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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元和他的兄弟

2025-01-24 00:00:00馬淑琴
北京文學 2025年1期

這是一群“前腳跨出大門,后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的勇者在山河破碎時獻出的熱血與骨氣,斯人已逝,精神永存!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且看心懷敬畏的寫作者如何躬身進入這段并不久遠的歷史,從歲月的塵埃中掘出勇者們曾經的驚心動魄與血色輝煌。

引子

歲月的風霜掠過漫漫六十四個春秋,時空沿著來路退到一張脆薄陳舊的紙頁上。這是1960年5月4日的《人民日報》,第8版左下角,一則圈在黑框里的“訃告”吸引著讀者對于一個生命的關注:

北京水利水電學院院長、黨委副書記魏國元同志因病醫治無效,于1960年5月2日5時正在北京醫院逝世,享年五十四歲。現停柩于嘉興寺殯儀館,茲訂于5月5日上午10時舉行公祭12時移靈,八寶山革命公墓安葬,其生前友好如有送挽聯花圈者請送嘉興殯儀館。

下注魏國元同志治喪委員會名單,兩位主任委員分別是李葆華和劉瀾波,委員有于忠、王森、彭城、馮仲云、李伯寧、張季農、錢正英等26人。李葆華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李大釗之子,時任中共中央委員、國家水利電力部黨組書記、副部長;劉瀾波時任中共中央候補委員、國家水利電力部黨組副書記、副部長。

五十四歲,剛逾英年。這光陰里存儲了多少刀光劍影,經歷了多少鏖戰風云,從平西到京西的那些連綿不斷的大山應該知道,永定河與清水河在青白口村邊流過,匯成的那股孕育了京城的勁流應該知道。

64年過去了。我和他的女兒云平姐到西郊一個特殊的社區,去拜謁他的英靈。

夏日陽光把長安街西延線照得明麗并舒暢,路北一座肅穆的院落,門楣一排金色大字:“八寶山革命公墓”。院內整潔清新,一條南北通道緩緩延伸至前方半坡,松柏的濃陰覆蓋道路兩邊的墓地,郁郁蔥蔥。循著地址,找到了路西二墓區夜字組。沒想到,此排第一家竟是聞一多先生。戴眼鏡、叼煙斗的聞一多頭像鑲嵌在墓碑上方,頗為生動。下方是中國民主同盟中央委員會寫的碑文。虔心拜過這位英雄的文學家,耳邊響起他最后一次演講的鏗鏘。

向西不遠就是魏國元墓。最為醒目的是墓穴之上那枚中國共產黨黨徽,以及半圓的碑頂之下,那顆紅紅的五角星。墓碑上方嵌半身照,穿深藍色中山裝、戴著眼鏡的魏國元文靜而深沉,像家鄉的永定河水,深沉之下藏著波瀾壯闊。碑中間書:魏國元同志之墓。落款:北京水利水電學院,一九六○年五月五日。碑下墓前,另有一塊魏國元夫人周振玲的碑。此刻,我和周圍的大樹一同朝拜,像是拜會一位生者,以深深的崇敬之情,瞻仰、凝望和訴說,向著這位杰出的革命先輩,也是令人驕傲的鄉人鞠躬致敬。

不用陳述碑陰鐫刻的碑文了。這里的64個春秋是多么靜默和漫長,已超越墓主人生前的54載時光。我們要做的,是防止和醫治遺忘,是從歲月的塵埃中掘出并捧起他曾經的驚心動魄與血色輝煌。

“一元春藥鋪”和“煙袋鍋胡同3號”

