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客棧

蒲葦客棧在章丘明水古城內。一個古意盎然的小四合院，臨著一條水道。院子角上貼一張海報，海報上只“清歡”兩個字。我愿意坐在這個角落里，無聊又不乏愜意地想一下：歡青坐在清歡處。

雖然住了幾天，采訪的也是“高雅”的、和庸常生活斷然無關的清照詩歌節，心里卻一直靜不下來。

直到那一天客棧主人興沖沖對我說：“今天菜場上的肉好，我從家里拿了霉干菜來，給你燒干菜肉吃！”

干菜肉端上來，油汪汪一碗。霉干菜吸飽了油，烏黑發亮，肉是五花肉，炸過又蒸過，入口即化。關鍵是味道，真的就是一千公里外家鄉的味道，是我每次一踏上回鄉之旅就開始想吃的味道。當然也有區別，我媽燒的干菜肉，肉塊更大，往往下半部分肥，上半部分瘦，而這一碗，肉塊大約只有一半大小，且肥瘦相間，口感更好。

老鄉剛剛才認，不好意思狼吞虎咽。用我媽的話說，那樣就“吃相太難看了”。不過那天我確實吃了不少，一大碗干菜肉吃掉了一大半，而且基本都是我吃的。一邊吃我們一邊用老家話大聲聊天，真是暢快極了。沒錯，方言也能編織出一個別人進不來的“琥珀”。店員和住客大多是北方人，聽我們兩個南方人說話，他們一句也不懂。再加上平時在濟南，工作、生活都說普通話，能突然放開來說老家話，當然暢快呀。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們老家方言，不像隔壁蕭山話那樣婉轉，我們諸暨話十分剛硬，說到熱烈的時候，聽起來就像“打仗”。就像別人說的，你們諸暨話說起來像打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突。

何況我們是真正的老鄉，兩個人雖然不在同一個村，卻同屬一個鎮。想想也真是夠神奇的，明明我是來采訪的，明明采訪的地方就在離濟南五六十公里的章丘，住進蒲葦客棧，卻仿佛進了一個時空隧道，一頭扎進了老家，吃上了霉干菜燒肉！吃了霉干菜燒肉，心滿意足，參加活動也放松了很多。有一天晚上是詩歌民謠音樂會，四位歌手輪番登臺，每位唱四首或五首。詩歌在音樂中如雨般灑落，他們把詩唱得這么好，真好。從明水古城回來，日常生活的湍急之河迅速席卷而來，探出腦袋回頭望望，那幾天仿佛真的被封在時間的琥珀里了。就偶爾從書架上找出來鐘立風的書，找出來程璧的書。就偶爾翻到鐘立風《短歌集：關于愛夢境和旅途》中的一段話，抄下來：“那個雨中離去的人，我們不知道他有著什么樣的心事重重、愛恨交加，我們只看見他沖進雨里、頭也不回、急急離去，雨不大但綿綿密密，仿佛看見他頭頂上升起一股奇怪的濃煙。那個雪夜歸來的旅人，我們也毫不知道他的底細，但看到前方的房子的朦朧光亮，與他一起感受著徐徐接近的溫情。”

鐘立風的這一段話，意思或許是：我們要在無情的世界，用情。好吧，別矯情了。老鄉說了，蒲葦客棧的霉干菜燒肉，隨時可以去吃。何況開車一個小時就到了，明明離得很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