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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

2024-12-31 00:00:00萬里
時代報告·奔流 2024年11期

老周走了。作為他為數不多的好友,今天一早我就收到了他的死訊。

是心肌梗死。李萍在電話那頭很平靜,用簡短的五個字就交代了老周的死因。他前天夜里加班,身體吃不消,累了,手機擱一旁充電,調高空調溫度后披了條毯子就倒進扶椅里。應該是想瞇一會兒。四點的鬧鐘準時響過,響了三次,可直至上班,人根本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同事們都忙。最后還是保潔阿姨發現的問題,那時老周的身體已經發硬了……又補充道,如果發現得及時興許能保住命,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事已至此,我也沒理由再打聽什么,還得以局外人的口吻表達自己的心意:命由天定,看開就好,還有孩子,還要生活。這話說得我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扯淡。李萍道了謝,說自己已經看開了,命這東西確實夠玄乎的。她問我最近忙不忙?我說不忙。她說那就來幫幫我吧,這個家已經夠亂的了。

老周和我是發小,我們倆一塊兒長大,好得穿過同一條褲衩。他跟我同歲,但比我大幾個月。我老是捉弄他,他人沒心眼兒,情愿被我捉弄。老周真是傻得可愛。記得有一次,他穿了身新衣服站在河邊看著其他人在下面玩,我們叫他下來,他委屈地搖著頭說下去會被他媽打。我們就沖他潑水,笑他是個膽小鬼。老周更窘了,站在岸邊扭捏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招呼別人給我打掩護,看準時機,悄悄上了岸繞到后面朝他的屁股就是一腳。老周下來了。河水不深也不淺,浮下去伸手一抓就是一團泥巴。我們幾個調皮鬼手拉著手圍成一圈把老周關在中間打趣。當天晚上回家后誰也沒能逃脫,我們被揍了不說,老周也被他媽警告不準再和我玩,但這家伙就是傻得可愛,第二天又來找我一起上下學。可我的屁股還疼呢,就煩了,問他:“你不是不能和我一起玩嘛?”他又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像小狗,急得快哭了,“那是我媽說的,跟我沒關系。”看到這副模樣我就想逗他,我故意不理睬,叫他多央求幾次,最后再順水推舟敲詐一包干脆面吃。后來我每次想起這件事就得意,故意說給老周聽。老周這人也是,都多大了還臉紅,但他也只是偷著笑,等大家都笑夠了就接著喝酒。

我趕到時家里只有李萍和她的小女兒在。周曉曉長得像老周,今年5歲,要上幼兒園了,可依舊怕生,平時愛黏著老周,老周到哪兒都帶著他的這件小棉襖。周曉曉這會兒正乖乖地趴在沙發上玩自己的布娃娃,見到我來后羞怯地躲回房間里,招呼也不打。李萍喝了點酒,臉色微紅,不過不礙事,看起來氣色要好些,說話還利索,比電話里聽到的要強。我問她,有啥需要幫忙的?李萍指了指書房,老周的東西都在那兒。

老周的房子是典型的兩室一廳。工人裝修時由于圖紙的錯誤漏了十平方米出來,這讓一向拿不準主意的老周犯了難,打電話問我有何高見。我問李萍有啥想法,老周說李萍沒想法,她說這點面積還不如公攤呢,索性就歸我全權負責。我說十平方米的空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不隔開當個雜貨間,存放東西也方便。后來喬遷新居,我去賀喜,老周領我走到一扇門前,故作神秘,非慫恿我自己打開看看。門開了,一股油墨味撲鼻而來,里面赫然是滿墻的書;中間的過道上擠了把有靠背的藤椅,正對面開了扇窗戶,又搭上百葉窗和換氣扇;陽光透過,半空中留下一層鎏金游動。我調侃他道:“這是要搞終身學習啦?”老周說:“有空了就來坐坐。”

