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蒲記

此生不愛結新婚，亂發蓬頭老瓦盆。莫道無人充供養，眼前香草是兒孫。

去江南的蘇州、杭州等地游玩，常看到當地種植的菖蒲小盆景，甚是雅致，心生歡喜，便萌生了植蒲的念頭。恰逢買了一個一樓帶小院的房子做茶空間，具備了植蒲的場地，于是在小院的陽棚下專門辟了一塊場地種蒲草。

喜茶的朋友們也有種菖蒲的，三三兩兩零零落落種了幾盆，聽說我要種蒲，都告誡說那是要花時間精力的細活，要有思想準備。我聽后心里平添了一份忐忑，生怕種不好。但蒲草是早就有心要種的，在網上和書里查過一些種植蒲草的資料后，就開始了我的種蒲之旅。

首先是選盆，種蒲草多見用紫砂盆和青花盆，紫砂盆沉穩高古，青花盆雅致有古典氣質。這兩種盆在花鳥市場和盆景花卉市場很多，得找形制好、大小合適的。菖蒲盆宜小不宜大，最好拳頭大，一手可握，方便放在掌中把玩觀賞。盆口正方形、長方形、圓形、六邊形的，盆身深的淺的，我各樣選擇一些，琳瑯多樣。

我還在網上淘到一個把古時城墻磚挖空做的盆，拙樸中蘊含古味。古味，其實就是舊時光的味道，舊時光不可追，但可回憶和玩味。以前旅行時在古鎮的舊貨鋪里淘到的青灰舊瓦盆，形制雖普通，卻很適合拿來種蒲草。舊瓦盆顯得樸素，有一種似曾熟悉的鄉野味。我還用青瓦片改造了一個蒲盆，在瓦底鑿一個小孔，用以濾水，盆面根據瓦的弧度培上凸形的土，再貼上青苔，就可以在上面植蒲了。其實植蒲盆的種類還是挺多的，動手改造的這一類特別能表現植蒲者的匠心和審美趣味。江南的朋友贈送我一個用山石改造的不規則的蒲盆，石質青灰，石內挖空，像是從山野溪水里撿的石頭，用以植喜水的蒲草，簡直妙絕。

菖蒲我選的是常見的虎須蒲、金錢蒲、金邊石菖蒲。

虎須蒲別名香菖蒲，與蘭、菊、水仙并稱“花草四雅”，葉片細長飄逸。我用舊瓦盆植虎須蒲，墨綠的須草和青灰的盆身色調和諧，把一份淡泊拙趣演繹得淋漓盡致。而青瓦片上的一小撮虎須蒲，像是故鄉老屋房頂上長的野草，看著覺得分外親切。久居城市，回故鄉的時間寥寥，一看到青瓦虎須，就仿佛回到故鄉，回到鄉野。

清代畫家金冬心常以菖蒲為題作畫，他畫的菖蒲長在一個平常瓦盆里，細密成團，應該就是虎須蒲。畫中有題詩云：“此生不愛結新婚，亂發蓬頭老瓦盆。莫道無人充供養，眼前香草是兒孫。”一叢綠綠的蒲草，寄托了畫家的人生理想和人生哲學。

和茶友們相聚喝茶，我常把一小盆虎須蒲放在老木茶桌上，那拳頭大的一抹綠意立刻使茶桌古意盎然。飲茶閑聊之際，我們的眼光總是有意無意落在那一撮養目怡情的蒼翠上。默默無聞的蒲草，卻贏得了大家關注的目光，正應了《菖蒲歌》里寫的：“人間千花萬草盡榮艷，未必敢與此草爭高名。”

金錢蒲是蒲中皇后，形似古幣，故名“金錢”。金錢蒲根莖較短，須根密集，湊鼻聞葉須有一股淡香。我用江南朋友贈的青石植一小撮金錢蒲于石上，托于掌中把玩，聞著淡淡的清香，竟似去到山野看到了長在溪澗邊的蒲草，清潤勁挺。明代文人高濂在《遵生八箋》中曾寫道：“須擇美石上種蒲草，得舊石，種蒲年遠，青蔥郁然者妙絕。”本在山野林莽間，朝飲白露，夕眠蒼霞，伍清泉、侶白石的小草，被我們安放在喧囂的都市人家，賞心悅目。是蒲草之幸，還是我們之幸呢？

金邊石菖蒲，葉態挺拔勁健，金色鑲在綠葉邊緣。我用青花盆和紫砂盆植種，青花盆古色古香，植上石菖蒲置于書案，看書乏累時，放下書觀蒲，眼中有青花瓷的青、白和蒲草之綠黃，四色入目，頓覺神清氣爽。而在長方形紫砂盆中鋪上細綿的青苔，左邊植蒲，右邊豎一小石，等青苔爬滿小石，蒼潤之意頓現，置于房中案幾，令鋼筋水泥筑就的小屋有了點點山林野韻。

植蒲的造型是一門創造的藝術，需要把盆和蒲草完美結合，再糅合個人的審美情趣，創造出各式各樣造型的蒲草藝術作品：對稱的，扁球形的，繁密的，疏簡的，等等。我在此過程中潛心鉆研，費盡思量，卻樂此不疲。每每新植一盆蒲草，總是獨自觀賞良久，像是在欣賞新作的一幅畫，一首小詩。

植蒲也考驗我的耐心和恒心。早晨給植好的蒲草澆水，看它們的翠葉在微風里搖曳，傍晚拿著鑷子剪刀把發黃的葉片拔除剪掉，給蒲草修剪整形。看到自己修剪的蒲草短、細、密，精神抖擻，翠綠盎然，心里充滿了成就感和幸福感。月月年年，這是蒲草帶給我的生活與人生的樂趣。植蒲讓我專注聚神，心無旁騖，忘了世間煩憂，真覺得植蒲是一種精神修煉，而賞蒲又讓我清心養性，享其間無窮幽趣。

東坡先生言菖蒲“忍苦寒，安淡泊”，他給綠意茸茸、野氣勃發的小草賦予了文人的精神符號：中庸、平和、內省、清和，淡泊名利。可見菖蒲不是尋常的草。植蒲亦是養志，志在悠閑、逍遙、隱逸。

我植蒲草尋一份悠閑，沾染些許山林氣，亦以一草窺見心之宇宙，得大幽趣大自在，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