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與圖式

[摘 要]民間美術中有不少以貓為題材的作品，而且貓的形象在不同的圖式中有不同的象征寓意。貓的民間美術形象與圖式與貓在民間文化中的意象息息相關。民間貓文化的不同符號定位體現了不同的文化寓意，形成民間美術中貓之豐富多變的圖式與象征。結合民間文化中貓的意象，就貓在民間美術中的圖式做縱向考察，概括貓之意象與圖式之間不同的象征寓意。

[關 鍵 詞]貓；民俗文化；意象；民間美術；圖式

[中圖分類號]J5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4）24-0006-04

文獻著錄格式：程穎.意象與圖式：以民間美術中貓之意象與圖式為例[J].天工，2024（24）：6-9.

貓是食肉目的貓科動物，食鼠是其本能。人類利用其食鼠的動物本能，為農業生產和家庭防鼠服務。貓被人類馴養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在古代中國很早就有祭祀貓神的風俗，以祈求貓神保護莊稼，免于鼠害，五谷豐登。如《禮記·郊特牲》記載：“天子大蠟八，伊耆氏始為蠟。蠟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蠟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也。祭百種，以報嗇也。饗農，及郵表畷，禽獸，仁之至，義之盡也。古之君子，使之必報之。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迎虎，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與水庸，事也。”[1]這里記載周歷十二月舉行儀式，祭祀神靈，其中就有迎貓神。這也是民俗文化中民間貓俗信仰的開始。“夏、商、周三代是古代以中原地區各氏族部落的民俗為中心，兼容周圍各民族的民俗，初步形成中華民族統一的民俗格局的時期……從《周禮》和《禮記》中可以看出，禮與俗已經成為兩個相互獨立且相互聯系的行為規范系統。”[2]但是周代民俗中，貓俗信仰是指田中野貓，后來的傳統貓俗則多與家貓有關。家貓捕鼠在文獻中見于春秋戰國，如“使雞司夜，令貍執鼠，皆用其能”，后世馴養的家貓是家庭畜養的重要一員，而且由于其體態嬌小、俊秀可愛、溫柔婉轉等特性，成為家庭寵物，繼而廣泛地進入民俗生活視野。

在民俗文化中，貓的符號表達形式一般體現在四個方面：一是“蠶貓”，為農業生產和家庭防鼠而展現其高超的捕鼠技能，寓意農業豐收；二是“富貴貓”，與蝴蝶組合，寓意耄耋富貴；三是“諷喻貓”，由于貓鼠之間的天敵關系，在民間文化中，以老鼠嫁女的傳說故事轉喻和諷刺某些現象；四是以貓一胎多子的自然生物屬性，寓意吉祥多子的“母子貓”圖式。因此，民間文化中貓的符號表達規范著民間美術中貓的形象圖式和象征寓意。

一、“逼鼠蠶貓”的圖式與江南“蠶貓”的象征寓意

流行于江南養蠶地區的“蠶貓”形象并不是現實生活中的真貓，而是江南民俗文化中的一只“虛擬貓”。它是蠶農為了驅趕吃蠶的鼠，祈求蠶繭豐收而想象、創造的一只“民俗貓”。每年春季養蠶時節，蠶農在蠶房門上貼《逼鼠蠶貓》年畫，或者在蠶房的梁架上放置一只泥塑彩繪的“蠶貓”，成了世代傳承的民俗活動。

無論“蠶貓”還是蠶俗，都與蠶的飼養有關。江南地區的蠶桑歷史悠久，尤其是蘇州地區自唐宋以來一直是江南蠶桑生產的中心之一。隨著蠶桑生產不斷發展，一些獨特的養蠶風俗在江南地區逐漸形成。例如，祭蠶神、照田蠶、“蠶貓”等。江南民俗中流行的“蠶貓”民俗觀念無疑也是源于現實生活中以貓捕鼠的生活經驗。關于為蠶逐鼠的風俗記載最早見于《荊楚歲時記》：“今世人正月辦作粥禱之，加肉覆其上，登屋食之，咒曰：‘登高糜，挾鼠腦，欲來不來，待我三蠶老。’則是為蠶逐鼠矣。”這里記載的是為蠶逐鼠的儀式。