我一共來過兩次,第一印象是這里多個人都會導致呼吸困難,其次是留下來看書會感到壓抑,待久了要犯困。老周的書柜上已經積了灰,目測一下,上面不全是新書,大多是舊書,且來源廣泛。我問過老周,他說自己喜歡淘書的感覺,能撿到寶貝。有次路過一片棚戶區,看到有人搬家,各式陳年舊貨堆積在屋外,主人正吆喝幾個收廢品的核算價錢。老周也沒閑著,湊過去看熱鬧,結果一眼就相中那套用舊報紙包裹著的《紅樓夢》。書是好書,中華書局出版的,可惜日期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論年齡都趕上了老周的爺爺,再說有些地方已經缺字少頁,除了裱起來充當個牌面,完全沒有多少價值,但老周喜歡得不得了。我看著這些寶貝也犯了難,就問李萍,這些東西怎么辦?李萍說,你看著辦。我說,書挺多的,扔了怪可惜,要不轉手給我?李萍問,你家里有書房?我說有,給我兒子看,他喜歡看書,眼睛就是這么熬成近視的。李萍說,那直接給你吧,這些東西我看著頭疼。我說,那不行。這樣吧,一本十元錢起步,保存好的上不封頂。李萍推諉了幾次,最后同意了。我找來幾個大箱子,把書抖落干凈了往里裝。

書的種類豐富,有文學的有歷史的有心理學的,還有一些高中教材,連漫畫書都有。老周這人從小喜歡漫畫,上了中學省下飯錢也要去書店里買五元錢一本的漫畫書,月月不誤,到手薄薄的兩冊,分上下期,隨便一翻就到了頭,叫人不忍卒讀。那時候的漫畫書很火,充斥在各大書店里,一度比肩學科教材。受其影響,我們這些平時找不著樂趣的少年一到下課放學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不是討論哪個人物仗義忠勇,就是回味哪處情節引人入勝,糾纏來糾纏去的就會發現男主的坦蕩不如男二的癡情,男二的癡情又不如反派的清醒,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沒完沒了,聊至夕陽下山還要比劃幾下手里頭直溜溜的棍子。老周呢,自然知道得最多,懂得也最多。書買到手后他又不敢帶回家,就賄賂我求代管,我當然樂意施以援手。時間一久,老周總是疑神疑鬼地問我在何處發了財怎么能老打牙祭。當然我人機靈,做事滴水不漏,不會告訴老周資源是可以流通變現的。老周愣是沒有發現我拿進賣出吃回扣。再后來我們長大了,年少時的喜好多多少少都已褪去,我們脫下舊衣換上長衫,轉頭學會了抽煙喝酒說官話,像成年人一樣。我認為老周應該學會養花,伺候這玩意兒一點也不比養孩子輕松,得用心;他也要學會品茶,以茶識人以茶交友,能顯身份。可他偏偏做回了躲在書房里看漫畫的中年人,以我們的年紀做這種事多少有些幼稚。所以說老周傻得可愛。

李萍推門進來問,收拾好了?我說,收拾起來一點也不麻煩。老周的東西都在這兒了?李萍說,他家人拿走不少。我忽然想起至今還沒見到老周本家的人。老周的父親前年也走了,是癌,晚期,疼死的,老人家至死也沒閉上眼睛。得知父親住院時老周正遠在杭州出差,他告了假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卻被母親堵在門外。母親說,這病沒法治。他問道,不試試怎么知道沒法治?母親說,醫院是個坑,天坑,有再多的錢也填不滿。老周說,那也得救命。為了治病,老周欠了一屁股的債。結果老爺子還是走了,連一句話也沒留下。葬禮過后,老周瘦了三圈,黑了不少,讓本就瘦弱的他再也扛不住多余的風。

我洗了手坐下,接過李萍遞來的杯子。我問她,都安排好了?交給他外甥了。她用手輕撫著眼角的魚尾紋,斜躺進沙發里,模樣松散。我裝作隨意的樣子,呷了口茶,老大知道了?不知道,沒告訴她。她把臉適時埋進手里,喉嚨動了動,老大還在上學……李萍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沒有一絲情感的波動。我們不說話了。我把剛擠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盯著李萍看了幾分鐘。等我回過神來,茶杯已空,抬手看表,時間不早了。我起身告別,說,葬禮我會準時去的,如果有需要,別客氣。李萍點點頭,她沒再說什么,也沒有起身送客。窗外飄起了陣陣小雨。

