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看到我們很激動,強打起精神,眨巴著眼睛跟我們打招呼。他還示意保姆扶他下床到輪椅上。我們勸他繼續躺著,他一個勁兒地搖頭。
他老婆說,醫生交代過,只要他愿意動彈,就讓他多活動。老吳已經瘦得脫了相,哆嗦著站起來。我發現他那條殘廢的右小腿,就像掛在身上的一把鐮刀,生硬地來回搖晃著。
老吳用盡全身的力氣,氣喘吁吁地癱坐在輪椅上,平復了好一會兒,才跟我們說話。他說自己是在浪費時間。他感謝我們還記得他,特地跑這么遠來看他。說這話時,他干癟的眼窩里,慢慢洇出一層亮晶晶的淚水。
看他的情形,我以為他最多只能撐個把星期,沒想到他又熬過了三個多月。他老婆對我們說,他每天都讓保姆推著出去轉兩趟,早一趟,晚一趟。他家前后能過輪椅的幾條山道幾乎都被他轉遍了。
那天中午,他老婆請我們吃飯,老吳也參加了。
吃飯時,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老吳知道我的工廠倒閉了,突然悄悄問我:“你還想不想再開工廠?”我說:“當然想啊,做夢都想,但沒錢。”他神神秘秘地說:“我可以借你五百萬元,只要銀行的同期利息。你以后要是賺錢了,就將這筆錢連本帶息,以你的名義分別捐給孤兒院和敬老院,就算還我了。要是虧了,就算我投資失敗了。我不用你打借條什么的,你記在心里就好。”我們正說著,他老婆進來了,我小聲跟他說:“我回去考慮考慮。”
第二天,我又收到他發來的信息,問我考慮得怎么樣了。我想了想,回復他說:“還是算了吧,你也不容易。”其實我心里一直在犯嘀咕,要是答應了他,他真會把錢轉給我嗎?
當我把這件事當一個笑話告訴周兵時,沒想到他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
“沒準兒老吳真會給你。”周兵說,“你知道嗎?他在被確診為尿毒癥不久,就花錢請了個風水先生,在南山尋了塊墓地。那墓地位置真好,站在那兒向東南望,可以俯視整個鎮子。向西北望,能看到他父母的墓地。”
我納悶,問:“他為什么不跟父母在一起?”
周兵說:“他老婆也這樣問過,他說跟父母在一起不方便。天天住在一塊兒,久了讓人煩,容易產生矛盾。最好是隔開一段距離,有個照應就好。在他死前兩個月,他又花錢雇人在墓地旁蓋了一間簡易房,下面修了地下室。聽說裝修得比人家臥房都漂亮。他每天讓保姆推他進去坐一兩個小時。有時很晚了也不見回來,他老婆和兒子只好去找他。有一次他們發現,他竟然在地下室睡著了。旁邊的地穴燒了大半坑的紙錢灰。你說這算不算是一個奇人?后來他家人習慣了,就隨便他怎么弄了。”
有一天,我又見到周兵,聊起老吳。周兵說:“老吳終究還是走了。照顧他的那個保姆后來說出了一件事,讓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
“保姆說什么?”
“保姆說,老吳給了她三十多萬元現金。”
“這事后來是怎么被發現的?”我問。
“老吳給保姆的錢,有一沓是第四套連號的人民幣,那是他老婆藏在家里等升值的。保姆是老吳大姨的兒媳婦。過年時,老吳老婆帶兒子去拜年,保姆給了她兒子一千塊錢紅包。他們回來拆開一看,老吳老婆覺得眼熟,就去找她藏的錢,結果發現不見了。她懷疑保姆偷了她家的錢,這才鬧出來的。嘿嘿,你說老吳私下說要借錢給你,我相信有這個可能。”
“我當時以為老吳說胡話呢。他當時病成那個樣子,又破產了,你讓我怎么相信他?再說了,每一筆轉賬都是有記錄的,清清楚楚,他家人一查鐵證如山,想不承認,恐怕是白日做夢。”我說。
“這倒也是。”周兵笑笑說,“只是這事弄得老吳的家人到現在都不得安寧。他老婆一直想知道老吳為什么要這樣做。她還懷疑保姆沒說實話。”
老吳死后,給大家留下了一道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