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置是對日常生活的提純

樊航利（以下簡稱“樊”）：在《照度的回響》中，你的創作方式從照相（take photo）轉變為造相（make photo），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變？

王博斯（以下簡稱“王”）“照相”和“造相”在當下的創作屬于兩條路徑。從工作方式來說，照相是對攝影本質的回歸—回到相機最原始的記錄屬性，通過走出去這一動作，透過取景器的主觀視角對客觀世界進行選擇。而造相更多是走進來，走進工作室或是某一特定的工作空間，工作重心集中在對象的選擇、位置的經營等，相機則是將三維空間轉化為二維平面。

我們基本上都是通過照相進入攝影的，我也不例外。但當獲取照片日趨便捷、承載內容日漸單薄，如何讓一幅照片豐富、飽滿，成為完成度較高的作品，是我現階段所期望的，而造相恰好滿足了我的這一期望。

樊：在將裝置藝術融入觀念攝影的創作之中，你是如何分類的？

王：研究生階段，我的研究方向是西方觀念攝影中的裝置藝術應用。通過對藝術史、攝影史的閱讀，我在其中找到了一條關于裝置藝術與攝影相結合的隱線，并對自1970年以來各國攝影藝術家以這一方式的實踐進行分類，他們的裝置主要分為四類，即與人物、自然景觀、室內空間、現成品的結合，而且，每類均延伸出具體的運用方式。以與現成品相結合的裝置媒介為例，又可分為人造物的組合再造與自然物的組合再造。這些分類都是我自己總結的，所以某種程度上，這成為我創作時獨有的工具書。

在《照度的回響》中，“潺潺之上”“新窗”與“凝光無聲”都屬于對自然景觀的干預，通過對既有現場的精心構思、布置，使之與環境產生新的鏈接。“愿望”的主體裝置是由自然物（竹子）與人造物（金箔紙）懸掛、裝配而成；“金紙鶴”則由兩只木質紅箱與不同形態的金色千紙鶴組合而成，兩者都屬于在室內空間置景。空間（室內、室外）不同，工作方式也不同。目前，這組作品還在繼續。

樊：在你的創作中，裝置的搭建就像是營造了一個劇場，情感與記憶是如何穿插其中的？

王：2022年的暑假，我在上海念研二。回看當時拍攝的照片，總能從中覺察到一種疏離感，我也曾不斷說服自己適應這種疏離感，可結果總是不盡人意。我想，可能源于當下人與人、人與物之間的弱連接，讓我對正經歷的周遭無法形成敘述的愿望。于是，我獨自回到童年生長的地方—外婆家，展開了為期兩個月的創作，去尋找、重溫飽滿、豐富的生命底色。在這里，我以自己的童年生活為半徑，走熟悉的路、見熟悉的人，尋找一些日常中的記憶刺點。在這個行走過程中，我一邊攝影，一邊尋找可用的素材或場景搬入工作室進行造相。

比如，“金紙鶴”的兩只紅箱子是我外婆的嫁妝，外婆搬家時，這兩只箱子被遺忘在了舊居。我把它們搬到工作室，折了許多外婆教我折的千紙鶴。當承載著個體經驗的物象相結合，就像記憶帶著光亮，炫目、燦然，過去則是帶有生命厚度的纏繞、交織。

樊：日常生活是如何在你的創作中進行轉譯的？

王：在我的創作中，裝置是對日常生活的提純。其中，要控制裝置媒介的介入程度，這很微妙，過猶不及是我的基本準則。比如，我習慣在材料原有屬性的基礎上進行添加或覆蓋.材料屬性帶來的陌生感為我制作每一件裝置賦能。我將這種視覺感受通過不同的修辭手法介入裝置媒介，以保持作品之間的連貫性。

樊：你在生活體驗、藝術創作雙重具身性體驗的轉化中遇到了哪些欣喜和挑戰？

王：先說挑戰吧，試錯在我的創作中占據大部分時間，往往所謂創作前置的草稿都會在實施時不斷被推翻，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到后來，我干脆讓直覺先行，把感性閾值調度到最高，進入一種無意識創作狀態。創作結束后，我會將它們懸置一段時間，當感性逐漸消退并進入自我凝視時，我會獲得欣喜感。這種欣喜一方面來源于工作量累積帶來質變，并進而產生視覺陌生感；另一方面是對自我精神需求的滿足。

樊：當攝影從一個動作，轉變為一個結果。攝影在你的創作中充當了怎樣的角色？

王；我的創作是跨媒介的綜合性創作，復合式語言在其中不可或缺。攝影作為一個動作和攝影作為一個結果，在我看來，是觀念攝影和裝置藝術的區別。二者的共性在于對傳統審美的突破、視覺沖擊強烈、主題開放且多樣。二者的差異性顯而易見，即創作媒介不同，呈現方式也不同，前者基于相機和相紙，后者基于材料與環境。從作品與觀眾的交互來看，裝置藝術多于觀念攝影。但我看中的是兩者的互補關系，三維的裝置藝術彌補了二維的攝影在空間維度上的缺陷，攝影反過來彌補了裝置藝術非永恒性的缺陷。

樊：現在比較關注的國內外藝術家有哪些？

王：我學油畫出身，但涉獵較廣。繪畫方面，我比較關注新萊比錫一些藝術家，像尼奧·勞赫（Neo Rauch）、蒂姆·艾特爾（Tim Eitel）、馬蒂亞斯·魏舍爾（Matthias Weischer）。德國人做藝術有一股實在勁兒。除了德國繪畫，我還關注德國攝影師托馬斯·迪曼德（Thomas Demand），他做的紙裝置很精妙；沃爾夫岡·提爾曼斯（Wolfgang Tillmans）的個展前不久在卓納畫廊（David Zwirner）香港空間展出，日常影像被他熟練操作，非常松弛。

作者簡介：

王博斯，1997年生于浙江杭州，2023年獲華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美術專業碩士學位，研究方向為現當代影像裝置，現工作、生活于杭州。作品曾入選TOP20 · 2023中國當代攝影新銳展。

責任編輯/樊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