民間美術中的江南“蠶貓”形象主要應用在桃花塢年畫中，主要有以下三種圖式：一是《逼鼠蠶貓·黃貓啣鼠》（見圖1），這是一對縱24厘米、長27厘米的門畫。《逼鼠蠶貓》圖式符號中有貓、鼠、桑樹枝。貓象征“蠶貓”，一大一小兩只“蠶貓”形象占據畫面的中央，大貓前爪弓曲，后足挺立，昂首、豎耳、圓目、呲須，口銜一只碩鼠，呈現出捕鼠勝利的昂揚姿態。小貓嘴銜一只老鼠。三只老鼠，兩只在貓的嘴里掙扎，另一只則被咬傷，躺在大貓的腳下。《逼鼠蠶貓》描繪了貓捉老鼠的場面。二是《蠶貓逼鼠》（見圖2），也是一幅蠶俗年畫，主要圖像符號有貓、蝴蝶、鼠，除了寓意“蠶貓”捕鼠，還有“貓蝶富貴”之意，另外，“貓王”還有鎮宅辟邪的功能。可見，這幅年畫的寓意重重，通過簡單的圖式表達了與“貓”有關的美好吉祥的寓意。三是《貓蝶富貴 蠶花茂盛》（見圖3），這是一幅獨幅年畫，圖式符號有貓、蝴蝶、盛開的花，與上圖一樣，貓和蝴蝶諧音耄耋，鮮紅的牡丹寓意富貴，各類盛開的花寓意蠶花茂盛，這里已經沒有“老鼠”的符號，畫面中春暖花開，“蠶貓”在花叢中戲蝶，整幅年畫和諧喜慶。《逼鼠蠶貓·黃貓啣鼠》《蠶貓逼鼠》《貓蝶富貴 蠶花茂盛》三幅年畫中“蠶貓”的形象有很大的區別，《逼鼠蠶貓·黃貓啣鼠》中的“蠶貓”圖像圖案化，有裝飾邊框，極具裝飾性；《蠶貓逼鼠》和《貓蝶富貴 蠶花茂盛》中“蠶貓”圖像比較寫實，沒有裝飾邊框。綜上所述，即使是同一“蠶貓”題材的作品，在同一年畫品類中也有不同的圖式。這說明民間藝術表現的豐富性與藝術性。

民間美術中的江南“蠶貓”形象在泥塑中也有其表現形式，如《泥蠶貓》（見圖4）塑造了一只紅黑相間的花貓，也呈昂首豎耳、圓目呲須的捕鼠姿態，尤其是其張揚的胡須，生動表達了“蠶貓”守護蠶房、御鼠的品性。類似的作品還有《花貓》等，主要塑造了貓的頭臉特征，肢體簡化為底座。

縱觀“逼鼠蠶貓”及其他“蠶貓”圖像，無論哪一個圖式結構，貓是不變的主題。由于材料的局限，在泥塑“蠶貓”中只有“蠶貓”形象，而年畫中的形象符號更加豐富，“蠶貓”、老鼠、桑葉、蠶花，有著“蠶貓逼鼠，蠶花茂盛”的吉祥寓意。

二、“耄耋富貴”的圖式與富貴長壽的象征寓意

貓作為富貴長壽的象征，在中國傳統民俗文化中由來已久。唐代許多宮廷貴族飼養貓。宋代有大量貓題材的繪畫。《宣和畫譜卷十三》記載：“貓則五代有李藹之，本朝有王凝、何尊師。”[3]又記載王凝畫貓“工為鸚鵡及師貓等，非山林草野之所能，不唯責形象之似，亦兼取其富貴態度，自是一格”[4]。由此可見，貓在宮廷繪畫中主要有富貴的美好寓意。