我把老周邀進店里,倒上一杯熱水為他驅寒。幾個月不見,老周好像胖了點,但皮膚還是黑得吸光,像炒焦了似的再沒褪過色。我記得上一次和老周見面,幾杯酒下肚,他搭話仍舊不著邊際,眼神躲躲閃閃,似乎丟了東西。好勸歹勸,一瓶酒還是未見底。我點了幾樣老周喜歡吃的菜,沒有上酒,沏了一壺普洱。老周電話里說他感到身體不舒服。老周試著品了品,開頭還好,后半段咽下去愁得擠眉弄眼,搖著頭,謝絕了第二杯。我跟他說,自己一開始也沒習慣這東西,喝茶算是門藝術,要品位顯身份;可藝術有門檻,它不是大眾產品,無法世俗化,越是俗的人或者說越是求生活的人就越無法觸摸到,而人又是奇怪的動物,怪就怪在越是擰巴的越要較真。老周聽了漱漱口道:“我的舌頭發苦。”我說:“不應該啊,還是你的道行太淺。”我也呷一口。老周問怎么樣。我說:“我們還是喝酒吧。”去他娘的藝術。

老周曾委婉地告訴我,最近一段時間里自己總是有氣無力的,夜里睡不著數綿羊,第二天醒來徒增白發,頭都大了,一整天迷迷糊糊的,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趣,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中年危機嗎?我看向他那張黑黢黢的臉,鼻梁上的黑色眼鏡顯得人倒挺嚴肅,而后一本正經地問:“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他點點頭說:“什么都沒興趣。”我伸手示意點餐,單獨給他上了一盤烤韭菜。老周疑惑地看著我,眉頭擰成一團,然后突然炸開,兩眼放光,像極力彌補錯誤的孩子喊道:“你瞎說什么!”我實在忍不住了,笑得就要掀翻桌子。我一邊斟滿他的酒杯,一邊不忘挖苦幾句:“正常,這不怪你。人到中年萬事休,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怎么說中年是道坎。”見他不發話,我更進一步,“不過你也得學會開源節流,要不然拿空茶壺招待客人算怎么回事?”老周沉默了,我以為是玩笑開過了頭。

老周說:“我現在睡沙發。”我沒聽清楚。老周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給自己斟滿,又說了一遍,看樣子不像是撒謊。“老二長大啦。”“老大也不小啦,到了叛逆期。有一次在外面看到她和一個男生結伴同行有說有笑,她媽走上去當場就吵了起來。晚上回到家,母女倆飯也不吃,關起門鬧冷戰,我去敲門也不開。我剛把飯端進去李萍就沖我吵,說我只會吃。誰也不讓著誰,我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周搖了搖頭,“家庭不和又不是只有這一種腔調,能忍一忍的都不叫事兒……”“還有什么不能忍的?”“為了給我爸治病家里欠了不少的債。現在老大快要上大學了,老二也要上幼兒園,我們沒理由再張口借錢了。”“李萍埋怨你啦?”“我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說罷,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往外抖出幾粒藥丸,就著水仰頭喝了下去。“你也喝藥?”“維生素B,你來幾粒?”我們繼續喝酒。窗外的雨聲大了起來,像是要清洗世界。老周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熬了半輩子,滿打滿算能在管理中層里當個組長就到頭了。李萍也不年輕了,離退休沒剩幾年。現在的年輕人又多又有實力,說不準哪天我們就得退位讓賢。”老周苦笑一聲,“還是你有眼光,放下鐵飯碗經商,靠著股票分紅不愁吃喝,生活滋潤。”我說:“那是,三分靠打拼,七分靠運氣,一個人賺錢一個人花。”老周問我:“你就不想嫂子和侄子?”我默然,選擇和老周碰一個。

天氣預報說會小雨轉中雨。老周剩下半杯酒著急告退,說是明天要去開家長會,就騎上電瓶車沖進雨里。我看到外面的行人都忙碌起來,有傘的和沒傘的皆有事可做。雨線順著窗玻璃滑動,扭曲了霓虹燈光,人與物頃刻間模糊起來,變得好不真實。屋外吵鬧,屋里卻很暖和。我吆喝服務員再加兩個菜,一直喝到雨停。回去的路上空氣格外清新,積水正被環衛工人導入下水道。聞著眼前這個干凈的世界,我在心里凈咒罵老周這人不地道,太顧家,喝酒都分心,不如我。

