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壩有“魚”

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緩緩前行，翻越幾座巍峨的大山，眼前豁然開朗，遠處隱約可見一個村莊靜謐地坐落山間。驅車駛入其間，只見炊煙裊裊升起，牛羊三五成群，層層疊疊的梯田鋪陳開來。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秀美的小村莊，幾年前竟是一個產業(yè)“空心村”。何以蝶變？第五屆“全球減貧案例征集活動”最佳案例名單給出答案：2024年10月31日，“一塊魚化石帶‘活’一個村——重慶市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縣河壩村創(chuàng)建國家地質文化村減貧案例”成功入選該名單。

偏居渝東南的山野小村竟靠一塊魚化石，帶動全村的經(jīng)濟發(fā)展。2024年12月9日，記者帶著疑問，走進河壩村一探究竟。

“魚”生人

“我們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些村里隨處可見的‘石頭’，竟會是證明世界‘從魚到人’演化史的重大突破。”河壩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姚友能感慨萬千。曾經(jīng)，河壩村村民將含有珍貴魚化石的巖石誤認為是普通石塊，用以鋪路、砌墻，對其真正價值渾然不知。

魚化石的成功發(fā)現(xiàn)，源自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朱敏院士團隊聯(lián)合重慶地質礦產研究院一次又一次地深入探尋。

從2019年9月到2020年10月，朱敏院士團隊三次前往秀山，展開大規(guī)模的挖掘工作，最終使得埋藏在河壩村土地深處的化石庫重見天日，并將其命名為“重慶特異埋藏化石庫”。

2022年9月29日，國際學術期刊《自然》（Nature）雜志發(fā)表了朱敏院士團隊的4篇學術論文，并以封面文章形式同期出版，其中2篇重點刊發(fā)了“重慶特異埋藏化石庫”的研究成果。

化石庫中發(fā)現(xiàn)大量志留紀早期魚類化石，距今約4.36億年，堪稱“魚類的黎明”，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保存志留紀早期完整有頜類化石的特異埋藏化石庫。這是繼澄江生物群、熱河生物群之后，又一個在中國發(fā)現(xiàn)的、為探索生命之樹演化重要節(jié)點提供大量關鍵證據(jù)的世界級特異埋藏化石庫，將完整有頜類的化石記錄前推了1100萬年，將若干人類身體結構的起源追溯到4.36億年前的化石魚類中。

這些成果的發(fā)布，立刻引起了全球學術界的關注和討論，讓河壩村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搖身一變成為全球焦點。

研讀朱敏院士團隊的研究成果后，國際古脊椎動物學會前主席、澳大利亞弗林德斯大學約翰·朗（JohnLong）撰文稱“這確實是令人驚嘆、改變演化格局的化石發(fā)現(xiàn)，改寫了有頜脊椎動物早期演化歷史的幾乎所有方面”。

隨著魚化石的價值逐漸為世人所知，河壩村的機遇也隨之而來。

“河壩曾經(jīng)興旺過，也衰落過，這條路我們走得不容易。”姚友能感嘆。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河壩村依賴豐富的煤礦資源繁榮一時。然而，隨著煤礦資源的枯竭，村莊發(fā)展一度停滯。如今，村里發(fā)掘的魚化石成了河壩村新的“金礦”。姚友能對這些魚化石的愛與日俱增，從最初的不了解，到現(xiàn)在能一眼識別其結構有無缺損，他指著魚化石自豪地說：“它們不僅填補了生命演化歷史的空缺，重新書寫了人類身體結構起源的教科書，也讓河壩村從曾經(jīng)的‘能源依賴型’走向了‘可持續(xù)發(fā)展型’。”

“魚”引人

2023年6月，呂曉磊受重慶地質礦產研究院派駐，任河壩村駐村第一書記。作為一名地質工作者，呂曉磊對這里的魚化石有著別樣的期待。呂曉磊深知，這些化石不僅具備學術價值，還蘊藏著帶動村經(jīng)濟、推動產業(yè)轉型的巨大能量。

“我們村不缺好資源，缺的是如何讓大家看得見。”呂曉磊說。河壩村有著得天獨厚的地質資源，儲藏著豐富的魚化石，可在當時，這些魚化石僅僅是學術界的研究對象，并未引起外界的廣泛關注。

在呂曉磊到村之前，由重慶市商務委員會幫扶集團立項，重慶地質礦產研究院協(xié)助，河壩村已向中國地質學會遞交“全國地質文化村”的申請，并于2023年11月獲得授牌。借此重大機遇，河壩村結合“地質+自然教育”的定位，啟動魚化石科普教育工作，以放大魚化石的價值。

但如何開展魚化石科普教育工作？呂曉磊思忖著，“何不把即將建設的魚化石生物野外工作站建在河壩村？這樣一來，既有了科普場所，又能發(fā)揮院士的影響力”。呂曉磊將這一想法訴之于朱敏，雙方一拍即合，朱敏欣然同意將魚化石古生物野外工作站建在河壩村。

