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魚：一魚知秋

當(dāng)秋風(fēng)起時，秋刀魚便如約而至，就像日本導(dǎo)演小津安二郎所說：“一烤秋刀魚，便像是風(fēng)吹透心中隙縫，涼颼颼的感傷隨即涌上來。”這種感傷，或許是對逝去時光的懷念，或許是對人生無常的感慨，又或許是對未知未來的迷茫。少年時，我已然開始思索，卻又不得而知。或許，秋刀魚只是這憂傷情感的一個載體，它承載著我們對生命、對時光、對人生的種種思考和感悟。真正的“解憂”之道，或許并不在于尋找某種特定的物品或情感寄托，而在于我們?nèi)绾稳ッ鎸屠斫庾约簝?nèi)心的世界。

—題記

靈界村既不靠海，又沒有菜市場。村里人似乎只有逢上墟日才放下手中的農(nóng)活，往墟市上趕一次集……

一到墟日，母親就更忙了。這半天，所有的農(nóng)活都雷打不動地放下，父母一大早就趕到鎮(zhèn)上，開門做小生意。家里的黃牛，自然而然扔給了我。母親給我的犒勞，就是從墟市帶回來的一個煎餅……

這段日子，當(dāng)母親連續(xù)幾個墟日都帶回好多好多秋刀魚的時候，我終于意識到：原來，秋天又到了—一魚知秋。

“又是秋刀魚，就沒別的魚買了嗎？”我偶爾也會抱怨幾句。

“沒看到秋天來了嗎？這個時候的秋刀魚又肥又好吃，還便宜。”母親的心情比往日要好得多，想必是今天的生意還不錯。因?yàn)椋裉旖o我?guī)Щ貋淼募屣炇莾蓚€，而不是像過去那樣一成不變的一個。

秋刀魚似乎更適合“望文生義”。一個“秋”字，說明它的生產(chǎn)季節(jié)是在秋天。一點(diǎn)兒也不假，它們的產(chǎn)卵季，多是在冬末春初，待到了秋天，魚已然長大，且活躍在外海表層，捕撈也容易得多。

還有一個“刀”字就更為形象了。在院子里曬秋刀魚時，母親習(xí)慣用繩子穿過魚鰓，掛在竹竿上。秋刀魚的體形細(xì)圓，修長如刀，體長最長的，甚至達(dá)到了35厘米。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總以為竹竿上掛著一把把銀色的刀。

我并沒有接母親的話，拿著煎餅，一邊吃，一邊看她處理秋刀魚。一條又一條秋刀魚躺在籃子里，全身閃耀著銀白色，表面還覆蓋著小圓鱗，魚體顏色似乎還很鮮亮。

“看到了嗎？鱗片多，身體又鮮亮，這魚就新鮮。”母親說這話的時候，我仿佛看見她站在魚攤前，千挑萬揀，嘴里還不時嘮叨著，才挑到這么滿意的秋刀魚回來。

看見我沒有搭話，母親又自言自語道：“還要看尾鰭和魚嘴的地方，要是黃色，就更好，脂質(zhì)好。”

末了，母親又補(bǔ)上一“刀”：“你呀，千萬不要像你爸一樣，買魚從來不看魚，魚肚都破了，還買。”

“那下一個墟日，你就帶上我，別再讓我去放牛了。”我將了她一軍。

母親就不說話了，手腳麻利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就將秋刀魚收拾干凈，一截又一截地堆放在土鍋里，端到灶臺上，生火煮魚去了。

到了有出海捕魚的機(jī)會，我就到隔壁小鎮(zhèn)，跟隨高中同學(xué)一家子駕船出海。

彼時正是秋季，海面一片靜謐。可是，隨著漁船一步一步深入大海，海面的浪一起一伏，漁船也開始顛簸起來。好在我的身體還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坐在漁船上，興奮多于恐懼。

入了夜，船到了什么地方，我一概不知。船停了下來，就這么漂在海面上。

“掛燈！”大人一喊，同學(xué)手腳麻利，從船艙里拉出電線，將一個巨大的燈泡豎了起來，掛在漁船的一側(cè)。

同學(xué)一按開光，刺眼的白光一下子將一側(cè)的海面照得亮如白天。我的眼睛一時沒適應(yīng)過來，感覺有點(diǎn)刺痛，趕緊將頭轉(zhuǎn)到另一邊去。

“你去那邊掛紅光。”大人指了指我，我仍然一頭霧水。

紅燈泡掛了起來，卻是微弱的燈光，有點(diǎn)像漁火，閃閃爍爍，在茫茫的大海上，頗有一番詩情畫意。

“秋刀魚來了。”同學(xué)一喊，我就趕了過去。在白熾燈的照耀下，一群又一群秋刀魚爭先恐后，圍著漁船打轉(zhuǎn)。

“秋刀魚趨光。”同學(xué)壞笑了一下，甩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換燈！”大人又喊道，聲音回蕩在海面，有點(diǎn)像魚躍出水面，又落到水里的回響。

同學(xué)輕車熟路，將白燈換到漁船的另一側(cè)；紅燈又換到白燈原來的位置。

“讓秋刀魚跟著白燈走。”我不知道他們的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

見我一臉疑惑，同學(xué)掛好白燈，湊了過來，在我的耳邊神秘地吐出四個字：一網(wǎng)打盡。

原來，秋刀魚有集群趨光的特點(diǎn)，在黝黑的大海里，遇上光，整個魚群都會游過來。漁船的周圍早已布滿了寬廣的漁網(wǎng)，此時的秋刀魚就像“飛蛾撲火”一樣，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大概過了一兩個小時，收網(wǎng)的時候，整個漁網(wǎng)里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聂~，大多數(shù)都是秋刀魚，活蹦亂跳的。我隨意按住一條，看見它的背部呈深藍(lán)色，吻端和尾頂后部略帶黃色。

“還要看尾鰭和魚嘴的地方，要是黃色，就更好，脂質(zhì)好。”母親的話又響了起來。但我想說，此時的任何一條秋刀魚都是新鮮的。

夜深了，海也靜了。看著滿箱滿箱的秋刀魚，一股莫名的憂傷涌了上來。這樣的憂傷，恍如日本電影《秋刀魚之味》的導(dǎo)演小津安二郎的話—

秋刀魚是忠實(shí)的報秋魚，一烤秋刀魚，便像是風(fēng)吹透心中隙縫，涼颼颼的感傷隨即涌上來。

何以解憂，難道只有秋刀魚嗎？

不得而知。

責(zé)編：黃嘉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