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從深海醒來

1

小年尖叫著從噩夢中醒來。這個夢，他做過許多次了。

同樣的海底火山，同樣由紅色巖漿幻化成的紅色飄帶追逐著他。飄帶纏住了他的四肢和鰭，讓他無法動彈。他驚恐地回頭。紅色飄帶又變成可怕的火山女巫，朝他伸出長滿鉤刺的大鉗子……

媽媽還在沉睡。小年想叫醒她，但媽媽臨睡前叮囑過：“如果你先醒了，留在洞里，等我醒了才能出去。外面有很多危險，特別是無處不在的火山女巫。”

媽媽講過許多關于火山女巫傷害年獸的故事。小年雖然從未見過真正的火山女巫，但僅是想一想夢里火山女巫的模樣和大鉗子，就讓他害怕得發抖。現在正是一年一度的蘇醒時節，他餓得很快，需要許多食物，小年想讓媽媽帶他去火山島覓食。那里有肥美的小魚和螃蟹，繁多的貝類，還有香甜多汁、肉質細嫩的大龍蝦。

想到這些，小年感覺更餓了。他忍不住推了推媽媽。媽媽紋絲不動。他爬到媽媽的肚子上蹦來蹦去，叫道：“媽媽，醒醒，我餓了！”

媽媽不耐煩地哼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差點把小年壓倒在身下。

小年百無聊賴地來到洞口往外張望。外面的深海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因為他和媽媽剛搬來這里。媽媽總是搬家，在不同的洞里藏身，她說：“只有不停地換地方，火山女巫才找不到我們。”

深海里漆黑一片，隱約可見發著微光的生物在游動覓食，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小年餓得發慌，被那些微光和聲音召喚著，情不自禁地朝洞外游去。

我在附近找點吃的，很快就回去，媽媽不會知道的，他想。

他一游出洞，就有一些海底生物圍了上來，熱情地帶他在四周尋找食物。小年很快就吃飽了，也體會到獨自覓食和冒險的樂趣。這是他同媽媽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感覺。媽媽總是為他排除一切危險，讓他在安全的地方覓食，在安全的洞穴睡覺，生活很無趣。

吃飽后，小年和新認識的朋友追逐嬉戲，不知不覺遠離了媽媽睡覺的洞穴，來到一個光線明亮的珊瑚世界。這里洞穴遍布，魚蝦成群，生長著形態各異的珊瑚與海草，宛如一座天然游樂場。小年和朋友們一起唱歌、跳舞，在洞穴間捉迷藏、探險，快樂極了。

玩耍間，他被一叢奇特的珊瑚吸引住了。珊瑚渾身長著大大小小的透明泡泡，在水光的映照下，發出變幻莫測的彩光。許多海草、觸須與珊瑚枝丫從泡泡中間長出來，像一片小樹林，里面藏著小貝殼、珍珠和一對奇特的黑眼睛。這對眼睛長在粗壯的觸須頂端，鼓得圓圓的，直盯著小年看。

小年調皮地用指頭戳了一下其中一只眼睛。剎那間，一陣刺痛從指尖蔓延到全身，使他收緊了全身的鱗甲。

在他面前，珊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渾身長滿紅色尖刺、揮舞著一對大鉗子的怪物！怪物快速劃動著套有貝殼盔甲的小腿，朝小年沖來。

僅是看了一眼，小年就知道這是火山女巫了。他轉身就逃。

“別跑，小果凍！”火山女巫叫著，朝他扔出許多黑色炸彈。炸彈發出“砰砰砰”的沉悶爆炸聲，一股刺鼻的氣味在水中彌漫。

小年想逃回洞穴，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朝海面游去，尋找可以避難的陸地。媽媽說過，火山女巫無法離開海水。

小年找到了最近的陸地，爬上岸，鉆進海邊的樹林里藏起來。

2

過了好久，小年才從藏身處出來，爬上一棵樹，察看四周。一個陌生又寬廣的世界在他眼前展開。遠處山峰林立，森林密布。近處，蜿蜒的海岸線向天邊延伸，將山崖、沙灘和小島串起來，勾勒出秀麗的海岸風光。