在民間美術中，“貓、蝶”常常同時出現在同一畫面，與“耄耋”諧音而寓意福壽綿長。如甘肅刺繡《耄耋富貴》（見圖5），構圖為上貓下蝴蝶花卉的圖式結構，圖中白底花貓呈躍身翹尾的嫵媚姿態，全然不是“蠶貓”中捕鼠的警覺狀態，其安靜祥和與下方盛開的花卉、翩翩起舞的蝴蝶相互呼應，構成一幅象征富貴長壽的圖式。與此構圖不同的如北京刺繡粉撲《耄耋富貴》、蘇州刺繡錢搭《耄耋富貴》，其構圖均為下貓上蝴蝶花卉的圖式結構，下部爬樹黑貓，與樹上的花卉、枝頭的蝴蝶圓融統一，除了貓與蝴蝶，還增添了竹子，象征節節高的吉祥寓意。內蒙古民間剪紙《耄耋富貴》（見圖6）的構圖則是以圍合圖式，一圈盛開的花卉和飛舞的蝴蝶圍合兩只圓潤富態的貓，構成一個意形天合的情境。另外，桃花塢年畫《貓蝶富貴 蠶花茂盛》雖然期盼蠶繭豐收，但是更多的是象征長壽富貴，圖中不見老鼠的蹤影，兩只張牙舞爪的花貓，不是在捕鼠，而是在花叢中戲蝶，上下飛舞的蝴蝶與貓在花叢中嬉戲。

由此可見，以“耄耋富貴”為題材的民間美術中，貓、蝴蝶、花卉并不是牽強附會地組合在一起，而是有內在的邏輯關系。貓喜歡閑玩時嬉戲飛蟲、絨球，蝴蝶是其一，貓與蝴蝶自然聯系在一起，有了蝴蝶，就少不了花，蝴蝶與花相伴而生。所以“耄耋富貴”的圖式中，貓與蝴蝶、花組合為兩組符號，或者貓位于下方，上方是蝴蝶與花；或者貓在上方，蝴蝶與花在下方，有富貴與長壽的美好寓意。

三、“老鼠嫁女”的圖式與民俗諷刺寓意

民間文化中有很多貓鼠的傳說故事，“老鼠嫁女”就是其中一例。有一種說法，老鼠為自己的女兒選婿，選來選去都不滿意，最后選中了貓，可想而知結果是一場悲劇，故事具有諷刺寓意。“在民間文化中，口頭文學和造型藝術往往緊密結合著，互補而相得益彰。在‘老鼠嫁女’的流傳中，有各種不同的藝術形式出現，雖然手法大同小異，但也各有特色。”[5]

民間美術中，“老鼠嫁女”是常見的題材，各地年畫、剪紙中多有表現。如果說在“逼鼠蠶貓”中貓是主角，老鼠是配角，那么在“老鼠嫁女”中，老鼠是主角，貓成了配角。如四川綿竹年畫《老鼠嫁女》（見圖7）中，一群老鼠呈縱向四組抬轎、鑼鼓、旌旗、嫁妝，最搶眼的是左下角一只肥碩的黑白斑點花貓正在捕食老鼠。嫁娶的場面直接描繪了戲劇性的結果。湖南年畫《新刻老鼠娶親全本》（見圖8）右上角為一只呆萌的黃貓，正等待老鼠送來的“好事”，一群老鼠分列兩隊，是送親的儀仗隊，新郎騎馬后瞻，新娘轎內翹首。圖式中貓的形象比較寫實，而老鼠則是擬人形直立行走。類似的還有山東平度年畫《老鼠本姓強》，作品圖式結構與上述相同，只是圖中暗示了老鼠嫁女的場面，沒有貓的形象，另有題記：老鼠本姓強，家住在倉房，擇定娶親日，假拌裝新郎。而桃花塢年畫《無底洞老鼠嫁女》的圖式與上述三幅作品完全不同，以老鼠嫁女的故事情節為線索，以滿幅散點的方式，安排了十多個場景，類似連環畫的故事結構，是連環畫式構圖。上方配有長串的唱詩，糅合了《西游記》的故事。

