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私語

海莉·艾琴鮑姆是一位跨學科藝術家，現居美國洛杉磯，其作品涵蓋攝影、雕塑、時基媒體和現場表演。在舊金山藝術學院學習之后，艾琴鮑姆在密爾沃基藝術與設計學院獲得了學士學位。她的作品以探究性和流動性的媒介方式，探索人類經驗的各個層面，并經常模糊實體和概念之間的界限。

在她的攝影系列《母親之路》（The Mother Road）中，艾琴鮑姆將鏡頭對準了美國66號公路的標志性路邊建筑。十多年來，她走遍了這條歷史悠久的公路，并記錄下這條象征著既日漸衰敗卻又經久不衰的美國文化的遺產。她的攝影作品審視了經過精心修飾的建筑外觀與隱藏在表層之下的衰敗之間的緊張關系，以深刻的影像探討了無論是建筑外墻，還是人類存在的表象對于社會生存的重要性。在這次獨家采訪中，艾琴鮑姆討論了她跨學科的背景和多方位的手法如何影響了她的創作過程和作品。

你是如何開始接觸攝影的？

海莉·艾琴鮑姆：我在2000年初開始使用數碼相機，當時只是為了記錄我的其他作品：繪畫、素描、裝置。在大學和后來的藝術學院，我完全沉浸在這種廣泛的跨學科實踐中。直到畢業，我才開始使用攝影作為我的主要創作媒介，并被數碼攝影即時輸出的特點所吸引。

有什么特別的靈感影響了你的攝影方式嗎？

海莉·艾琴鮑姆：這些年來，我得到了很多靈感。與其說我拍攝的是什么，比如關于公路旅行的寫實影像，不如說是文字、色調和形狀共同營造出的一種特定氛圍。這種氛圍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包括斯坦利·庫布里克（Stanley Kubrick）的電影大師作品、愛德華·霍珀（Edward Hopper）對城市孤獨的傳神描繪、杰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對 “垮掉的一代 ”的開創性貢獻、古希臘詩人荷馬（Homer）的史詩敘事《奧德賽》（The Odyssey ）、布里奇特·賴利（Bridget Riley）的先鋒歐普藝術（opticalart），以及瑞典設計師泰克拉·塞弗林（Tekla Severin）融合極簡美學和創新技術的最新作品。

你選擇“路”作為作品的關鍵主題，是什么吸引你選擇這個特定主題？

海莉·艾琴鮑姆：我第一次沿著美國66號公路旅行是在2013年，當時我在創作實踐中感到概念上的迷失。66號公路全長2448英里，通常被稱為“母親之路”。它從芝加哥延伸到圣莫尼卡，途經小鎮和開闊的風景，似乎體現了一種自由和被遺棄的感覺。這條路意外地成為我的繆斯女神。在旅途中，我突然發現自己迷失了方向——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創作上的。仿佛這條路本身就反映了我的心境。我開始思考：為什么不把這種迷失的感覺記錄下來，捕捉在開放的道路上所帶來的恐懼和自由呢？道路有著一望無際的地平線和變幻莫測的景色，它成了人們尋找清晰和發現自我的隱喻。

你在試圖捕捉空間的本質時，攝影和建筑可能相當復雜。所以你在構圖時會考慮哪些因素？

海莉·艾琴鮑姆：在構圖時，我主要關注建筑的幾何形狀和色彩。我會問自己，建筑是如何占據空間的？它的結構又是如何與環境互動的？我會思考如何將這些立體元素轉化為二維媒介，以及將建筑或場景平鋪到照片上時能否保持其構圖和完整性。從本質上講，我考慮的是深度、質感和角度如何在二維層面發揮作用，同時又不失三維空間的本質。當我遇到自己感興趣的建筑或場景時，我通常會首先看到它作為二維圖像的潛力，思考如何將形狀、線條和色彩提煉成一種構圖，讓它們即便脫離了物理環境，仍能傳達出空間的力量。

在洛杉磯生活和工作，這對你的攝影實踐有什么影響？你今后還打算去其他地方進行攝影工作嗎？

海莉·艾琴鮑姆：洛杉磯獨特的建筑和文化景觀對我的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我非常喜歡美國西南部建筑的圖解性質，這與我在中西部長大時看到的更加傳統、自然的場景大相徑庭。在這里，我發現自己被平屋頂、尖銳的線條和亮眼的造型所吸引。洛杉磯住宅的色彩大膽而鮮艷，再加上精心修剪的灌木叢，形成了一種引人注目的視覺語言，常常顯得近乎超現實。至于去其他地方的計劃，我希望明年能去摩洛哥拍攝。