我和妻子離婚已有十余年。當初決定下海經商并非一帆風順,妻子首先是站出來反對的。她知道我的脾性,半吊子一個,做事顧頭不顧腚,看見熱鬧就蹦跶,三分鐘熱度,批評我放著正經工作不干跑去跟風擺架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材質的貨,木頭架子一個,中看不中用。她把我從頭說到尾,從尾說到頭,說得體無完膚。就是再好的鋼鐵也經不起這么磨損,我當即就提出離婚,她順水推舟,第二天我們就在民政局簽了字畫了押。經協商房子留給她和兒子,活動資金給了我。我走出民政局,陽光捂住我的眼,感覺恍如隔世。我想不明白近十年的感情怎么說破就破。臨走前她回過頭瞟了我一眼,目光如電,滋得人難受。相比較之我就小氣許多,傻傻地站著一動不動,感覺十分奇怪。后來的情況也證實前妻所言不虛。那段時間里我簡直是掃把星轉世,手氣真背,到哪兒都得破一次財,感情說的不破不立到我這兒成了屢戰屢敗。蹉跎了幾年,我還停留在原地。

說我不想孩子絕對是扯淡。只是我沒有資格,如果見面注定要被冷嘲熱諷那還不如繼續飄蕩。說白了,人生翻來覆去靠的就是一張面子,如果里外都搞得焦頭爛額,保不準要無立足之地。所以說凡事留一線,會利己利人。老周就是太要面子,死要面子的人活受罪。

第二天醒來已近中午,鬧鐘響了四五回。我的眼簾像灌了鉛似的睜不開,半小時后找回魂才勉強起床。昨天從李萍家出來閑來無事,一股熱血涌上心頭,趁著夏夜難得清涼我拐角進了酒吧。我忘記自己喝了多少,不過能安全回到家就證明沒喝暈。說實話,一個人喝酒真的容易醉。我盯著鏡子里那個一臉愁容、萎靡不振的男人——對,他是我——白了鬢角,松垮了臉,大腹便便,眼神無光。原來我已到中年。我環顧四周,這座八十平的小屋就是個龜殼,但一個人住綽綽有余。我朝臉上潑一把涼水,腦子里回顧平時的安排,才意識到自己總要在晚飯后去附近的酒吧喝一點。我刷著牙,翻看手機里的備忘錄,上面存有醫生細心列出的藥品與使用說明,以及下一次去體檢是在什么時候。顯然,我的生活很悠閑,悠閑到無聊的地步,無所事事,沒有工作,只有玩樂。我像走出時間的人,只有盯著鏡子里銹跡斑斑的面孔時才能意識到有什么東西在像流水一樣流逝,一點點地耗空我。原來我已到中年。

熬到晚上六點,簡單收拾一番,我開車駛向東區的殯儀館。老周的葬禮選擇在晚上舉行,按照李萍的意思,這樣做不妨礙大家第二天干正事。到了地方,經服務員指引,我拐進了今晚唯一招待來客的房間。房間不大,有一定的坡度,但顯得空曠:簡樸的靈堂,黑白的遺照,五六排座椅,清一色的背景和挽聯,配上“沉痛哀悼”四個大字,給人以一種里面囊括無限的感覺,仿佛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我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沒有人上來搭理我。掃視一圈,沒有看到李萍,老周的母親也不在。有兩股人各坐一邊在低聲叨咕些什么,一邊是穿西裝打領帶的,一邊好像是老周家的親戚,都是些小伙子。兩邊我都融不進去。看了看表,時間還充裕,我向前排踱去,挨著周曉曉坐下。小家伙此刻還在擺弄那個玩偶,她貼心地給玩偶也穿上了一身黑衣。

“很漂亮的娃娃,它叫什么名字?”我試著緩解尷尬,也想讓周曉曉不要感到害怕。

周曉曉沒抬頭,細聲細語地回答:“周曉曉。”

“娃娃也叫這個名字嗎?”她點點頭。

我笑了,看著她和自己——那個被賦予名字的娃娃也叫周曉曉,心里一陣干澀,不知道說什么為好。周曉曉不喜歡有人打攪,她低下頭安靜地玩耍。我問她,你媽媽呢?她伸出手指了指前面的那扇門。那你姐姐呢?她轉過身,用手倔強地亂指。周婷婷躲在角落,倒數第三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難怪我沒有發現她。老大穿了一身黑,剪了短發,正低下身子趴著。這里太安靜了,相關工作人員也沒有到場。我再次環顧四周,發現每一個人都有事在做。

