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銅質兵器及其文化因素

甘肅是華夏文明的重要發源地，其北鄰塞上、南接巴蜀、西通中亞、東連長安（今西安），獨特地理位置孕育出了極具區域特色的青銅文明，寺洼文化便是其中之一。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銅質兵器有戈、矛、劍、鏃4類，通常為素面，但也不乏飾有簡約幾何紋和動物紋的銅質兵器。這些銅質兵器的形制與紋飾具有顯著的文化特征，不僅融合了北方地區的文化因素，還吸收了中原和南方地區的青銅文明。寺洼文化的銅質兵器呈現出多元面貌，在文化交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為西北地區青銅文明的繁榮注入新的活力。

當前，學術界對寺洼文化銅質兵器的研究，雖然在材質分析方面取得了一定進展，但尚未有綜合性的研究工作。寺洼文化遺址中發現的銅質兵器，不僅形制多樣、制作精巧，而且具有鮮明的文化特征。這些兵器的發現充分展現了寺洼文化的獨特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因此，對這些銅質兵器進行系統性研究，不僅能夠深化我們對寺洼文化的理解，而且對于揭示中國青銅文明的發展脈絡也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

銅質兵器概況及形制分析

據統計，寺洼文化遺址銅質兵器主要出土于甘肅莊浪徐家碾墓地、西和欄橋遺址、合水九站遺址、臨潭磨溝遺址和岷縣占旗遺址5處。徐家碾墓地出土有銅戈6件、銅矛1件、銅鏃7件，是出土銅質兵器數量最多的寺洼文化墓地；欄橋遺址僅出土有銅戈1件；九站遺址出土有銅戈1件、銅劍1件、銅鏃1件，并且采集到了銅戈1件；磨溝遺址出土有銅鏃1件；占旗遺址出土有銅矛、銅劍和銅鏃，具體出土數量不詳，每種兵器各有標本1件。有明確資料可查的銅質兵器共計23件，包括銅戈9件、銅矛2件、銅劍2件和銅鏃10件。對上述銅質兵器進行形制分析是研究寺洼文化的關鍵環節之一，通過對其形態特征進行分類和比較，以揭示不同地區和文化之間的聯系。

1.戈

目前發現的銅戈可用于形制分析的有9件，根據有胡和無胡可分為兩類。

甲類，有胡戈，4件。長條形援，下刃在援末和胡相接處呈弧形。根據援部中脊是否有折棱，可分為兩個亞型。

A型，援部中脊有折棱，3件。不可分式。

徐家碾墓地出土了2件援部中脊有折棱的有胡戈，標本M70：7，長條形援，上刃近直，下刃內凹，長方形內，援部中脊有折棱，短胡一穿，前鋒圓尖，上闌不突出。通長21.5厘米、內長5.7厘米、寬2.8厘米、闌長7.4厘米。（圖2-1）

西和欄橋遺址M6：54，長條形援，援部中脊有折棱，胡部殘，殘長10.3厘米。（圖2-2）

B型，援部中脊無折棱，1件。

合水九站遺址M15：1，鋒圓尖，本中部較窄，后半部分殘缺。殘長18厘米、寬6.7厘米。（圖2-3）

乙類，無胡戈，5件。

A型，有上下闌，2件。不可分式。

占旗遺址M25：12，長條形援，援整體呈弧形，上刃微弧，下刃內凹，前鋒圓弧，胡部不明顯。通長24.7厘米、援長17.5厘米、援寬3.7厘米、內長5.5厘米、內寬3.6厘米，闌殘寬6.2厘米。（圖2-4）

合水九站遺址采：23，援呈長三角形，內呈長方形，鋒圓尖，本中部有一橢圓形孔。中線起脊，上下闌至孔起兩脊，呈三角形。通長17厘米、援長12.3厘米、闌寬6.4厘米、內寬2.5厘米。（圖2-5）

B型，無上下闌，3件。不可分式。需要說明的是，這3件無胡戈在發掘報告中稱其為銅戣，本文將其歸屬于戈的原因是《說文解字》中解釋戣“從戈，癸聲。”屬于戈的變形兵器，也稱為“戳”，援部較寬，呈等腰三角形，直內無胡。中國現代考古學家、中國考古學之父李濟先生在《記小屯出土青銅器》一文中也將戣歸為戈，并稱其為古式戈，可見，戣屬于戈的一類，因其殺傷力不及戈強大，后被戈取代。

徐家碾墓地M79：27，援的平面呈三角形，內呈長方形，鋒圓鈍，尖殘。援和內與柲垂直，援部中脊有凸棱和一個大圓孔，轉角處有兩個長方形穿，尾端有一個半圓形缺口。通長16.7厘米、內長4.5厘米、寬10.3厘米。（圖2-6）

徐家碾墓地M95：41，形制與M79：27相似。援平面呈等腰三角形，內上有一長方形的孔，刃部微弧，鋒圓鈍。通長21.5厘米、內長5.3厘米、寬9.2厘米。（圖2-7）

