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奶茶，一起看場初雪吧

1

“你真的不當面和好朋友告?zhèn)€別嗎？”要轉學離開這里的前一天，媽媽裝作漫不經心地問我。

其實我知道，她很期待我肯定的回答。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沒什么朋友，老師好幾次打電話過來，跟媽媽說我性格太孤僻，這對我的成長不好。

可是……交朋友對于我來說，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小時候，我在老家讀書，男生們都喜歡玩手機游戲，而我沒有智能手機，和他們沒有共同話題。

升入高中，我到爸媽工作的城市借讀。那年，爸爸才買了一部手機給我。可沒想到，這間寄宿制學校卻不允許學生帶手機進去，讓我苦悶不已。再加上，我普通話不好，生怕被大家嘲笑，所以我剛進學校時，也比較封閉自我，不敢主動和其他同學說話。

沒想到，高中入學考試那天，我遇到了一個女生，是她改變了我。當時，我沒吃早餐，在考場突發(fā)低血糖，渾身發(fā)抖，眼前發(fā)黑，是一個女生用一杯奶茶救了我。

考試結束后，我拿出十塊錢給她，她卻“撲哧”一笑，擺擺手說：“就十塊錢，不用給啦，大家都是同學，小事情灑灑水（粵語：小意思）啦！”

她說話時，眼睛彎彎的，仿佛盛滿了陽光。我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拿著錢的右手，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她拍了拍我的胳膊，歪著頭說：“你別看考試都是坐著答卷，可腦力勞動也挺累的！你早餐還是要吃的呀。”

我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氣用我最標準的普通話回答道：“嗯……今天起晚了，明天會記得吃的。”

盡管我很努力地調整每個字的發(fā)音，可我感覺還是帶著濃濃的方言味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她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口音。

“說到做到哦，那……明天的奶茶我要留給自己喝了！”她揚著下巴，仿佛在向我宣布一個鄭重的決定。

我走到門口，悄悄看了一眼貼在墻上的考場座位表，記住了她的名字—

楊希希。

2

“我在問你話呢，發(fā)什么呆呢？”媽媽推了推我的肩膀，“既然要去送奶茶，不如當面送，顯得你更有誠意。”

我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我怕楊希希問我，明明說好了做“學習搭子”，為什么突然臨陣脫逃？我怕她用那清澈而執(zhí)拗的眼神看著我，說：“陳誠，你真讓我失望。”最后，我選擇在正式離開那天，把奶茶放在收發(fā)室，自己則躲在一個角落，看她將奶茶取走。

我不知道楊希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能夠牽動我的情緒的。我想，應該是在高一寒假吧。那時，我作為學校的“學習之星”獲得了免費參加冬令營的機會，那是我第一次外出旅行。在“冰雪大世界”的冰滑梯旁，楊希希裹著毛毯問我，哪里能買到奶茶，我一眼便認出是她。但我做不到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愣了幾秒后，才想起把奶茶塞進她手里。她的手冷得像一塊冰，臉也凍得通紅，我又把自己最后兩張“暖寶寶”送給了她，生怕她感冒。

那天晚上，我還和幾個同學商量，一起去找?guī)ш犂蠋熖嶙h，修改了第二天的行程，將室外項目改成了在室內進行。幸虧大家都怕冷，沒有人反對。在極地館里，楊希希終于不用再裹著厚重的毛毯，可以敞開來玩了。她隔著玻璃跟企鵝打招呼，對著北極熊做鬼臉，開心得笑個不停。

在那次奶茶事件后，我和她許久沒有交集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而我卻改變了不少。她一定不知道，她給我的不只是一杯奶茶，還有勇氣和自信。從那以后，我不再糾結自己的口音，開始嘗試著和同學們聊天。搞笑的是，因為那天我喝奶茶的聲音太大，大家還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噸噸哥”。比起光榮榜上的第一名“陳誠”，我更喜歡這個可愛的外號。

這一切，都要感謝楊希希啊！感謝她讓我知道，溫暖才是世界的常態(tài)。

3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冬令營結束后的新學期，我和楊希希竟被分到了同一個班。開學第一天，她就捅了個大簍子，差點害得全班大掃除。還好我急中生智，聯(lián)合“蟑螂兄”，幫她解了圍。我知道沒有朋友的滋味有多難受，所以不希望她這個小太陽，一開學就被同學們孤立。

也正因這件事，我和楊希希正式成了好朋友。她這人活得很瀟灑，每天忙著追小說、吃零食、喝奶茶，前一秒還在為物理成績苦惱，后一秒就抱著小說發(fā)出“嘎嘎”的笑聲。如此慘不忍睹的物理成績，她是怎么考出來的，我忍不住想幫幫她。

班主任說，要在班級里推行“學習搭子”計劃，即兩個同學互相幫助，優(yōu)勢互補。我拿著成績單研究了半天，發(fā)現(xiàn)楊希希最有優(yōu)勢的科目是語文，也許是看了足夠多的小說，她的作文成績一直是班里的前幾名。