久坐難耐,我起身跨過后門來到外廳,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點燃支煙,猛地一抽,一下子燃掉一半。我看著煙頭退縮下去,像烈火駛過平原,煙身由紅色變至黑色再至灰色,輕輕一抖便脫落,利落干脆。待那股煙在體內游轉一周后再開口徐徐吐出,留下一舌頭的焦麻感。我看著吐出來的東西慢悠悠地浮過頭頂,游絲般有氣無力,被光線分割,像被吃掉了一樣漸漸消失,突然從腳底涌上來一股不知名的涼意,心想人該不會也是這樣的吧?

正抽著第三支,我看到李萍和一個男人走了過來,趕緊捻熄煙,同他們一道回到廳內。廳里的人又多了些,是我認識的,有老周的朋友和同事。大家先是彼此認識寒暄,見到李萍后都圍過去打招呼。李萍很周到地接受了大家的問候并安排來者入座。葬禮要開始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陸續入場,接通麥克風后帶領大家走一遍流程,按照慣例應該依次是生平介紹、哀樂奏響、來客默哀、遺體告別,不知怎的今晚竟跳過最后一步代之以家屬問候。人太多了,我識趣地擠到后面,看著大家悲傷的面孔我的心里同樣悲傷,于是也不好過問什么。我站在最后一排,掠過眾人的腦袋呆呆地望著老周的遺照,底下黑壓壓的一群。這個角度好,居高臨下,無物遮擋。老周也在里面回望著我。相框里的老周定格著那副傻傻的笑容。這時候我看到了周婷婷,她沒有和母親站到一起接受來客的問候,而是回到原位趴著。雖然很不禮貌,但我還是不自主地走過去坐下,她頭都沒有抬起來,仿佛睡著了一般。

“你不舒服嗎?”我問。周婷婷沒有回復,似乎真的睡著了。

“你媽媽看起來很累。”我自顧自語道。她還是沒有回話。

我也不說話了,再說下去真就不識好歹。可就在這時她緩慢直起了身,轉過頭看我,順便抬手把耳邊的頭發撩到后面去。她戴著耳機呢。她把耳機摘下來看著我,我從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疲憊,和李萍的一樣。周婷婷長得像李萍。

“累嗎?”她搖搖頭。我指了指她的手機,“在聽什么歌呢?”

“沒聽什么……是英語聽力題……”什么?“明天有場英語考試,我英語不好。”說罷,她趴了下去,背對著我。

我起身朝李萍走去。這時候來客們都問候得差不多了,已經在陸續離開。李萍又和先前一起回來的那個人聊了起來,男人仿佛要確定什么,一直都是他在說話,而李婷只是點頭或是搖頭。最后一次點頭后,二人伸手相握,男人很滿意地離開了。我走過去問:“他是?”“公司的代表。”“老周的?”“嗯。”“怎么聊這么久?”“商討撫恤金的事,多聊了會兒。”我看向李萍,她一臉的平靜,淡妝裝飾得恰到好處。看著陸續清空的大廳,李萍把周曉曉拉到身旁,緊緊抓住女兒的手,像松了一口氣似的說:“老周為我們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我不理解李萍說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今晚我一共也沒聽到幾句有感情的話,李萍說的這句算是其中之一。我看到老周的侄子領著幾個人拆了靈堂,撤了花圈,把遺照和一些物品搬上車駛遠了,而李萍默默立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無動于衷。周曉曉困得已經睡著了。

和李萍道別后我原路返回,回到家時指針過了九點。今晚我沒去喝一杯,不是累了,而是不想去,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似的。老周上次說他身體不舒服,要戒酒,放了我鴿子,即便這樣也沒攔住我自己去。我窩在沙發里,腦袋放空,盯著電視機出了神,又像中了電似的突然彈起。我好想打個電話。我掏出手機,劃到最下面,撥通等待接聽,可是對面只有斷斷續續的嘟嘟聲,那么遙遠那么漫長,隨即超時掛斷了。片晌間我整個人仿佛被無數雙手揪住扯過去又扯回來,被抻開的痛感讓我徹底清醒。我想都這個點了,人家或許在忙,或許已經睡了。我的熱情退了下去。繼續發呆也是無聊,我踱步到陽臺去看從老周書房里搬回來的寶貝。

