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小奎：畫畫這件事無須“堅持”

“夢想的力量偉大，遺憾的力量同樣如此。”

在中國原創繪本市場上，有一部名為《跑跑鎮》的作品廣受好評。它不僅入選各大繪本館和閱讀推廣人常年必推的書目，其出版更被國內專家譽為“影響中國繪本發展的一個里程碑”。《跑跑鎮》自2015年出版之后，多次加印，迄今銷量超50萬冊，其背后的繪本畫家麥克小奎更是一個既能“折騰”又會“折騰”的青年創作者。

麥克小奎創作了《紙飛機》《睡睡鎮》《你們好陌生人》《抱抱》等近50部繪本作品，其中《紙飛機》《跑跑鎮》等曾獲得“信誼圖畫書獎”佳作獎、“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入圍獎、2015“中國童書榜”年度最佳繪本獎、2020“桂冠童書獎”、“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年度繪本獎。他還寫了近40首歌，把作品改編成舞臺劇，舉辦繪本音樂會，甚至還開設了麥克小奎繪本音樂節。這種多維度、強互動、高能量的創作方式，無疑為中國本土原創繪本市場增添了一抹亮色。

如果問接觸過麥克小奎的合作伙伴對他的印象，相信所有人都會有一致的回答——“陽光開朗大男孩”，這也造就了他作品的底色——溫暖、善良和愛。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追溯到他的成長經歷，“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而我用童年治愈一生”，在麥克小奎的表述中，因為愛，也因為熱愛，他得以一直在畫畫的“舒適圈”中游刃有余。

被畫畫“救”了的孩子

1987年，麥克小奎出生在一個東北的大家庭中。他的爸爸排行老四，上面有三個姐姐，下面有三個妹妹，因此他從小就不缺少一起玩樂的人，尤其一到節假日，家里永遠都擠滿了人，一片歡聲笑語。“我們一起丟沙包、捉迷藏、跳房子……還會在全家大聚會的時候表演才藝。”這也正是麥克小奎互動游戲繪本作品的現實來源。“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很厲害，他們有的唱歌好聽，有的會快板和詩朗誦，有的還會拉小提琴，甚至還有男女二重唱”，麥克小奎在其中并不突出，他熱愛畫畫，但這項特長很難用來當眾展示。一方面，他害怕展示才藝，“我知道自己上去就是丟人”；另一方面，他又非常希望自己能像兄弟姐妹那樣“發光”。每次在輪到他之前，他都會緊張得手心冒汗，“有時候還沒到我，我爸就會說‘讓我老兒子來一個’”。

以“我老兒子來一個”開場，以一句失望的“完蛋貨”結束。父親從未收獲麥克小奎給他“長臉”，麥克小奎也漸漸地接受了自己不足夠亮眼的事實，“恰恰是我這樣不被關注的，更能沉下心來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反正我唱歌不突出，也不會什么樂器，那我只做我想做的，不會因為做這個事情會有更多人覺得我帥、覺得我厲害而去改變”。

他在畫畫中尋找樂趣，開心或者不開心，都能在畫筆和畫紙的碰撞中獲得安慰。隨著日本動漫進入中國，不少動漫中酷帥的角色都成為他描摹的對象，在對動漫游戲和動漫繪畫日復一日的沉迷中，他的成績也開始下滑。初中二年級在市重點中學的麥克小奎，成績下滑到慘不忍睹的地步，全家緊急開會討論出兩條路：一是帶著糟糕的成績硬著頭皮去讀初三，二是換一所學校重新讀初二。麥克小奎的姑姑火速幫他辦理了去另一所學校復讀的所有手續，在即將入學的時刻，麥克小奎的爸爸思索再三說：“兩個方案我都不想選，這孩子就是因為喜歡畫畫，才把成績搞成這樣，與其繼續逼他補文化課，不如索性讓他畫個痛快。”

麥克小奎的爸爸為他選定了一所職業高中，學習電腦美術專業。每天有半天的時間，麥克小奎都可以盡情地畫畫，不用像在初中時那樣偷偷摸摸，另外半天則正常學習文化課。“說實話，那時候不光大人，連我都覺得上職高低人一等，因為感覺和‘名牌大學’‘輝煌人生’再也沒有關系了。”但到高二時，麥克小奎突然知道職高也可以考大學。之前在重點中學就讀的學習經歷讓他保有了良好的學習能力，因此在高二他提前一年參加了高考，一次考中。