“陸地世界真大啊，比黑乎乎的海底漂亮多了！”小年在心底贊嘆道。

不遠處的山崖上，有一座臨海而建的村莊。大大小小的方盒子房屋被漆成白色、青色與檸檬黃，在綠樹與藍天的襯托下十分醒目。一條條石頭小徑在村子里穿梭，上面行走著一些只有兩條腿的生物。

那是人魚吧，小年猜測道。

媽媽曾帶小年到海上看過一次星星。那時，岸上黑漆漆的，只有星星般的燈火在閃爍。媽媽說：“那里是人魚生活的村莊。人魚們用兩條腿走路，沒有鰭，不擅長游泳，卻喜歡住在水邊。”

“我們可以去看看嗎？”小年問。

“不能去，”媽媽說，“從前，人魚祖先和現在的我們一樣，平時睡在深海，只在冬春交替之際醒來活動，從不離開大海。有一年，有一只年和你一樣好奇，在蘇醒時節去看人魚。他冒冒失失地去了村莊，人魚們見了他非常害怕，四處躲藏，有的還被嚇死了。人魚說年是妖怪，會吃掉他們，于是他們用各種辦法驅趕年。也許后來他們知道年害怕紅色的火山女巫，便在那只年又去的時候都穿上了紅衣服，提著紅燈籠，朝年扔一種叫‘鞭炮’的東西，比火山女巫的黑色炸彈更厲害。那只年的眼睛被炸瞎了，這讓他在海底昏睡了許多年。從此以后，所有陸地上的人魚都會在春節的時候放鞭炮，穿紅衣，掛紅燈籠，還貼紅對聯呢。由于春節和我們在海底蘇醒時的時間是一致的，所以此時去陸地是最危險的。”

“我們偷偷地去，只看一眼可以嗎？”

“半眼也不行。人魚遍地都是，我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3

然而此時，小年已經在陸地上了。他不能回海里，火山女巫也許正躲在海面下等著他呢。他仔細觀察村莊，沒有看見紅色的燈籠，也沒有看見穿紅衣服的人魚。那里風景如畫，一片祥和安寧，看起來一點也不危險。

這時，小年嗅到一股從村子里飄來的奇特香味—這香味比大龍蝦身上的香味更濃烈更誘人，像魔爪一樣抓住他的胃，將他引下樹，往村莊走去。

路上，一群受驚的麻雀從樹林中飛起，慌亂地叫著：“怪獸來了！”

小年急忙解釋道：“我不是怪獸，我是年。”

一只老麻雀飛回來，落在附近的樹上打量著小年說：“啊哈，真是一只年啊！我以為年滅絕了呢。你來這里干什么？這里要過春節了，人類會驅趕你。”

“人類是那些用兩條腿走路的人魚嗎？”

“人魚？你認為他們是一種魚？”老麻雀大笑起來，“怪不得你們把他們當魚吃掉。”

“我們才不吃人魚呢，”小年生氣了，“他們是被嚇死的。”

“在人類的眼里，你們就是吃人的怪獸。他們只要見到你，就會用紅光弄瞎你的眼睛，用鞭炮把你炸成碎片。”

小年想起媽媽說的故事，不由得收緊了鱗甲，縮起身子，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原來是只膽小的年啊。”老麻雀說。

“我—我才不膽小呢。”小年低聲反駁道。

“你個頭雖大，卻沒有小小的麻雀聰明。我們與人類一起生活，種族不僅沒有滅絕，反而越來越興旺。”

“人魚不傷害你們？”

“他們才沒那么好心呢。即使我們為他們的農作物捉了很多害蟲，他們也會用彈弓打我們，把種子裹上農藥撒在地里誘惑我們吃，唆使貓狗抓我們，但我們可沒退縮。我們掌握糧食豐收的時間，識別農藥的味道，熟悉貓狗常出沒的地方，在冬天尋找家禽投喂點，提高了生存技能。”