箱子運回來就再沒打開過。我隨便選了一個拆開,取出一本來翻閱。雜志是幾年前的,上面的小說良莠不齊,看得我頭疼,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大多是老周的想法和見解。我翻到一篇老周格外關注的,不僅夾了書簽,還留有大量的批注。小說的名字叫《醫院》,一個很簡單的有關父子二人各懷辛密,終于在醫院這個神圣的地方,在死亡來臨前彼此傾訴以求救贖的故事。小說是有趣,但讀起來叫人不可思議。死亡是解脫嗎?換作是我藏著一個秘密要么帶進墳墓要么公之于眾,何至于用死來做引子以求安慰,那不是削減了救贖的力量?老周的想法與我不約而同,他在一旁寫道:“死亡何至于如此無力,救贖何至于這般畸形。”這語氣有老周酸縐縐的文人味。我往下看,老周越寫越多:“父為子而昧心,于情無法指責;子呢,只是活在拘束中不得不按照規則辦事的可憐蛋……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本分的人拉不下臉鉆不得空子……道德上的兩難問題是法律無從指責的。現實里的救贖不是果,也不是因……如果是我要做出選擇,什么會是因,什么又會是果?”老周的話讓我讀起來心有余悸。或許是我想多了,或許是我還沒從葬禮上緩過來。我把書合上扔得遠遠的,繼續拆看剩下的箱子。

秋風掠過,幾個月后我在一家咖啡館里意外遇見了李萍。此時她身著一身正裝,頭發修剪過,顯得年輕了些,這讓我沒能第一眼認出來。經交談,原來她已經升職為一個部門的負責人,下午計劃要去視察工作,聽說這家店的咖啡很出色,所以順道來嘗嘗。她問我怎么有興趣喝咖啡。我說,戒酒了,換咖啡填補。我點了一杯焦香拿鐵,她點了一杯冰美式。借著機會我問她最近怎么樣。她微笑著說,還可以。老大已經上了大學,學校不算好但專業不錯。老二就留在家附近的幼兒園。她用吸管攪動著杯中的冰塊,繼續道,怎么,你也要勸我朝前看看?我擺擺手說,我沒那么俗。我又問,孩子奶奶呢?李萍端起咖啡淺嘗一口,慢悠悠地說,老人想走出來要難得多,現在兩家的關系有點……我也有段時間沒見過老人了。她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得我有些發怵。這眼神我好像在哪里見過。我感覺李萍像是變了個人。

我也端起咖啡嘗了嘗,對李萍說:“我喝不慣美式,太苦。我喝咖啡必須加糖。”

李萍笑了,說:“喝美式能提神。”

“你們這些大忙人確實要保持精力充沛。”李萍沒有接話,繼續喝咖啡。我發現今天店里的人要比往常多得多,我們剛好坐在一個適合談話的角落。我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李萍正低頭瀏覽一份文件,說:“你問吧。”

我呼了一口氣,試著調整一下心態,“讓我捋一捋,該怎么說呢……”

李萍說:“先挑最簡單的講。”

我說:“那我就說了,別怪我冒犯。老人那邊是不是有人在盯著老周的撫恤金?”

李萍說:“我讓律師都講清楚了,錢分得很均勻,有孩子上學用的,有贍養老人的,有還債的,沒有多余的。我是老周孩子的母親,我不會讓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我點點頭,“做得對,畢竟出了這么大的事,家里不能再亂了。可你能止得住嗎?”

李萍毫無表情地說:“煩心事總會有,不然人怎么會愁死。雖然我用撫恤金的一部分還了債,但畢竟杯水車薪,不過我現在升了職漲了工資,你的錢我一定會還你。”

我連忙擺手,“這就見外了,嫂子。我和老周的關系不必再說,我也一直想幫忙,就是怕說閑話的。你說得對,人能被愁死。”

李萍笑了,讓服務員打包帶走一份蛋糕,收拾好東西后又看向我,“所以你的問題是什么?”

李萍的眼神沒有躲閃,兩眼閃著磷光。我逆光而上,我們就這么對視著。幾秒鐘后,我問:“老周什么時候得的心梗?”

