手還是很穩(wěn)，他正在給一位老年顧客修頭發(fā)。

看到我，侯二大爺?shù)哪樕涎笠缰鴾睾偷男θ荩壑虚W爍著慈祥的光芒。他笑著招呼我：“回來啦！”

他的聲音洪亮，仿佛和我一樣充滿了感慨，仿佛看到了這些年來我的成長和變化。

我的眼睛微微濕潤。侯二大爺不僅是一位理發(fā)師，更是一位守護者，他守護著白色鐵皮屋，守護著老手藝，守護著深深的鄉(xiāng)情。

“回來啦！”我熱情地答應著，走到他身旁坐下。

他停下手中的活計，拿起一旁的茶杯遞給我，說：“喝口茶吧，剛泡的。”接過茶杯，我輕輕吹了吹，然后慢慢品嘗。

“這陣子在部隊咋樣？”侯二大爺關切地問道。

我放下茶杯，看著他說：“最近又去了幾個不一樣的海港?！?/p>

他點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說：“挺好?！?/p>

他忙完，我們聊了很久，聊到了我在部隊的點點滴滴，也聊到了家鄉(xiāng)的變化。他告訴我，村里新建了哪幾處樓房，誰家的孩子考上了哪所大學。

“無論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記自己的根?！边@是他每次都要跟我說的話。

離開侯二大爺?shù)陌咨F皮屋之前，我向侯二大爺敬了軍禮。他臉上的笑意更熱烈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