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星堆自1929年從月亮灣見光以來,就成為令世人不斷猜想的千古之謎。距今5000—3000年前,那里出土了一系列令人驚艷的古蜀秘寶,包括通高2.608米的青銅立人像、長1.38米的青銅獸面具、高達3.96米的青銅神樹、長1.42米的金杖、直徑0.85米的青銅太陽形器和銅扭頭跪坐人像,還有神樹紋玉琮、大量象牙以及絲綢殘留物、碳化農作物種子等,這些寶物在當時堪稱曠世罕見,令人嘆為觀止。
這段古蜀文明為何來無影去無蹤卻又顯現出如此高度的發達和輝煌燦爛?不同領域的“三迷”們都在嘗試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和大膽想象去解讀三星堆及金沙的形成和遠逝,直到今天尚未有令人信服的定論。其實,正是三星堆的說不清、道不明才具有了無限言說的空間和多種可能性。用畫筆思考和表現三星堆,這是崔治中的獨特呈現。他認為三星堆的金面像及青銅人像極具抽象之美,比埃及圖坦卡蒙黃金面具的具象寫實還有更高更深的意義。只有靠不斷遷徙和善于交往交流的族群,才能在人類文明進程中走向歷史的高度和生命的縱深,舒展一個文明天馬行空、汪洋恣肆的靈魂。他把遷徙和交流作為他創作構思和作品著重表達的“點”,而這個“點”可以放到人類文明發展的任何階段去表現。
三星堆的青銅器是那個時代古蜀人對自然和社會的人和事的抽象性表達,如“千里眼、順風耳、太陽輪”等,具有通神靈、祛魔疾的宗教意味,展現出符號化象征性祈禱式的具象神物;而如今這些神奇存在的具體文物器件,卻又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千言難道其意,使具象神器幻化為縹緲神秘,再度抽象為大象難言、大音希聲、大道無垠的思維和審美的“百慕大三角”。崔治中的17幅三星堆系列油畫的奇異之處就在于,他將三星堆人抽象之后的具象銅器再次抽象,形成二度抽象的夢幻美學風格,以畫運構、以畫寄情、以畫言志、以畫反思、以畫記史,向我們講述著他筆下的三星堆故事。《向水而生》表現了生存生活與水的本能需求,那水邊的桅桿繩和登山梯飽含著三星堆人逐水而居、心系大海的堅韌姿態和清醒渴望。這種對生命之源的追尋,在《仰望》中幻化為實地的棧道、天梯,抽象為時鐘刻下的永不停止的上下求索步履和高蹈云端的希冀。三星堆位于被稱為地球臍帶的《北緯30度》線上,在這個緯度上有金字塔獅身人面像、撒哈拉火神火種壁畫、古巴比倫空中花園、瑪雅文明遺址等,神秘神妙的文明交流與鍛造需要《燈塔與方向》的指引領航,那有如方向盤的太陽輪使眾多航船和遷徙的線路有了明確的目標,那就是一個文明前行的通途,在北緯30度線上構筑人類的文明烽火臺。
崔治中認為遷徙是文化交流的本質,互鑒是文明興盛的動力。他用一組五幅航海“船”的意象來表現他對三星堆文明之所以高度發達的理解,一方面是本土文化的拓展、析取、借用以豐富自身,另一方面是外來文化的涌入、包容、濡化以強健機能,在雙向交匯中激蕩起文明的創造創新大潮。透過《航海日志》《航海日志1》《航海日志2》《航海日志3》《紅船日記》所展現的不明所以的字符、銅人造型、船上的象牙、絲綢、岸邊的城堡、空中翻飛的書頁等,在夢幻般的詭異色彩中傳遞出文明的多樣性圖貌,解構著三星堆文明生成的繁復和絢麗。那看似斑駁滄桑的船體、遺棄岸邊的器物、黑水襯托得十分搶眼的如飛鳥棲息的玫瑰紅船,都在暗示和隱喻著文化沖突和諧而更新的艱難與煒煌。《沼澤》言其遷徙困境,歷史總有它拐彎和停頓的時候。《山谷的風》寫溫馨浪漫的人性之美,一切生命的律動只有在文明過程中才顯現出自身的存在價值。《九只鳥》的遼闊蒼穹、高聳山峰、古樸橋洞和飛翔的鳥群以及領頭鳥飄灑的軌跡與地上濺起的草葉,反映出三星堆人天地通靈的視界和夢想。終于可以靠岸了,《泊》里那岸邊的船、從天而降的金色云山傾瀉出無數滲入大地的生命之泉以及城池、銅像、長梯、木架等生產生活資料,為一個文明的興盛提供著源源不斷的物質保障。于是,修城池、建都邑、興百業、制銅器,一派熱火朝天、欣欣向榮的《城池與面具》圖;為尋求靈魂的安頓,祭壇高筑、銅人威立、酒具琴樂、圖騰神器,構成三星堆人《祀》的莊嚴而神圣的場景,也凸顯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的文明天問與解答。三星堆的無解使《編年史》成為無序,時間在文明行進中的斷裂貌似墜入黑洞,實則以《逶迤連綿》的時空存在深藏于文明的主軸和原動力里,讓今人在驚嘆中獲得民族的自豪和精神的驕傲。
畫家不是歷史學家,但可以用他的頓悟、直覺、幻象、結構、節奏、色彩來思考歷史的嬗變和原委。崔治中的這組油畫就是他思考三星堆的形象表達。也許,這組畫將具象與抽象玩到筆墨線條紊亂如麻、如夢、如瀾,不易看懂。其實,這夢幻的畫風思絮正是崔治中的遐思與別解。
凡是有溫度的文明都是鮮活的文明。那些看似遠逝消失的偉大文明以神奇閎麗的出土文物的文明姿態影響和參與著當下文明的建設,構成現代文明活的歷史源頭和民族文化基因群。以三星堆青銅器皿為代表的古蜀文明的冶煉熾熱火光和高超技藝美學,至今還溫暖著我們這顆藍色星球,輝映著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榮光。崔治中筆下三星堆的藝術意味意義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