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產景觀草皮的田野與白色小屋。詹涵皓 攝
只需要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一定能到達那個魂牽夢繞的地方。
——詹涵皓


《歸途·望鄉》是我2023-2024年間拍攝的本科畢業項目。在接近一年的時間里,駕駛摩托的公路旅行成為我往返家鄉福建福安與北京的唯一途徑,我試圖在這條路上找到自己在當下的存在。
我出生在福建省一個被群山環繞著的小城市,那些蜿蜿蜒蜒,盤踞在山上的狹窄公路始終是我所見風景的一部分,而公路也是我當時唯一能選擇的交通方式。多年前我依偎在母親的懷抱里,看著綠色玻璃窗外的人、事、物不停地被拋向身后,這種從一個家去到另一個家的生活構成了我對于公路的原初體驗。在父親那一代人眼里,離家300公里的城市已是遠方,公路將他們對距離的認識轉化為了時間。而對于長大后的我來說,那些更高效的交通方式讓這些曾經堅固的認知煙消云散了,從家到北京的2100公里被同質為一部電影,一本詩集,又或是一場大夢。
從2023年初購買了一輛摩托起,我就有了騎車回家的打算。這樣的行為被很多人視為苦行,用所謂落后的交通方式,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面對不可預知的危險,最后卻只是回家而已。在踏上流浪返鄉的路之前,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現代社會如同免疫系統一般正不停吞噬生活中那些痛苦卻又鮮活的體驗,跨越如此之長的距離,卻對其間的路途一無所知。若不是走在路上,那些驚險與奇異就永遠只是凱魯亞克書中的只言片語。
第一趟旅行我沒有拍下任何照片,那是認識這條路的過程。華北平原、黃河、長江、連綿不絕的山地,這些只能在中國地圖上才能窺得全貌的地方,以相同的形式從身邊路過。那時,從腳下向遠方蔓延的公路;兩側不停變化的風景;永遠照常升起的太陽成為我生命中的一切。直到今天,我仍然能清楚地回憶起初見高低錯落的孔子塑像;被氣流拍打在護欄上的蒼蠅;每一座為我遮風避雨的橋梁。當我第一次駛離那條崎嶇的盤山國道,走上無比熟悉的道路時,淚水難以抑制地涌出,視覺、聽覺,甚至空氣中氤氳的云霧都在吶喊著告訴我,只需要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一定能到達那個魂牽夢繞的地方。在這條從家到家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其他人的家、植物的家、信仰的家,并依照著我對它們的感覺在隨后的五次公路旅行中開始了拍攝。
在過去的二十年里,充斥著宏大敘事的“景觀攝影”總是不停地展示高速發展下的傷疤,強烈的戲劇沖突撥動著早已疲憊的神經,可我在路上的所見用另一種方式將這些傷痕撫平。
由廢棄的加油站改造的民居;路邊樹叢里塑像的模具;生產草皮的村莊;尋找遺漏糧食的雞……這些現代性的產物包含了工業的興起與衰落、信仰的投射對象、人造景觀對生活的入侵,可是拋開這些廣受討論的社會議題,作為物本身的它們,正在不受人關注的公路兩旁安靜地生活著。我們用溫和一些的目光觀看總是好的,在這個無時無刻不在流動著的時代,這些事物構成了我的生活和我,某種意義上說,我和它們也別無二致。不論何時它們就那么佇立著,而當我停在某處,便和它們吹著同樣的風,沐浴著同樣的陽光,扎根在同一片深愛著的土地中。
正如嬰兒第一次望向鏡子才能區分自我與他者,異鄉的漫漫長路也使得“家”的形象如此清晰。漫游者行走在歸鄉的道路上,在回到故鄉之前真正擁有了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