老周是在公司統一安排體檢的情況下檢查出心梗的,連帶著還發現了其他常見的中年病。家里沒有過先例,平時身體也沒什么大礙,即使常出去喝酒他也沒表現出異樣來。雖說有時會渾身無力,胸悶氣短,但沒人放在心上。我以為是老人的離世留下了心結,慢慢地就會解開……在檢查出病癥的那一刻老周慌了,倒不是擔心自己,而是他明白公司之所以安排體檢不是為了響應市衛生局宣傳的“健康生活”,是要提前篩選出年老體衰的員工,歸檔入案。老周明白,自己已經沒有什么秘密可言了。我呢,也面臨著退休的風險。現在想想倒真覺得命這東西玄乎。當時的我們愁的是這債怎么還?孩子怎么辦?我們這個年紀要從頭開始太難了……老周那段時間早出晚歸,我問他去哪兒了,他也很少搭話,我們夫妻之間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變得這般陌生。他一個人睡沙發,第二天早早起來做好早餐就走,孩子們什么都沒有發現。我也很累,能理解他,所以并沒有說什么,畢竟還有更大的問題擺在眼前。后來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自己想到了一個辦法……什么辦法?把小的說成大的,把沒有的變成有的。除此以外還能怎么辦?我沒有辦法。我張不開口……

家里的老人年紀也大了,身體不佳受不了刺激,所以我們沒有向她說明。后來舉行葬禮時,你也看到了,他家里只來了幾個搬靈堂的。因為怕有閃失,又考慮到實際情況,我們便商議決定舉行兩場葬禮,待這邊的結束后就將遺照連同其他的一起連夜運回老家,和遺體放在一塊兒,算是完璧歸趙。老家那邊早就搭建好了靈堂。在老周出事后遺體已經送了回去,沒有拉到殯儀館火化。老人決定土葬,和他爹葬在一起。李萍還說,老人的心里有怨氣,埋汰醫院也埋汰我,認為是藥毒死了老周,或者說是我逼死了他。雖然沒明說但看得出來,是個明白人都能看出來。

李萍又續了一杯咖啡,把能說的和不能說的都告訴了我,讓我受寵若驚。我還能說什么呢?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終成定局,萬般言語又有何用。我也讓服務員打包帶走一份蛋糕。她問我你不是三高嗎,怎么還吃甜品?我說,給我兒子嘗嘗。我問她接下來有何打算?她搖搖頭表示不清楚,又說走一步看一步吧。分手前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說,老周臨走前還給你留了東西,我原本不想給你的,但死者為大,再留下去就不對了。東西我已經收拾好放在了門衛室,你去取走吧。然后她就起身去結單,連同我的那一份。

我按照指示去了門衛室,門衛大爺核查了半天,又是看身份證又是打電話確認,最終讓我填了表取走包裹。包裹有點沉,我想不到會是什么好東西。回到家后我立馬拆開看,里面的東西被一件件掏出來:有三個獎杯,分別是2009年、2012年和2013年的優秀員工獎,以及幾張大大小小的榮譽證書,有的封面都褪了色;還有一盒子的玻璃球和一盒子的卡片,是吃干脆面收集齊的水滸傳里的英雄好漢;還有一支英雄牌鋼筆和半瓶墨水,還有一個日記本,上了鎖,鑰匙放在最下面。

我仔細地把每一件遺物都檢查了一遍,幻想著還有什么好東西藏著沒有發現,但轉念一想,這樣子才是老周。最后我把玻璃球、卡片、鋼筆和日記本放了回去,用膠布封好,連同其他箱子一起鎖進雜貨間。我抬手看表,還有幾個小時太陽才會落山,轉入黑夜。可我等不及了,于是給以前的幾個酒友打去電話問能否一聚。他們都很高興,表示今晚必須喝個痛快,不醉不歸。我們愉快地約定好時間和地點。最后我關門上鎖,順手把那些沒用的證書和獎杯裝進袋子,捎帶上隔夜的垃圾一起帶到樓下,用力地擲進垃圾桶里。

作者簡介:

萬里,原名,喬國華,2002年出生,內蒙古人,就讀于河南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曾獲得過全國“創新杯”作文大賽一等獎。現進行文學創作,作品有幸發表在《中國校園文學》《鹿鳴》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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