2024年10月，在重慶地質礦產研究院的幫扶下，重慶首個魚化石古生物野外工作站在河壩村建成，河壩村因此吸引了更多外界的關注，尤其是學術界大咖的支持和參與，這為村里的發(fā)展提供了強大“腦力”。

當月23日，朱敏和中國科學院院士沈樹忠一行，成為該工作站建成后的首批訪客。在參觀過程中，沈樹忠院士十分興奮：“這里的資源實在太寶貴了，我們計劃把古生物學研究生帶到這里開展夏令營。”

“院士來了以后，參觀的人就一撥接著一撥。”呂曉磊說，這段時間每周有三四天，他都要在工作站當解說員。隨著眾人的到訪，工作站逐漸成了附近炙手可熱的“打卡”地。

然而，魚化石科普工作遠不止于此。呂曉磊還積極開展科普及特色農產品宣傳推廣活動，吸引了大批市內學者、游客來到河壩村。推薦會和展銷活動上，呂曉磊一邊科普神秘的魚化石，一邊推介河壩村的千丘梯田貢米，讓大家不僅能滿載知識而歸，還能帶走獨一無二的河壩味道。“這是我們的魚化石，是證明世界‘從魚到人’演化史的重大突破；這是河壩的梯田貢米，清香可口。”每當有人駐足好奇時，呂曉磊都熱情洋溢地向他們推介。

從學術交流到科普講學，呂曉磊通過一系列的努力，使得越來越多的學者和游客慕名走進河壩村。未來，呂曉磊還想同多個部門聯(lián)手策劃一系列科普研學活動，繼續(xù)放大魚化石的吸引價值，吸引廣大青少年來這里感受地質魅力。

“魚”留人

根據(jù)村里的地質結構，重慶地質礦產研究院的專家團隊認為，除了魚化石，河壩村還可能藏有其他地質資源。

于是，2023年3月起，在重慶市商務委幫扶集團的統(tǒng)籌安排下，重慶地質礦產研究院組織了一支專業(yè)隊伍對涌洞鎮(zhèn)的5個村子的土壤和水資源進行了全面分析。河壩村就是其中之一。

同年9月，呂曉磊也投身到河壩村的土壤地球化學與優(yōu)質農業(yè)調查評價工作中。“我們大約每隔50米就取一個水源和土壤樣本，確保數(shù)據(jù)的全面性與準確性。”呂曉磊說，“檢測報告出來后，我感到驚喜的是河壩村的富硒土、富鍶水資源非常豐富，幾乎實現(xiàn)了全覆蓋！”此外，根據(jù)調查評價顯示，河壩村水稻種植區(qū)中的所有水稻樣品皆為富硒水稻，水稻富硒率為100%。

聽到這一消息，種糧大戶姚洪彪心里樂開了花。“我們不僅有魚化石，還有富硒土和富鍶水，種植水稻大有可為！”緊接著，在村“兩委”的幫助下，姚洪彪和兒子姚樸開始把村民手里的閑置土地流轉過來，統(tǒng)一種植水稻。短短一年時間，種植規(guī)模就擴大了200多畝。

28歲的姚樸是土生土長的河壩人。2013年中專畢業(yè)后，他遠赴福建打工。離鄉(xiāng)背井，收入微薄，2017年，姚樸毅然決定返鄉(xiāng)，和父親一起從事水稻種植。

返鄉(xiāng)后的姚樸發(fā)現(xiàn)，魚化石被“正名”以后，河壩村的人流量變大了，河壩的梯田貢米也因此聲名鵲起。隨著游客逐漸增多，村里還修建了千丘梯田觀景臺，方便游客留影。“這幾年，村子發(fā)展蒸蒸日上，不僅有鄉(xiāng)村振興政策的支持，還有魚化石、富硒土和富鍶水等豐富資源。”姚樸感慨，像他一樣回村的年輕人也多了起來，其中不乏大學生。

如今，7年過去，姚洪彪看到兒子姚樸繼續(xù)扎根家鄉(xiāng)，滿是欣慰。2024年，僅姚洪彪一家就收獲了約7萬公斤水稻，供不應求。父親姚洪彪主內，負責財務管理；姚樸主外，負責把控水稻質量。依靠河壩的好山好水，依托魚化石這塊“金字招牌”，“父子兵”把自家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他們還計劃，2025年將水稻種植面積擴展到1000畝以上。

石頭上的小魚，游過滄海，游過桑田，游到河壩，再續(xù)前緣。一塊魚化石，改變了學術界對生命演化的認知，也讓河壩村“年年有余”。正如姚友能所說：“魚化石給河壩村帶來了希望，我相信河壩村的明天會更加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