小年很受觸動。年獸一直害怕火山女巫與人魚，只想著如何去逃避、躲藏，卻從未思考過如何與他們相處。

“你們真勇敢。”小年贊嘆道。

“勇敢也需要腦子，否則就是愚勇，”老麻雀說，“如果你以現在這個模樣進村，肯定會受到傷害的。”

“這個模樣？什么意思？”

“你難道不知道，年有一種麻雀最羨慕的本領嗎？你們會隱身。”

“我從來沒聽說過，”小年說，“我媽媽可不會隱身。”

“也許她忘了。聽說只要你們不害怕紅色，就能隱身成功。”

“我們天生就害怕紅色，它是火山女巫的顏色。”

“你們天生還會隱身呢。根據我的經驗，如果你能想起自己做過的勇敢的事，體會到那種感覺，就能擁有面對恐懼的勇氣。這是一項需要不斷練習的技能，否則就會遺忘，”老麻雀正說著，樹林里突然傳來人的說話聲。他迅速飛起來，補充道，“人來了，去試試吧。越逃避越害怕，越害怕越膽怯。”

4

樹林里走來一對母子。母親一手牽著小男孩，一手拿著一把紅色小斧頭。他們要尋找一根適合做弓的樹枝。

男孩最先看見了小年，緊靠著母親低聲問道：“媽媽，那是年嗎？和書上畫的年一模一樣。”

母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她一手護住男孩，一手舉起斧頭，呵斥道：“你快走開！”

斧頭鮮紅的色彩讓小年的眼睛不舒服。他避開紅斧頭，目光在母子身上飄移。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真實的人魚，有點不知所措。

“走開，小怪獸！”母親突然尖叫起來。小男孩嚇得直哭。

小年想逃走，但紅斧頭飛過來怎么辦？要是他能隱身該多好。他想起老麻雀說過的話，開始回憶自己做過的勇敢的事。他想啊想，有了！有一次，他用水草蓋住一個烏賊朋友，幫他躲過了鯊魚的追擊。烏賊說他很勇敢。其實他很怕鯊魚，但為了朋友，他可以對抗鯊魚。

還有一次，媽媽差點把一條藏在大龍蝦群中的海蛇吃掉。小年發現了海蛇露出的頭，急忙把媽媽拉開。事后，媽媽夸贊他很勇敢。其實他很怕海蛇，但為了媽媽，他可以和海蛇決斗。

“哦，媽媽！如果我再也見不到媽媽，那該多可怕啊！”這個念頭讓小年心生恐慌，“我得趕緊回到媽媽身邊，只有她才能保護我。”他立即轉身，朝海邊飛奔。

“媽媽，他跑了！”小男孩說。

“他一定在玩什么花招，咱們快下山。”母親說。

5

小年的媽媽早已醒來，正著急地四處尋找兒子。她看到小年平安回家，欣喜若狂地摟住他親了又親，可當她聽完小年講述的經歷，一下子哭起來。

“太可怕了！”她的聲音顫抖著，“要是你被他們抓走了，我該怎么活下去啊！”

“媽媽，如果我們學會了隱身，誰也不會抓到咱們。”

“那只麻雀在說謊，年是不會隱身的，”媽媽生氣地說，“要是會的話，我還不知道嗎？”

此后，媽媽對小年的管束更嚴格了，不準他離開自己半步。日子一久，小年開始懷念那個奇妙的新世界。他渴望再次出去。

有一次，他趁媽媽熟睡之后，離開了藏身的洞，徑直朝海面游去。可真不巧啊，半路上，他又看見了那個追過他的火山女巫！他馬上躲進了附近的洞穴。然而，火山女巫發現他了，朝他叫道：“小果凍，我看見你了。”

小年往洞穴深處游去。糟糕！那里沒有出口，他被困住了。

火山女巫堵住洞口，一對眼睛探進洞內搜索，鉗子咔嚓咔嚓剪個不停，讓貼在洞壁的小年幾乎無法呼吸。火山女巫沒有找到小年，氣惱地拍打洞穴。轟隆隆，洞穴的一角坍塌了。小年從洞中竄出來，繼續逃。