“他的一句話改變了我的命運。我至今都感激我的爸爸，在所有人都認為只有讀初三和復讀初二兩個選擇時，他做出了第三個選擇。”在周圍有各種嘈雜的聲音影響判斷時，他選擇聽聽孩子的聲音。“我曾無數次想，如果在那個關鍵的時刻，他給我選擇了復讀或者沒日沒夜地補課，那我的人生會是怎樣的？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但我非常確定的是，無論在那個選擇下的我能否考上高中、考上大學，這個世界都注定會少一個幸福的人生故事，而多了一個扭扭巴巴的遺憾。”

繪畫像一根繩子，“救”了當時不上不下的麥克小奎，而父親則是全力抱起他，使他牢牢抓住這根繩子的人。

職業創作的起點

“我爸并不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們那個年代的父親都缺少一點松弛感。”父親給他買小霸王游戲機，又把游戲機藏起來。在他的印象中，父親總是一板一眼，假裝嚴肅。他是麥克小奎成長路上的一個軍師，一個把控大方向的人。因此麥克小奎對父親也是七分愛、二分敬、一分怕。而母親則不同，“她在一定程度上是溺愛我的，她對我的愛沒有原則，讓我感到足夠安全”。

2005年，麥克小奎的媽媽去世了。母親離開后的幾年，麥克小奎的生活變成了黑白色。“沒什么能讓我真正開心，我也很難像之前那樣放肆地笑了，我覺得心里的家沒了。”直到他在上海書城偶然讀到熊亮的《雪人》系列，小小的一本書，幾十頁承載了異常飽滿的感情，“我看他的畫，能感受到其中的悲傷和溫暖”。在此之前，麥克小奎更偏好日式漫畫，那些卡通的、酷帥的、熱血甚至嘻嘻哈哈的風格，“我沒有見過這么深刻扎心的畫面，那種溫暖而深情的力量感，畫面配上簡單的文字，像核彈一樣爆炸在我的心里”。他意識到，自己也可以用這樣深情的畫面和簡單的故事來述說自己對媽媽的思念。

“我突然找到了方向，一直想對媽媽說的話，可以通過圖畫穿越時空對她說。”沒過多久，那些對媽媽的“未完之話”以圖配文的方式傾瀉而出，一同傾瀉的還有打濕手稿的眼淚。這部名為《紙飛機》（現名《媽媽的紙飛機》）的作品的完成，讓因母親離開而帶給他的缺口得到了安慰和填補。

在這部作品中，母子通過紙飛機進行時空對話，男孩經歷頑強成長、實現夢想，而母親卻無法見證他的成就，簡約的線條和溫暖的色調，勾勒出情感的細微變化。2008年，麥克小奎帶著這部處女作投稿參加了他所在專業最知名的比賽——中國動漫金龍獎，并成功獲選“最佳繪本漫畫獎”提名作品。

但《紙飛機》并未在當時被出版，他四處投稿，“沒有上百次也有大幾十次，但都沒人要”。畢業之后，他開始一邊找工作養活自己，一邊業余畫畫。原創繪本市場在當時并不繁榮，繪本仍以引進版為主。“沒有人出版我的作品，我也在默默成長，等到原創的環境好了，我已有足夠的積累。”

因為熱愛，麥克小奎并沒有覺得很苦。“租不起房，居無定所。即使很窘迫的時候也依然喜歡畫畫，所以在你真正處于困境的時候，你還喜歡做一件事，就證明可能你真的是要干這個的人。”而在這漫長的時間中，麥克小奎也意識到，很多人只是在人生某一個階段畫畫，他們可能很厲害，也有天賦，但中途因為“不是真正喜歡”或各種各樣的原因就放棄了，這就像是龜兔賽跑，“在畫畫上，我可能一開始只能排到第十一名，但前十名都去干別的事了，所以不知不覺我就被看到了”。而更值得高興的是，麥克小奎的堅持對他而言也談不上“堅持”，對他來說，“快樂的事情不用‘堅持’，就像你玩手機、看電視很開心，一直玩一直看，你不會說我是在‘堅持’玩手機、看電視”。

在這期間，麥克小奎去兒童美術機構做過老師，去圖書公司做過設計，直到2012年，他遇到了編輯陳小暖，亦是他現在的妻子。“我的作品投了那么多次，只有她要。”他畫了一本跟媽媽告別的書，也因此遇到了人生第二個重要的女人。因為陳小暖的支持，《紙飛機》得以順利出版，著名兒童閱讀推廣人阿甲如此評價：“《紙飛機》的主題跨越了文化與年齡的界限，任何經歷過失去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共鳴。這是一部值得一讀再讀的作品，在不同的成長境遇中能帶給人不同的啟示。”