魏國元于1930年參加了區長訓練班,成為宛平六區的區長。任職后積極工作,因鄉紳排擠,被調至七區。又因建農會時被列為土豪劣紳的舅舅等人抵制,任職受阻。隨后到北平“醒群通信社”當記者。通訊社解散,經同鄉介紹,在大興國民黨部謀到一份小職,因政治傾向與國民黨不合,辭職后回到故鄉,用自家房產與崔顯芳和賈匯川(均為地下黨員)辦起青白口高小,在學生中傳播進步書籍和革命思想。由于賈匯川的聯絡和匯報,上級黨團組織到青白口發展黨團員,成立了中共宛平臨時縣委,魏國元任共青團宛平縣委宣傳部部長。為隱蔽,成為黨團組織活動中心的青白口高小轉移到田莊。賈匯川調冀東,中共河北保屬特委派來馬建民(著名作家楊沫的丈夫)繼續開展工作。在田莊高小,成立了宛平西部山村第一個黨支部,張又新任書記。

魏國元在北平結識了“少共”團員龐勉,相互配合地下交通工作,二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1933年春,中共宛平縣委正式成立,中共河北省委聯絡員沈予在青白口主持了中共宛平縣委成立會議。趙銘鑑繼續擔任縣委書記,并兼任村黨支部書記,魏國元被任命為團縣委副書記。夏天,魏國元和弟弟魏國臣等團員轉為中共黨員,此后,魏國元任中共宛平縣委宣傳委員。青白口、田莊、沿河城、黃土貴等地又發展了一批共產黨員,黨的組織不斷壯大,這年冬天,魏國元擔任中共宛平縣委副書記。

為了方便開展黨的工作,魏國元把自家國杰、國臣兩個弟弟和一個親戚合伙經營的,已成為團縣委聯絡站的“雙合堂”雜貨鋪看了又看,打起了主意。

一個陽光明麗的日子,青白口南街鞭炮齊鳴。魏國元家雜貨鋪“雙合堂”的牌匾不見了,被一塊閃著新鮮光澤的“一元春”的藥鋪牌匾所取代。除了魏家四兄弟和合作的親戚付仁杰,還有外村的崔顯芳、師永林、高連勇等都在忙碌中慶賀“一元春”藥鋪的開張,并各自進入角色。魏國元是掌柜的,崔顯芳是坐堂醫生,高連勇是學徒和伙計,負責抓藥和打雜兒。沿河城的師永林時常往來,幫助管賬,魏國杰和先前合伙的傅仁杰依然里外忙活著。

藥鋪后邊是一座四合院,東房三間屬魏國元家,其他歸屬魏姓本族。“一元春”藥鋪的房子連著院里的東房。臨街房子的貨架上仍舊擺些日用品,里邊大東屋則新添了布滿小格子的中藥柜,各種中藥既是“一元春”的內容,也是更深層次的隱喻。來人看病都被請到較為隱蔽的里邊東屋,進行病患之間的“交流”。從這時起,“一元春”藥鋪就成了中共宛平縣委的秘密活動和聯絡中心。

時而布鞋長衫,時而西裝革履,“一元春”藥鋪的掌柜魏國元,有時騎馬,有時乘車,三天兩頭進城,購藥談生意是再正當不過的理由。城鄉往返機會多了,北平與平西山區地下黨組織的聯系更加快捷和緊密。

魏國元在與北京姑娘龐勉的接觸中,感情不斷升溫,越發覺得應該有這樣一個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侶。但青白口老家的原配夫人雖是沒文化的農家婦女,又是從開始就抵制的包辦婚姻,但時間長了,就像一棵嫁接的樹,已經長到一起,并且結出果實,如再分開就是兩個傷口的鮮血淋漓。但戰友似的相互理解和信任在痛苦的煎熬和折磨中淬火,魏國元與龐勉正式結合。新婚后的龐勉來到北大宿舍,經請示她的上級,1934年初和魏國元回到青白口。一個月后,龐勉又返回城里,向上級匯報了平西山村青白口的情況。帶龐勉回鄉之前,魏國元向母親匯報了和龐勉結婚之事,母親同意了這樁婚事,讓兒子把新媳婦帶回家,但提出不許和原配離婚。

