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鷺(以下簡稱“韓”):請問你認為他在戰爭中拍攝的照片與其他攝影師相比,有哪些不同之處?他所關注的核心問題是什么?
米歇爾·普瓦韋爾(Michel Poivert,以下簡稱“M.P.”):吉勒·卡隆與其他戰地或藝術攝影師相比,最重要的特點是快速移動性和抓取圖像的準確性。他對戰爭、沖突等凌亂的現場有出色的處理能力,卡隆經常通過在事件中的快速移動捕捉到與眾不同的現場畫面。而且,他的才華尤其體現在將信息置于有趣的形式之中。卡隆具有豐富的繪畫教育背景,對他來說形式極為重要,即使是新聞時事的抓取,卡隆也尤為注重構圖(composition)。在展廳中的接觸印相中,我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會圍繞同一個場景持續進行多角度切換的嘗試,他往往能構造一個穩定且充滿張力的圖像,呈現出時代性與社會性。

韓:攝影是瞬間的藝術,但按下快門的背后是人生閱歷的沉淀,卡隆對攝影有著獨特的理解。是什么造就了他這樣的觀看世界的方式?能夠在短短的幾年中達到如此高產且作品經久不衰?
M.P.:首先,他是一位具備文化和藝術素養的攝影師,對藝術史有強烈興趣;第二,他既是思想型的攝影師,也是行動型的攝影師,他在體育方面也頗具才能;第三,阿爾及利亞戰爭塑造了他的觀看方式,全面且深入地介入社會現實,他在這場戰爭中敢于向戰爭的嚴酷和暴力說不,而后他因拒絕作戰被關進監獄。總之,他的攝影在快速、準確,十分注重美學的同時,還有深度介入社會的部分。
韓:您認為他在肖像攝影領域的代表作有哪些?他的肖像作品與他拍攝的戰地攝影作品有怎樣的關系?
M.P.:說到代表作,不得不提他拍攝的名人肖像。例如,法國總統戴高樂的背影、已經成為象征性圖像的丹尼爾·孔-本迪(Daniel Cohn-Bendit),以及戈達爾(Jean-Luc Godard)、碧姬·芭鐸(Brigitte AnneMarie Bardot)在片場的照片。除此之外,他拍攝的很多無名者肖像也非常迷人,他將拍攝名人所需的技術要求和美學要求應用于拍攝無名者身上,他能夠在街頭混亂的環境中,像偵探一樣甄別優雅的部分,這是吉勒·卡隆的一個重要特點。
卡隆在戰地攝影中拍攝的士兵或者平民帶有悲劇性色彩,但并非受害者的形象,而是被攝者可能已經意識到自己處于被大寫的歷史裹挾的狀態。卡隆在拍攝人物時,不會使用過分同情、情緒化的目光看他們,同時,被攝者也意識到自己正被歷史裹挾著前進,表情中帶有莊重的神色。這與我們看到的電影明星、名人肖像有所區別,這些表情是他們所不具備的。被拍攝的人物本身所處的處境不同,決定了肖像最后呈現出來的感覺不同。

韓:作為研究吉勒·卡隆的專家,你對他的作品非常熟悉,你曾經提到此次展覽有讓你耳目一新的作品,這些作品帶給你怎樣的感受?
M.P.:讓我印象深刻的作品有兩類。第一類是將溫情與戰爭并置的作品,他將鏡頭對準被歷史的洪流所裹挾的平民,即鏡頭未直接對準殘酷的現實,而是體現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氛圍下人們的生活仍然繼續的張力。第二類是關于攝影本身的再現方式的作品,卡隆在拍攝事件時,會同時轉動鏡頭拍攝正在參與的攝影師群體,他對構造歷史圖像的群體也非常感興趣。

韓:你提到卡隆的重要作用是連接卡蒂埃-布列松與當代攝影之間的橋梁,在不斷對他的作品的重新挖掘中,他的身份從攝影師轉向藝術家,請你具體談談他從新聞攝影到作者攝影(La photographie d’auteur)的轉變與“攝影史的藝術轉向”之間的關系?
M.P.:這個轉變對應的是報道攝影師工作、組織方式的轉變。此前,他們的工作形式主要是承接紙質媒體、畫報向攝影師發出的訂單邀約。1966年12月,卡隆加入伽瑪圖片社(Gamma)的創始團隊,同時期也正是新聞圖片社紛紛成立的時代。這種轉變主要體現在經濟結構方面,攝影師不再是紙媒的雇員,在爭取作者地位的同時,也促成了司法建制和美學偏好方面的轉變。選擇報道圖片的主動權由紙媒過渡為圖片社,隨著時間的推移,新聞報道攝影師逐漸獲得更多的獨立性,這促成了20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作者身份向藝術家身份的轉變。卡隆對應的時代正是攝影報道產生危機之時,即他們不再向圖片社提供照片,而是成為自己攝影報道內容的主宰者。
米歇爾·普瓦韋爾,先賢祠-索邦大學(巴黎第一大學)藝術史系攝影史教授。
張慧,巴黎先賢祠-索邦大學在讀藝術史博士。
作者簡介:
吉勒 · 卡隆(Gilles Caron),1939年7月8日出生于法國塞納河畔訥伊(Neuilly-sur-Seine)。1966年12月加入伽瑪圖片社,報道過如中東、越南、乍得、北愛爾蘭、比夫拉等世界各地的重要現場。1970年4月5日在柬埔寨失蹤。
責任編輯/韓羅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