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我們吹成流沙

芒 種

想要一塊麥地

在平原，河谷邊

耕種、收割、狩獵

左手桑麻，右手握著鐮刀

難過時，坐在麥穗旁

看蜻蜓低飛，交換孤獨

若感到厭倦，就捧河水洗臉

千山萬徑從指縫間滑走

在空空的打麥場

落著離去多年的影子

歲月就此虛擲

驛路多歧途、短亭

青春、愛情，一瞬失去

像酢漿草沉入黃昏

大雨里，麥芒如猛禽

平原發燙，河流暴漲

我們都喜歡麥地

走在大雨嘩嘩的路上

一切的可能

北方收麥

南方插栽禾苗

令我們動心的，不是規律

而是順其自然

小麥歸倉，青禾生長

終有一天，大海

送來一座島嶼

風把我們吹成流沙

濤聲如雪

谷物在曠野飽滿、凋敝

有種力量，慢慢變藍

有種預言，我們一無所知

這夜旅單調而沉悶

梔子、薔薇、石榴、桑葚

所有的花開在途中，并慢慢

長成果實，深淺有度，大小不一

火車從花影里駛入深夜

偶爾有曠野孤燈照亮

車窗邊的一張側臉

當火車鉆出隧洞

鐵軌又把路拉長

還要走多久呢

我想起塔朗吉，在土耳其的

火車上，望向橋和隧道

而我將走向無人的站臺

梔子、薔薇、石榴、桑葚

繼續跟著火車駛向深夜

土耳其和我之間，浮動薄霧

南迦巴瓦

它舉著輕盈的事物：細雪和桃花

它愛著圣潔的魂魄：雅魯藏布

南迦巴瓦，南迦巴瓦——

它的惶恐：細雪輕敲桃花的身骨

它的落淚：一顆孤星在向雅魯藏布說晚安

小滿，在長江入海口

坐在高鐵上

不再關心速度與方向

車窗外，麥子即將收割

我剛剛見過大海和長江

耳邊響著風吹蘆葦蕩的聲音

多年后，我會怎么談論

來過這里的人，坐在灘涂邊

身體灌滿水泥灰一樣的波濤

一顆心微微下沉

天地浩蕩，并未空出

方寸之地，收留我們

所有的蘆葦和我們一起

來到侯車室，等一列高鐵

平原上，一座孤島輕輕移動

一封信

我鋪開信紙時

桃花開了，在水塘邊

風吹來時，就滿臉紅霞

更多的，無憂無懼撲落泥土里

我還未能走在桃樹下呢

時序就至驚蟄

昨天推門，北方又迎來

一場春雪霏霏

萬物晶瑩，有魂不守舍的形狀

而南方

雷聲隆隆，滾過滿山遍野

所有的光彩匯集

我還沒想好

要往信封裝進什么呢

春天有多熱烈就有多短促

桃花就長成青碧的桃子

每一顆都帶著一頭大象

哦，春天的大象

在青蔥的枝條走來走去

有了輕盈的步伐

送 別

我們又送走了一個親人

時序歲末，又恰逢新年伊始

今天陽光正好，世界如常

我們在這里送行，像要

把一粒種子還給原野

辭別時要說什么呢

我們走在深冬

路過的樹木少了花葉的癡纏

多了一份清簡、素樸

早播的油菜，已從泥地里

露出一點點綠苗，接下來

春風拂過我們的所見

也必會吹動我們所看不到的

人們相繼來到，終將離開

要說什么呢

我們一直走在送別的路上

喪失著，并不空悲切

鳥飛出天空，濃烈鳴叫

安撫著肅穆的原野

要說什么呢

一旦倉猝的消逝降臨

人們是否來得及送一送自己

信 物

有什么可相贈的呢

一夜大雨下到了清晨

沿著小路一直走下去

繡球花舉著綠色的喜悅

擠在濕漉漉的春天

鷓鴣停在滴水的花影里

像想起了什么

許多個春天，匆忙來去

已沒有多余的時間

于一棵繡球花樹前沉醉

我們并未能同時

走在同一條小路，嗅向

雨中的花朵

春光易逝，轉身就老

但繡球花仍會是舊時的愛人

穿著青色小衫，路旁靜靜等候

鷓鴣叫醒春天

像最好看的我們

要在心里開出最好看的花紋

花房鼓脹，裝著歲月遠去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