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銅戈以乙類無胡戈為主，無胡戈出現的年代要早于有胡戈，李濟認為：“戈之原始，遠在石器時代，也許是由斧變化出來的，彼時戈尚無胡。”

2.矛

目前有明確資料的銅矛有2件，根據有系和無系可分為兩型。

A型，有系矛，1件。

徐家碾墓地M70：3，矛葉呈柳葉形，中脊有棱，骹呈圓形，骹兩側各有一系，呈彎鉤狀，骹內殘留有一段8厘米的木柲。通長15厘米、骹長5厘米、骹口徑2.6厘米。（圖3-1）

B型，無系矛，1件。

占旗遺址M62：7，矛葉呈柳葉形，中脊有棱，骹呈方形，骹末端有柄，柄部較窄，有凹槽，柄末端殘缺。通長17.4厘米、刃部長12.2厘米、葉中部寬3厘米、骹長5.2厘米、骹寬1.8厘米，柄寬2.7厘米。（圖3-2）

矛是最早的刺兵，其地位僅次于戈。A型的有系矛是中國青銅矛最早出現的型式，流行于商中期至西周中期，主要分布在中原地區。

3.劍

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銅劍可用于形制分析的有2件，均屬于北方系青銅短劍，根據劍首的特征可分為兩型。

A型，菌首劍，1件。

九站遺址M24：8，蘑菇形首，直莖，莖部有長方形的中空，劍格突出，劍身呈橄欖形，直刃，鋒尖銳利。通長22.8厘米、劍身長11.2厘米、寬2.5厘米、莖寬1.7厘米。（圖4-1）

B型，平首劍，1件。

占旗遺址M20：5，首近平，莖部呈內凹的長方形，劍格較短，劍身呈柳葉形，直刃，前鋒尖銳，脊部有凸棱，莖部和格部飾乳釘紋。通長24.2厘米、劍身長14.6厘米、寬3.3厘米、莖最寬處3厘米。（圖4-2）

4.鏃

寺洼文化遺址共出土銅鏃10件，其中磨溝遺址出土的銅鏃嚴重殘缺，可用于類型學分析的有9件，根據鋌的形狀關系可分為兩型。

A型，菱形鋌，1件。

占旗遺址M20：6，雙翼有鋌鏃，脊透出本，鏃平面近三角形，鋌呈菱形，中央脊部圓鼓，有凸棱，后鋒長過關。通長4.8厘米、鋌長1.9厘米、翼寬1.8厘米。（圖5-1）

B型，圓柱形鋌，8件。雙翼有鋌鏃，脊透出本。根據后鋒與關的位置關系又可分為兩個亞型。

Ba型，后鋒長于關，7件。不可分式。

徐家碾墓地M70：4，雙翼，兩刃，圓柱形鋌，末段殘缺，脊透出本，兩個后鋒長過關。殘長7.3厘米、鋌長2.4厘米、翼寬2.5厘米。（圖5-2）

Bb型，后鋒短于關，1件。

九站遺址T2④A：40，雙翼張開，較短，兩刃，圓柱形鋌，脊透出本，本作三角形，后鋒短于關。通長5.7厘米、鋌長2厘米、翼寬1.2厘米。（圖5-3）

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銅鏃均為雙翼有鋌鏃，是青銅鏃中產生最早的一類，主要流行于中原地區。寺洼文化的銅鏃顯然是受到中原系銅鏃的影響而產生。

在北方地區，菌首劍的流行時間稍長于平首劍，并且這種菌首劍在歐亞草原地區有著廣泛的分布。

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銅質

兵器上的紋飾

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銅質兵器多為素面，也不乏造型質樸的幾何紋和動物紋。幾何紋和動物紋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的陶器紋飾，是人們平時生產生活中所見事物的抽象藝術表現，這種紋飾往往洋溢著一種質樸的美感。它們不僅起著簡單的裝飾作用，還反映了當時人們的社會生活和生產力的發展水平，同時蘊含著深刻的政治和宗教意義，也是人們審美觀念和藝術造詣的集中體現。

幾何形紋飾

幾何形紋飾是點、線、圈的集合，是最早出現的紋飾形式，是先秦時期銅器的主要紋飾。占旗遺址出土的銅劍（M20：5），其莖部內凹的部分有乳釘紋，一面有16個，一面有18個，其中一側兩個乳釘相連成環形，用以系繩。格部也有乳釘紋，一面12個，一面11個。乳釘紋為實心的圓圈形，向外凸起，排列成帶狀。早在新石器時代，乳釘紋便作為裝飾出現在器物上，河南新鄭裴李崗遺址出土了一件乳釘紋紅陶鼎，此鼎口沿以下滿飾粗疏的乳釘，不僅增加了美感，還起到加固器身的作用。乳釘紋流行于商代晚期至春秋時期，主要飾于鼎、簋和銅鏡上，直到西漢時期，在一些銅器上仍可看到這種紋飾的存在。這種古老的紋飾，不僅具有裝飾性，還承載著一定的象征意義。

