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夢者或失意的英雄

《美洲豹在山巔》與《另一半夢境》中都寫到了夢，前者的主人公程磊在一場病中做了兩個夢，一個夢里他與小伙伴重回舊日縣城，在另一個夢里，他在沙丘中邂逅了逃亡多日的美洲豹，它已經(jīng)奄奄一息。這兩個夢都讓他感到無比心碎，無論是短暫擁有過的虛幻幸福，還是噩夢中的死亡景象。后者中，夢境深度介入現(xiàn)實，以至于讓人無法分清攝影師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生活的實際之中。兩篇小說對夢元素的倚重，恐怕不是巧合。在鐘小蓉這里，夢既意味著整合與重構生活的可能，也是人物復雜情緒和郁積情感的轉移裝置。此外，它們還具有一種敘事的結構意義，作為回溯或預設，將小說代入一種與心理縱深匹配的敘事縱深中。

兩篇小說在夢境的處理上是各有側重的。《美洲豹在山巔》中的夢境有一種“心象”風景的意味，夢的意義是較為明確的，可以稱之為“顯意”之夢。雖然小說容納的元素雜多，諸如年輕藝術家的堅持和妥協(xié)、后疫情時代的生活、底層工作者的艱辛、城市漂泊者的疏離等等，但作者巧妙地借一只走失的美洲豹串聯(lián)起多個人生片段，并以人與豹在幻境中的邂逅表達了對內(nèi)耗空轉生活的抗拒，以及致敬理想的光芒。主人公的兩個夢，一個關于來路，一個關于去處。縣城生活的安逸，他已漸漸遠離；而豹子如沉睡一般疲憊地躺倒在峭壁之下，則預設了超越庸常的艱難。于是，在一場車禍之后，幻象代替了夢境，美洲豹莊嚴地朝山峰走去，那也是他不屈的倔強的精魂在前行。

與之相比，《另一半夢境》中的夢雖然占據(jù)更大的篇幅，但解析起來卻不太容易，有一些“由顯像的符碼向存在樣態(tài)的轉向”的意味。夢境為追求內(nèi)在真實的攝影家提供了一種敘事的“內(nèi)鏡”，為他反思生活與藝術提供了特別的鏡像，如果我們注意到，現(xiàn)實中他是需要依靠雙眼去發(fā)現(xiàn)和捕捉的攝影家，而夢中的他是一個盲視者，這二者的對沖或反差更是意味深長。小說結尾仿佛是對永恒的夢覺之間問題的回應，只是作者的重心全不在智性的思辨，而在對生存意義的拷問上。

總而言之，在兩個調(diào)性不盡相同的小說里，鐘小蓉展現(xiàn)了她造夢的能力，以及借助夢境強化心理敘事的能力，程磊和攝影師都是現(xiàn)實生活里的失意者，然而他們在夢與幻中的行動卻有力地凸顯了自己的另一面。黑格爾說過：“如果我們能把一個時代的人們所做的夢合并起來，我們將會得到最能準確體現(xiàn)這個時代的精神的圖景。”這就是夢與造夢者的意義所在吧。

責任編輯：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