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索一梯

自2009年以來，陳生平致力于以攝影的方式收集大眾旅游對張家界武陵源風景區造成巨大變化的見證。他將分析重點放在了為實現大量快速旅游而創建的旅游服務體系上。

《四索一梯》專題是攝影師拍攝更廣泛《遺產》項目的一部分，關注重點是拍攝者與自身生長的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以及這些景觀空間如何受到人為意志的干預與改造?！端乃饕惶荨返挠跋駭⑹鲇晌鍌€部分組成，每個部分專門描述一個旅游快捷交通線的細節。分為兩個主題方向：自然與機器之間的關系和沖突（包括簡稱“天索”的天子山客運索道，簡稱“鷂索”的鷂子寨客運索道，簡稱“天梯”的百龍天梯），以及人跟工作之間的聯系（包括簡稱“楊索”的楊家界客運索道和簡稱“黃索”的黃石寨客運索道）。

“天索”建立于1996年，陳生平將《天索》拍攝重點放在了2015年的工程改造上。這組照片幾乎完全沒有人的出現與存在，而是充滿著拆遷廢墟、重建的建筑物、霧中凹陷的新空間，綠樹成蔭的山脊景觀中，被人為分割改造的一塊塊凸凹的水泥臺、建筑階梯和排列延伸的索道纜線鋼架……整體影像傳達出一種對峙、沖突：一方面是面臨拆除已經被淘汰的無用建筑，另一方面是人類作為自然改造者的蠻力。除了拍攝廢墟之外，鏡頭隨即又移到準備迎接快餐式游客的新建筑上，強調和表現閃閃發光、裝飾一新的建筑與廢墟之間所產生出的強烈對比。這種大量游客的快速旅游運載和疏導方式，對于一個1995年前沒有貫通索道的地區幾乎難以想象。圖像傳達出莫名的孤獨感和空白感，以及人類面對大自然的畏懼與情感的矛盾沖突，傳達出的一種異化的感受。

《鷂索》重點關注了項目報建前期的工作主題，國家地理坐標系的引入，前期索道的上下站房以及各支架點的選點、地質、地勘以及為環境評估所做的工作，間接目的是保證大量游客參觀的安全條件。攝影師本人的身份不僅僅是記錄者，同時也是項目負責人，然而最終經過了多次論證及報批，項目最終未獲建設部批準。

除了部分破壞原始環境和寧靜之外，大量游客的到來也給原本處于封閉狀態的該地區帶來了高速經濟發展優勢。陳生平本人作為從業者也參與了這些項目中的部分工作，因此他的影像并不明確出發于贊成或反對態度，而是關注于描述分析他自身參與項目工程現象的許多方面，不只是像很多人所做的那樣：僅僅享受經濟成果而不太關注環境的變化。但他也一直在這兩種態度之間搖擺糾結：這種矛盾是他影像的原始出發點之一。

《百龍天梯》關注的旅游快捷交通線是1999年建造的大型電梯，標有“世界第一梯”的石碑方便游客拍攝到此一游的紀念照。陳生平拍攝了預備引導大量游客排隊等候的地點，引導游客統一走向電梯入口標志，歡迎大量游客到來的寬闊房間等，然而影像中卻沒有任何人的身影。建筑內鏡子般整潔反光的走廊，國際快餐廳的廣告代表全球經濟的一體化，引導著游客在飲食方面也選擇跟快速旅游同樣的消費方式（選擇最快捷省時，但不一定是質量最好的休閑游覽方式）。

陳生平通過照片傳達出類似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促進旅游業和保護所涉自然或歷史遺址方面所發揮的作用：提醒大家一方面旅游開發與相關服務促進了該地區經濟快速發展和民眾收入增長，另一方面如果未結合更有效的環境保護政策，在超量游客突然侵入情況下，可能會導致該地區某些自然環境與氣候特征的惡化，并對當地居民的生活方式帶來根本改變和不利影響。

《四索一梯》的《楊索》，陳生平把注意力轉到組成那片土地生命力量的人物和該地區根本轉變的核心力量：一部分是被動遷移搬離故土到其他棲息地的當地居民，他們與陳生平一樣，是保存該地區過去記憶的原住民，一部分是該項目的建設者、運營經理、工程師，乃至確保設備設施符合環境氣場與風俗的風水專家。

現代工作系統、機器的優勢、追求在最短工時獲得最大工效的思維方式，已經進入到人類生活的各個層面，從體育到旅游、從科學到藝術。在每個領域插入典型的工業生產模式的連續性思維，插入到記錄現實的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照相“機器”影像采集的作用。

《黃索》關注改建第一條索道的工作人員，工程師、運輸人員、廚師、值班警察和經理父子，直到準備檢票的驗票人和游客。拍攝背景經常是選擇日常的生活工作場景，例如午餐、打牌和公司會議：陳生平長期有機會進入這些私密的工作與生活場所，并完全自由地拍攝，證明了攝影師與那些參與索道改建的工程師和受益者們之間有著親密的聯系。

以客觀再現現實為目的的紀實攝影總是受到主觀因素的限制，例如攝影師的社會地位、他對拍攝主題的看法、使用的照相機類型，以及準備拍攝的時間等。這些元素使得攝影成為被攝影師思維所引導的媒介：通過選擇架構、光線和觀念的處理、排除或包括某些現實中的元素，描繪出他所理解的現實中的一種特許視角與自我寫照。

陳生平的攝影重點是思考全球經濟一體化和消費社會轉型的快速旅游模式給環境所帶來的巨大變化。在擺脫商品化的標準形象的同時，他拒絕數碼相機的飛快速度，而總是依靠傳統的大畫幅膠片相機的物質性和暗房工作的緩慢過程。在影像需要通過網絡傳播的時候，他的底片才會被掃描成數字文件媒介，這種數字化的文件跟暗房放大的原作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主要體現在傳播用途所發揮的 作用。

陳生平攝影的獨創性在于，他不是占據地利就專注于不斷復制風景區的美麗景觀，而是把能夠生產無數副本的影像機器轉化到關注和探究張家界武陵源大眾旅游化消費現象的背后。這使得照相機成了一個緩沖的媒介，他的價值是基于人生直接經驗的敏感和幾十年積累的視覺知識歷練而獲得，于心之境創造出的影像是遠別于他人為了旅游消費者和形象宣傳所特別設計安排的影像的。

作者簡介：

陳生平，出生于湖南張家界，攝影師，荷堂藝術館首任館長。1986-1990年在張家界國家森林公園任職業攝影師。多次參加國內外攝影展覽并獲獎。

朱馨芽，德國海德堡大學藝術史博士，羅馬文明博物館及羅馬國家圖書館訪問學者。

責任編輯/李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