剪紙《老鼠嫁女》的圖式，由于剪刻技法和紙張的局限，多為組合圖式，一張剪紙剪一兩個形象，然后多張剪紙組合為一組《老鼠嫁女》。但是高密剪紙《老鼠嫁女》（見圖9）又是新的圖式結構，六張條屏式剪紙組成一組連環畫構圖，或上文下圖，或下文上圖，圖文互譯，圖中貓之得意與鼠之失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通過以上作品分析可以看到，在“老鼠嫁女”題材的民間美術中，貓、鼠的圖式結構發生了主次的變化。從數量上講，老鼠占據畫面的主要部分，但從分量上講，躲在一角的貓卻是整幅圖式的關鍵，是點睛之筆，使畫面具有諷刺寓意。

四、“母子貓”圖式與吉祥多子的寓意

貓作為哺乳動物，一胎多子，繁殖生育能力很強，所以在民間美術中也有以貓為主題、寓意吉祥多子的題材。吉祥多子作為民間美術中的常見主題，有多種符號表達形式，而且在不同的工藝載體中有不同的表達形式。如蓮花童子組合寓意“連生貴子”，石榴童子組合“榴開百子”等最為常見，且這類題材多以年畫的形式表現。而民間美術中也有以貓為符號寓意吉祥多子，并且多以剪紙形式表現。如隴東剪紙《母子貓》（見圖10）畫面線條疏朗，刻畫簡潔，溫順的母貓長尾上翹，側身低首，眉開眼笑，一臉寵溺地看著腹下三只小貓，三只小貓盡情嬉戲玩耍，安祥美好的畫面躍然紙上，寓意多子吉祥。再如，山東高密剪紙《母子貓》畫面刻畫精細，以鋸齒紋生動地表現貓毛的細膩，鋸齒紋是剪紙圖案中最基本和最常用的裝飾符號，常用來刻畫動物。以上兩幅《母子貓》體現了民間美術中貓為主題的吉祥多子的寓意。在圖式上注重母與子的連接形式，母貓環繞小貓，小貓或置于身下，或置于腹部，突出母貓的體型強大、小貓的憨態可愛，強調“母與子”中母貓對小貓的呵護疼愛，吉祥多子的寓意表達非常豐富。

五、結束語

綜上所述，民間美術中貓之形象的圖式象征關系是由民俗文化中貓的意象規定的，如江南蠶俗文化中的“蠶貓”，并沒有防鼠的真正功能，它是蠶農寄托美好愿望的象征。“蠶貓”圖式背后的民俗文化功能才是“蠶貓”的圖像意義所在，這就是“蠶貓”視覺圖式與蠶俗文化信仰之間的對應關系。富貴長壽的寓意以“貓蝶嬉戲”的形式，諧音表達“耄耋富貴”的美好寓意。“老鼠嫁女”則是以民間故事的敘事圖式，表達民間貓鼠禁忌的習俗文化。而“母子貓”母貓環繞小貓的圖式關系，表達吉祥多子的美好寓意。總之，民間美術中，貓的意象與圖式體現了一一對應的象征關系，而民間美術中貓的象征意義又體現了民俗文化中貓的意象。因此，民俗文化貓的意象與民間美術貓的圖式二者之間呈現互譯的關系。

參考文獻：

[1]王云五.禮記今注今譯[M].王夢鷗，注譯.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229.

[2]鐘敬文.民俗學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36.

[3]岳仁譯注.宣和畫譜[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1999：277.

[4]岳仁譯注.宣和畫譜[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1999：306.

[5]張道一.老鼠嫁女[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09：77.

（編輯：高 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