因為《紙飛機》的出版，麥克小奎受到了很強的肯定，開始了持續的創作。《跑跑鎮》《睡睡鎮》《蕩秋千》《大風吹》《特別的禮物》《麥克的一天》等相繼出版，麥克小奎暖心陪伴系列、麥克小奎互動游戲繪本系列、“寶貝寶貝 幼兒敏感期引導系列”等繪本作品也集中出版。從作品內容和主題設定來看，麥克小奎一直都以低幼兒童為第一閱讀對象，他主動把自己置身在童年的階段。“畫畫是我的避風港，是我主動進入的。我覺得作品是一個很真實的自我投射，我在面對作品的時候足夠真誠。我就是這樣的人，內心對是非、對友善、對與人相處的原則，一直保有理想主義的狀態。不虛偽，不夸張，真誠友愛。小孩子們也是這樣，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他不否認這可能會帶來創作的缺失，但他認為能夠選擇自己想表達的，并將其作為事業，已經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情了。

遺憾的力量同樣強大

如今的麥克小奎，在繪本之外，也將內容拓展至舞臺劇、音樂故事會和音樂節，將創作版圖逐漸擴大。由其處女作改編的舞臺劇《紙飛機》入圍2023江蘇省劇本孵化中心項目、2023全球華語青年戲劇導演英才計劃前20劇。

2019年，麥克小奎開始做音樂故事會。而這要追溯到他兒時的遺憾，“我一直都沒有非常出彩、讓大家為我驕傲的時刻，所以這算是我童年的遺憾”。童年的他，在家庭聚會里沒有能夠大方展現自己獲得掌聲，他把這份心愿寄托在學校，“但班級里畫黑板報的任務選不上我，唱歌我也不是最好的，運動也沒有特別能拿得出來的，我后來想如果能被選作課間操的領操員也不錯！”而現實是，做操時，像個士兵一樣橫平豎直地規范做動作，一絲不茍地連指尖都繃直的麥克小奎，依舊未被選上。

從家庭聚會，到小學、初中、高中，表演節目的場合越來越少，他的實力也不足以登上被人關注的舞臺。“終于憋到大學了，我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他鼓起勇氣報名了大一的新生迎新晚會唱歌節目，“很順利地第一輪就被刷掉了”。到后來，麥克小奎有些“魔怔”了，畢業后他去上海工作了一年半，日記本中清楚地記錄了他當時的狀態——“今天我們部門開會，我勇敢舉手發言了，我為自己感到驕傲”。跟人交流得體大方的他，一旦要當眾發言，小時候的陰影就開始顯現。

直到他為了深入創作進入蒲蒲蘭繪本館做館員、去打工子弟學校做志愿者、給小朋友講故事，聽他故事的小朋友從幾個、十幾個，漸漸變成幾十上百個。上臺講故事，跟孩子互動，讓他逐漸找回了對自己的把控感。慢慢地，他開始試著在故事中加入一些歌曲，“盡管我唱得沒那么好，但孩子們可以包容我”。

自此之后，麥克小奎開始講繪本故事會、音樂故事會，跟孩子們一起唱故事的主題曲，而這種方式也逐漸融入他的創作，在圖文之外，還有音樂，曾經單一的閱讀形式逐漸形成一種極強的互動模式。麥克小奎的第一場“繪本音樂故事會”產生了極好的反響，如雪花一樣的邀約紛至沓來，“之前都是免費的，有一位北京通州的繪本館負責人訂了一個500人的電影巨幕廳，請我去做活動，而且還賣票，這是我之前難以想象的，而宮西達也老師不久前正是在這個場地舉辦過見面會，那我也想追隨他，逼自己去試一試”。活動出乎意料地好，孩子們都玩得很開心。等視頻一發出來，這種邀約更多了。

“很多人說我是敢想敢做的人，但我覺得夢想的力量很強大，遺憾的力量同樣強大。我就是想上一次臺，期待了好多年。如果你小時候有什么夢想或者遺憾，你都該給自己一個機會，萬一實現了呢。”

這個夢想進一步“膨脹”了，麥克小奎直接辦了一個音樂節。那些在室內受到局限的活動，在開放的場地上得以實現。丟沙包、捉迷藏、跳房子、跳舞……麥克小奎書中的世界一一在現實中得到呈現。一個游戲互動音樂節，讓他的作品變成了一個實體空間。“夢想家”也變成了麥克小奎的新名片。在音樂節的介紹里，他的身份有兩個：一個是繪本畫家麥克小奎，一個是夢想家。他做過很多夢，也不斷實現著他的夢。

當被問到“作為一個繪本作家，你覺得你成功嗎”時，麥克小奎說，“我足夠幸運，因為我僅僅是一個喜歡畫畫的小朋友，能夠嘗試寫自己的故事并出版了幾十本書，很多作品變成了劇目，我親自上臺給近1000個人講故事，還做了自己的音樂節”，那些曾經的夢想和遺憾都因為熱愛與堅持而逐一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