于是，在接下來的幾次小考里，我故意將作文寫得“風馬牛不相及”，最終如愿以償，被語文老師注意到了，成功和楊希希結成了“學習搭子”。

楊希希應該是第一次當別人的小老師吧，她拿著一本作文素材，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其實，我很喜歡聽她說話，但我希望她把時間用在物理上，畢竟我能幫她的時間也不多了。爸爸媽媽在這邊的工作項目沒多久就要完工了，我下個學期就要轉學回老家。我假裝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豢蠈W寫作文，拿出早早準備好的物理公式手冊，和她打賭比分數(shù)，并提議，輸?shù)娜私o贏的人買一學期的奶茶。

看到她悄悄計算著自己的零花錢，我差點就忍不住告訴她，我雖然以后沒機會繼續(xù)陪她喝奶茶了，但我早就買好了一學期的奶茶兌換券。

楊希希，你別擔心，我早就決定要輸給你的。

4

我給楊希希當了一學期的免費物理老師，所幸她的成績也得到了穩(wěn)步提升，小考成績一次比一次好。

她夸我是“物理天才”，還拿來許多物理競賽的宣傳冊，勸我去參加，爭取保送名校。她不知道的是，我老家的學校里沒有競賽教練，更沒有什么物理競賽校隊。而全家人對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參加高考，考個好一點的大學。通過競賽獲獎，保送什么的，不適合回到老家讀書的我。

“好一點的大學”究竟是什么樣的大學呢？以前，我只是單純想考高分，沒想過哪所大學才是我的理想學校。直到有一天，我聽到楊希希對她的閨蜜說：“我就考武大吧，我想每周都能回家吃到媽媽燒的菜。”

我跑進圖書館的計算機房，搜索了關于武大的分數(shù)線，悄悄在心里將它設置成我的高考目標。可我轉念一想，楊希希這家伙，想考武大，還要加倍努力才行啊！

當然，楊希希也在不斷進步。期末考出成績那天，她高興得在座位上蹦了起來，也不知道她是因為物理成績的進步而興奮，還是因為保住了零花錢而開心。

“喂，楊希希，吃水不忘挖井人啊，你可別忘了你的恩師。”我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桌面。

楊希希抬起頭，若有所思地說：“你說得對，我要去辦公室好好感謝一下物理老師！”

我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每次上物理課，她不是睡覺，就是走神，好幾次被物理老師批評，還不服氣，這會兒倒是想起要感謝物理老師了。

“不過，你也功不可沒，”她話鋒一轉，“明天就開始放假了，我請你去植物園玩，怎么樣？”

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我有點緊張，我從來沒去過植物園，不免擔心自己會不會鬧出什么笑話來。但楊希希不等我回答，就直接說：“明天早上九點，植物園門口見，我說明白了嗎？”

這明明是我的口頭禪啊！我講物理題時，經常這樣問，因為我的普通話不標準，總怕表達得不夠明白，沒想到被楊希希學去了。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明天見。”

5

植物園里有許多珍奇的熱帶植物，有的枝條婀娜，有的挺拔入云。楊希希滔滔不絕地跟我介紹著各種植物，還強迫我跟長得好看的植物合照。

“出來玩就得多拍照，這都是珍貴的回憶。”她念叨著，將快門按得咔咔響。我喊她一起自拍合影，她做著夸張的鬼臉，顯得我格外木訥。

但我沒想到的是，我們在植物園玩了一整天，坐在回市區(qū)的公交車上，楊希希居然從背包里拿出了試卷。她指著最后一道物理題問我怎么做，我雖然有些驚詫，但還是忍著暈車的感覺，給她講了解題思路。

“我說明白……”就在我習慣性地說出那句口頭禪時，她突然打斷了我，說：“明白了，陳誠，其實你的普通話進步很大，現(xiàn)在已經很標準了，每一次你都講得很明白。”

原來，我這點自卑的小心思，她早就一覽無余。我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趕緊轉移話題：“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學了？在車上還不忘了學物理？”

她白了我一眼：“我不是一直都很好學的嗎？這題不問清楚，我能安心放假嗎？倒是你，假期好好練練作文！”

幸好，她還沒發(fā)現(xiàn)我作文的秘密。學會了物理大題的楊希希開始擺弄起相機，我讓她把合影發(fā)給我，她卻執(zhí)意要修了圖、加了美顏才能發(fā)。她說：“來日方長，你急什么？”我想說點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公交車穿過半個城市，停在了我們即將分別的路口。楊希希，下個學期我就要走了，不能再當你的“學習搭子”了。我知道，揮手之后，你就會轉過前面的那個彎，消失在我的視線里，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最后一面吧。

不，不會的。因為你說過，來日方長，我們關于武大的夢想總會實現(xiàn)。在新校園里再次相遇時，我一定會再遞給你一杯奶茶，說一聲“好久不見”。

到時，我們再看一場初雪吧，就像那個冬天一樣。

責編：鐘燦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