魏國元與龐勉頻繁往返于城鄉,進城后到指定地點與馬建民等地下黨接頭。

趙登禹路西,西四北五條西口對面有一條死胡同,原稱燕代胡同,漸漸地被叫成了煙袋鍋胡同。魏國元到此胡同接頭,路過石老娘胡同(今西四北五條)西口的“老媽店”,結識了路邊“縫窮”的曹嬸子。曹嬸子原是平西淤泥坑村人,一家人逃荒到了北平,在煙袋鍋胡同3號給到外地做買賣的一家看房,并負責出租。魏國元來到了她家借住的小院兒,租下了這里的房子。魏國元認為,與上級黨組織的溝通和人員往來,以及今后工作的拓展,都需要在北平城里有個合適的聯絡點和落腳點。這里,再合適不過了。

自打租下煙袋鍋胡同3號的房子,魏國元和龐勉,魏國杰和魏國臣,師永林和高連勇等人,不斷地到這里來,北平城里的同志也不斷從這里被送出。魏國元看準時機,逐漸向曹家嬸子一家滲透著他的主張和目的。他對曹家嬸子說:“咱老家成立了‘窮人會’,就是為窮人撐腰的組織。到這里來的人都是‘窮人會’為窮人辦事的。”曹家嬸子一聽,爽快地說:“我們家就是地地道道的窮人,窮人都是一家,有什么事盡管說,我們全家都不會含糊。”從此,這煙袋鍋胡同3號院,就成了地下黨的聯絡點和活動站,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

沿河城深山造槍

從東齋堂到沿河城共三十里地,彎彎曲曲的盤山路要經過四個村子,分別是:白虎頭、牛占、林子臺和王龍口。白虎頭是第一個村子。八區的共產黨員宋文明是白虎頭村人,在黃村當教師。他的業余愛好是鼓搗槍,常從外邊帶回一些破舊槍支,然后到馬欄村,叫他姐夫巧爐匠艾大國給修理。為出行方便,宋文明把家從白虎頭村搬到了東齋堂村的賈蘭波家。住到一處,宋文明逐漸了解了賈蘭波家庭和他個人的情況,開始給賈蘭波講革命道理,灌輸先進思想,還經常帶著賈蘭波去打槍練瞄準兒,有時還到西齋堂城墻外畫目標,練打靶。一天晚上,宋文明帶上賈蘭波,到大寒嶺突襲保衛團,搶奪槍支。行動失敗了,齋堂城墻上貼出了國民黨宛平縣政府“捉拿共匪宋文明”的通緝令。宋文明不能去黃村教書了,只能隔三岔五在夜里悄悄潛回家。

青白口“一元春”藥鋪,魏國元的二弟魏國杰正幫伙計高連勇在柜上支應。藥鋪后邊的四合院,西房和北房之間有條小胡同,沿著小胡同往后走,右邊有個小后門。進小后門,是魏國元家居住的套院兒。院里的北房和西房各三間,還有兩間小西屋都是魏國元家的。此時,趙銘鑑、魏國元、魏國臣、崔顯芳、張又新,還有沿河城黨支部書記師永林,正在小西屋商量事兒,稱得上是一次中共宛平縣委會議。魏國元先給大伙兒講了在北平城里見到馬建民,看到《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宣布對日戰爭宣言》的主要內容,重點傳達了他抄錄的一段話:“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特正式宣布對日戰爭,領導全中國工農紅軍和廣大被壓迫民眾,以民族革命戰爭,驅逐日本帝國主義出中國,反對一切帝國主義瓜分中國,以求中華民族徹底的解放和獨立。”詳細地講了他和弟弟魏國臣、師永林三人到沿河城約見八區宋文明的情況,提出在沿河城秘密建立槍支修造所,為武裝斗爭積蓄力量。所有人都知道,這弄不好就是掉腦袋的事,但為了抗日,必須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干。