火山女巫緊跟著他。

小年跑著跑著，突然一個念頭涌出來：“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吧？不行，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如果沒有火山女巫，我和媽媽就能在大海里自由生活。老麻雀說得對，‘越逃避越害怕，越害怕越膽怯。’哼，我才不是膽小鬼！我得學學麻雀。”

他停止逃跑，轉身，握緊拳頭面對沖上來的火山女巫。

“你為什么不跑了，小果凍？”追上來的火山女巫驚訝地問，“我不可怕嗎？”

“我不怕你。”小年鼓起勇氣說。

火山女巫愣了一下，說：“你不怕是因為你不知道我的厲害！”他立即變幻身形，收起泡泡，立起密密麻麻的尖刺，渾身因怒火變得紅彤彤的。她鼓起冒著火光的紅眼，揚起鉗子朝小年撲去。

那一刻，小年想到了當下的自己，為了結束和媽媽的逃亡生活，敢于與火山女巫面對面對抗，這一定是自己做過的最勇敢的事！媽媽一定會為我驕傲的……他的心里涌起陣陣暖流，這讓他信心倍增。他大叫一聲，躲閃在一旁，決定與火山女巫搏斗。

火山女巫撲了個空，氣惱地叫道：“你在哪里，小果凍？”她轉動著奇怪的腦袋，尋找著小年。

小年下意識地打量自己的身體，發現它和海水融為一體，完全看不出形體。他隱身成功了！他站在火山女巫的身旁，看著她正氣急敗壞地尋找自己，決定終結這一切。

他一把捉住火山女巫的鉗子，將她提起來，塞進了嘴里。

“啊—啊—放開我！”火山女巫叫起來，扔出黑彈，在小年的嘴里發出噼啪噼啪的響聲和臭氣。

小年堅定地咬下去，咯吱咯吱，一口又一口。不一會兒，他的嘴里傳來奇怪的求饒聲：“善良的小果凍，別吃我，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小年吐出火山女巫，發現一只瘦削干癟的大龍蝦從碎片中鉆出來。“你是誰？”小年現了身，驚奇地問。

“我叫豆芽，是扮成火山女巫的大龍蝦啊。”大龍蝦說。

“你是火山女巫？”小年感到又震驚又氣憤，“怎么可能呢？”

“火山女巫一直都是大龍蝦裝扮的啊。不過這門技術很難，不是每只大龍蝦都能學會的，”豆芽解釋道，“我們只要找到那種會變幻形態和顏色的紅珊瑚穿在身上，用珊瑚生長時吐出的新骨頭保護自己就好了。只是新骨頭讓我們奇癢難忍，脾氣暴躁。我不知道其他大龍蝦是怎么忍受這一切的，反正我受不了。我試過許多辦法想弄掉身上的珊瑚骨頭，但都失敗了。我聽說年獸的鱗甲鋒利如刀，所以想借用一下。但你們一直在躲著，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們，你們也跑得比誰都快。”

“你追我們是為了借鱗甲？”

“是啊。不過現在不需要了。你咬碎了這些珊瑚骨頭，讓我感覺舒服多了。謝謝你讓我脫離苦海！”

“你現在不怕我吃了你？”

“你不會的。”大龍蝦歡快地說，“你敢于面對火山女巫，我敢于向年獸借鱗甲，我們都是勇士。勇士之間總是惺惺相惜的。”

小年笑了，他喜歡上了這只大龍蝦。

6

得知火山女巫只是大龍蝦假扮的，年獸們不再躲躲藏藏地生活，也不再害怕紅色了。

小年和媽媽學會了隱身，在“人魚”蘇醒時節常去陸地旅行。每當人們過春節的時候，他們還會搞惡作劇：在對聯上戳一些小洞，將燈籠的光弄得忽明忽暗，或在沒有燃放的鞭炮上做手腳，讓啞炮無處不在。

雖然再也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年，但他們一直都在我們身邊。你感覺到了嗎？

責編：林楓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