你的作品以色彩運用得當而著稱，所以你能具體談談在攝影中你是如何處理色彩的？你又是如何實現如此生動的色調，以及這些色彩為你講述的故事增添了什么？

海莉·艾琴鮑姆：色彩是我攝影的基本要素，我在全國各地尋找特定的色彩組合，這些組合能與環境產生有意思的互動，尤其是它們與天空的搭配。我的目標是在自然元素和人造元素之間取得平衡，在這兩種元素中找到合適的顏色可以改變一個場景。我拍攝的很多建筑，都受到了美國高速公路上常見的鮮艷奪目的色彩的影響。從歷史上看，這些大膽的色彩通常以霓虹燈的形式出現，旨在吸引人們的注意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已經成為美國美學獨特的一部分。在我經常拍攝的小城鎮，我被人們對自己財產的精心呵護的狀態所吸引，這給人一種用心和持久的感覺。從更廣闊、更深遠的角度來看，我作品中的色彩不僅僅是吸引眼球，這關系到一個空間的色彩是如何傳達其歷史或特征的。對我來說，色彩有助于營造氛圍，突出光線、建筑和景觀之間的相互作用。它們引導觀眾對場景的情感反應，更巧妙的是，將觀眾與我正在講述的故事聯系起來——無論是關于一個特定的地方、某個瞬間，還是我想喚起的某種感覺。

在你的作品中有一點很突出，那就是你的照片中沒有人物，這是為什么呢？

海莉·艾琴鮑姆：沒有活生生人物的建筑物圖像可能具有挑釁性，會產生一種陌生感。我喜歡把我的想象看作是在故事高潮發生前或發生后拍攝的：飽含情感，但不直接表現人的存在。相反，人的存在是通過場景本身的構建來假定的。

你能向我們介紹一下你的日常攝影實踐嗎？你外出拍攝時，一天通常是怎樣度過的？

海莉·艾琴鮑姆：在選擇好拍攝地點并偵查好天氣之后，我在早上4 點左右起床，然后前往目的地。目的地有時是一座廢棄的建筑，有時是一個繁忙的地點。我的許多最佳照片都是在車內拍攝的，車窗搖下后遠離車流和其他危險的環境——這正是長焦鏡頭的妙用。選擇合適的地點通常需要進行大量的研究，并且天氣因素也很重要。我更喜歡在黃昏和黎明時拍攝，因為那時的光線最迷人，我大約有一半的照片是即興拍攝的。攝影往往需要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正確的地點，有時，再好的計劃也無法替代完美的偶然瞬間。如果我需要離開車去拍攝，我的目標就是要快，因為在路上架設三腳架通常是不可行的，所以我經常依靠手持拍攝。

在拍攝過程中，你通常會遇到哪些挑戰？你如何應對突發狀況或環境的影響？

海莉·艾琴鮑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善于規劃拍攝，特別是在天氣和環境因素方面。我通常會花至少24小時在一個特定的拍攝地點，以真正了解其特點，并確定我在最終拍攝時的位置。即使精心策劃，也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因此必須靈活應對。通常情況下，第一天的時間用來觀察光線、色彩的變化以及景觀構圖的演變，這段時間至關重要，因為在拍攝最終圖像之前，攝影師需要對拍攝地點有一個直觀的了解。

你是如何后期處理照片的，這對影像效果的最終形成有什么作用？

海莉·艾琴鮑姆：無論改動有多小，后期制作過程往往是我工作中最關鍵的階段之一。這讓我能夠去除畫面里的任何干擾因素，這有助于創造一種聚焦感，讓圖像存在于一種 “無雜點邊緣（noiseless limbo）”的空間，沒有任何能將觀眾的注意力從核心主題上轉移開的東西。

攝影市場競爭激烈，你是如何靠攝影維持生計的？

海莉·艾琴鮑姆：我的關鍵就是堅持。雖然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多產的藝術家，但我一直堅持自己的理想。形成獨特的風格才能吸引人們，這樣你的作品才能獲得認可和市場價值。總有人做得更好，或者賣得更多，這對一個創作者來說可能會帶來非常大的壓力。但有一點我總是可以確信的，那就是在某個時刻，也許是幾個月也許是幾年，我都會找到自己的方向，回到對我和我的觀者都很重要的東西上來，這需要耐心和知難而進，這樣才能在這一領域長盛不衰。

海莉·艾琴鮑姆（Hayley Eichenbaum）美國攝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