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樹下

慶云常在奇山一帶活動。

慶云喜歡畫畫。別人畫蝦，蝦有名；畫竹，竹生風；畫蝶，蝶翩飛。慶云不畫這些。他畫樹，尤其喜歡畫桂花樹。

慶云旅歐時收藏了一幅畫《奧維景致》，據說是荷蘭人梵高創作的一幅油畫，這幅畫是梵高1890年的作品。慶云為什么對這幅畫感興趣？一般人問，慶云自然不作答，要是對得上話的人問，慶云會回答一二。

而能夠問出點兒什么的人，多半知道慶云是畫畫的。慶云畫畫是背著畫架到野外去，到山上去，反正附近的山，慶云都去過了。

慶云對山有很深的感情，畫山上的樹，他要先在樹下站立靜默一會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用線條勾勒出樹干，在樹干上畫出一截截樹枝，用波浪線在樹枝上畫出樹冠，描出類似云朵的形狀，就成了樹的葉子。他把樹葉涂上綠色，再把樹干涂上褐色，畫出草地，一幅畫就畫好了。

曾有一段時間，慶云最喜歡畫柳，尤其是春柳。他沒事就背著畫架、畫筆、顏料、食物和水出去轉悠，相中一棵柳樹，他就坐下來開始作畫。以中鋒、側鋒并用，畫出柳樹干，然后用中鋒畫柳枝和柳條，三筆或四筆為一組，自上而下畫出，布好長短疏密，以深、淺墨色混點，達到穿插自如、靜中有動之感。這樣，輕擺楊柳腰、柔軟灑脫的春柳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的畫里了。

煙雨江南，春柳向上生長而枝條向下垂，隨風飄蕩，醉如輕煙。更有來自臺灣的相識客看到慶云畫的春柳，竟然說不思鄉了，還把王昌齡《送柴侍御》中的兩句詩送給慶云，詩曰：“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孰知，慶云聽到詩后，不知為何，竟然不畫柳了，他說還是畫桂花樹。

不過，想畫哪一棵桂花樹慶云心中有譜，只是不語，他常常在那棵桂花樹下沉思。

具體說，慶云呆在那棵桂花樹下的時候多，像是中了邪，有時候一呆就是好久。李清照曾說：“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清可絕塵，濃能遠溢，慶云也這么認為。

為什么慶云對這棵桂花樹傾注了情感，這還要從慶云的祖上說起。慶云自懂事開始，就聽說1890年曾祖父在奇山為官，任都司。那個時候，鄉村分為都、堡、圖、村四級建制，圍繞水和土的爭斗總是不斷，甚至出現了朝廷無法管理的地步。曾祖父憑借一身功夫進入軍營，行軍打仗，他總是第一個沖在前頭。由于他的威猛，四周很快恢復了太平，不怕死的曾祖父最后得到朝廷的重用，晉升為都司，保衛一方太平。

晉升后的曾祖父說感謝桂花樹，他對家人說，先祖是逃難到這里來的，先祖得到神的啟示，遇到有三棵桂花樹在一起的地方就是落腳地。先祖一路跋涉南遷，終于在奇山這里找到了桂花樹，于是停下來，就地安居耕作，繁衍生息，到曾祖父一代，已有五百年。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光緒二十一年鼠疫流行，百姓負擔加重，生活難以為繼。目睹災難重重，這年曾祖父毅然在桂花樹下入伍當兵，由此與武運相交。

曾祖父致力于維持地方秩序，治水患，除鼠疫，守護平安，社會聲望高，得到晉升。因為貧寒的經歷，曾祖父意識到知識的可貴，他鼓勵孩子讀書，教導兒孫要奮發圖強。到慶云這一代，已經完完全全是文人了，改革開放后，慶云遠渡重洋去讀書，回來開起畫廊，以畫畫為生。

1995年，慶云的兒子去當兵，慶云支持兒子報效國家，還在桂花樹下為兒子送行，并畫了一幅《桂花樹下從軍圖》。曾贈詩給慶云的客商知道后，出價五百萬元想買走這幅畫，但是慶云不賣。

遇到重要客人來訪，慶云會拿出《桂花樹下從軍圖》供人觀賞。畫中桂花樹葉面光滑，樹冠向四周覆蓋，似香味濃郁，似花語聲聲，而樹下的軍人英武，讓人贊嘆。

出價五百萬元的客商一直念念不忘這幅畫，他說這幅畫不僅僅是一幅畫……

慶云問，老伙計，那不是一幅畫，又是什么呢？

客商笑道，這個嘛，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