動物形紋飾

動物形紋飾在銅器裝飾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既涵蓋了現實中的動物形象，又表達了神秘生物蘊含的神話傳說。占旗遺址出土的銅戈（M25：12），在援與闌的連接處，正反兩面有一對稱的牛首紋，巨大的牛角彎曲向上，牛首呈方形，耳朵外廓，雙眼呈菱形，目視前方，眼睛下方有一對鼻孔，似乎在向外呼氣，不禁讓人產生一種敬畏之感。在古代社會，牛參與農業生產，它吃苦耐勞、頑強不屈，被視為財富的象征、王權的象征。這件銅戈上的牛首紋屬于寫實性的動物紋，但在中原地區商周時期的青銅器上，寫實性動物紋飾的數量很少。這樣正面形的牛首紋牛角大多扁長且彎曲上揚，樣貌憨厚，類似南方的水牛，其造型和表現方式都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

寺洼文化銅質兵器的文化因素

中原文化因素

甘青地區與中原文化地區之間的文化交流歷史悠久，且一直十分活躍。徐家碾、九站、占旗出土的銅鏃，雙翼均呈三角形。商周時期，中原地區與西北地區的銅鏃在雙翼的形狀上有所不同，中原地區的雙翼為三角形，西北地區的雙翼為葉形，顯然，寺洼文化的雙翼有鋌鏃吸收了中原地區雙翼鏃的文化因素。

南方文化因素

徐家碾墓地中出土的骹兩側彎鉤的銅矛，在湖北黃陂盤龍城李家嘴（M2：56）也有出土，其特點是側刃直接匯聚成前鋒，中線起脊，剖面呈菱形，在骹側設一對鉤形的耳。李家嘴出土的這件銅矛年代為商代中期前段，骹部還飾有葉脈紋，葉脈紋是長江中下游地區的傳統紋飾，可見這件矛是當地青銅文化的產物。徐家碾出土的銅矛年代在商代晚期，是繼盤龍城李家嘴M2：56之后，商末唯一一件骹兩側有彎鉤的棱脊矛，它同盤龍城的矛是一脈相承的，具有南方青銅文明的文化因素。

黃河上游地區作為青銅時代文明交流的樞紐，見證了甘青地區與西南地區間的密切聯系。巴蜀地區獨具特色的銅戈，其援部呈三角形且直內無胡，這種形制與寺洼文化出土的乙類B型銅戈相似。四川彭縣（今彭州市）竹瓦街窖藏出土的18號銅戈，三角形援較為寬闊，內后緣豎直，并且援部中脊也有一個大圓孔，與徐家碾墓地M95：4在形制上極為相似。占旗遺址出土了一件帶牛首紋的銅戈，以牛為主題的動物形紋飾在云南地區廣為流行。牛在滇文化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牛不僅是財富和力量的象征，而且在宗教儀式和祭祀活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云南呈貢天子廟滇墓、江川李家山、晉寧石寨山等滇文化墓葬中就出土了多件帶有牛形象的青銅禮器。在這一時期，一條連接藏、羌、彝的民族走廊橫貫甘肅、青海，并向南方延伸至四川與云南，寺洼文化的銅質兵器通過這條走廊，在吸收來自南方青銅文明的文化因素的同時，還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巴蜀文化與滇文化。

北方文化因素

寺洼文化的銅質兵器與北方青銅文明有著密切的淵源關系。九站遺址出土的菌首劍與北京昌平白浮出土的劍在形制上有很大的相似性，昌平白浮M3：22的劍首也呈半球形的菌首，并且劍莖上也裝飾有長條形鏤孔。菌首劍在北方地區有著廣泛的分布，這類莖部有長方形鏤孔的菌首短劍，最早發現于內蒙古朱開溝遺址，年代判定為商代早期，在新疆的清河縣也有出土。考古學家林沄先生認為，朱開溝所在的鄂爾多斯地區是這種凹格短劍的發源地，它從長城地帶傳入了中國西北地區。

寺洼文化的銅質兵器在鑄造技術上也受到了北方文化因素的影響。其銅質兵器多采用二元或三元合金銅，以占旗遺址為例，大多數銅器都是鉛錫青銅制成的，部分器物的鉛含量甚至超過了10%。在同一時期的辛店文化和卡約文化中，銅器的材質呈現多樣化，尚未能確定鉛錫青銅的顯著地位。相比之下，齊家文化遺址中有少量鉛錫青銅器物被發現，這表明寺洼文化在早期的銅器制造技術上可能受到了齊家文化的影響。

在先秦時期，戰爭與祭祀是社會文化和政治生活中的核心內容。通過對寺洼文化遺址出土銅質兵器的系統研究，能夠更深入地理解甘青地區青銅文化的獨特性以及中國青銅文化的發展軌跡。寺洼文化遺址出土的銅質兵器形制多樣，具有鮮明的文化特征。這些兵器不斷汲取中原地區、南方地區、北方地區青銅文明的精華，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器物。在此過程中，寺洼文化成為東南西北文化交流的橋梁，促進了不同文化間的互動與融合。

（作者單位" 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