一天夜里,宋文明潛回家,把賈蘭波叫出屋,交代了一項任務。沒過多久,沿河城街上,新開了一家首飾鋪。走進沿河城德勝門,過了老槐樹和古戲臺,就見街南一溜高地基、青磚灰瓦的房子,墻上掛出一個“寶立成首飾鋪”的牌匾。因房子地基高,村民稱這家首飾鋪為“索家銀樓”,掌柜的就是年輕的賈蘭波。原來,房子的主人是村長索振寶,村長又是賈蘭波妻子的姑父。首飾鋪開張了,幾個村婦正興致勃勃地圍在柜臺前,選著自己中意的首飾,小老板殷勤地支應著。這里真正的職能卻是為魏國元等籌劃建立的槍支修造所做聯絡站,并幫助黨的活動籌集物資和經費。

從首飾鋪往里走,有家鋪子叫“正名堂”。此時,沿河城的村長村副們都聚集在此,聽一個人在講話:“日本人飛機大炮的打咱們,咱空著手能抵抗嗎?如今咱們要想不受小日本兒的欺負,手里必須有槍!槍桿子硬了,腰桿子才能硬!”“國元說得對!叫大家來,就是商量造槍的事。”沿河城黨支部書記、副村長師永林接過魏國元的話茬兒。村長村副都很認同魏國元的主張,積極支持,并為造槍創造條件。決定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還可出騾子馱腳,師兆德、師義路、索振河、索振芳等還為造槍入了股,在正名堂設立財務賬。

會后,魏國元住在了師永林家。天一亮,兩人吃過早飯,順著河邊小路往幽州方向走去,然后西拐,進了獅子溝。大山之中,山峰與溝壑同時降臨,構成一浪接一浪,大潮如海的氣勢。獅子溝是沿河城西北一條較長的山溝,溝口有兩塊大石頭,酷似一對獅子。長長的山溝里雖散落著老虎港、碾臺、上達水、檀木溝和泥皮村五個小村兒,仍顯得空蕩和荒寂。順著山溝往里走,能通到齋堂。師永林帶著魏國元,來到溝岔里的一處山洞前。山里人管山洞叫“石塘”,因石塘常有野鴿子棲息,故稱“鴿子石塘”。兩人剛攀上石塘邊一條荊棘覆蓋的陡峭小路,一群受了驚的野鴿子呼啦一下從石塘里飛出來。鉆進這處鴿子石塘,魏國元像是發現新大陸,驚喜地說:“底下一點看不見,這里邊還真不小啊。”師永林笑著說:“怎么樣?咱們在這地方造槍,甭說日本鬼子,就連真鬼都找不到。”

魏國元和師永林懷揣一份共同的認定,興致勃勃地從獅子溝出來,到河邊渡口去找索振勇。索振勇是一個帥氣干練的小伙子,水性如魚,他的家在對岸的佛巖村。從河邊能看到對岸東北方向的山梁上,一塊巨大的山石,酷似一尊坐佛,凝望著永定河大峽谷。所以,山后的小村就叫“佛巖(nie)”。永定河水很大,從峽谷里流過來,翻滾的浪頭撞擊著河東的山巖和卵石,發出清脆的響聲。渡口有個大笸籮,這是索振勇駕的“船”。“國元哥,走,家去吧。”索振勇順勢把笸籮推進河里,他拉住拴在笸籮邊的一根繩子,先讓魏國元和師永林進了笸籮,然后輕輕一跳,穩穩地落在水中晃動的笸籮里,操起兩把木锨似的槳,熟練地劃起來。笸籮是柳條兒編的,本是裝糧食的器具,卻被河邊的人們開掘出船的功能。開始在水里轉圈兒的笸籮在水手的駕馭下,一步一斜地向著河對岸靠近。“這手絕活兒,離了振勇還真不行。”師永林夸著大舅子。“誰熟了都行。這笸籮也結實,固安縣的朋友送來的。開始咱們去買,后來人家每年都給送。編得密密實實,水一泡,一點不漏。”

過河,翻山,到了索振勇家。師永林先開口:“獅子溝有個鴿子石塘,我倆去看過了,在那里造槍吧。”還沒等魏國元開口,就被索振勇否決了:“那兒不行,是在通齋堂的路上,行人很容易就能上鴿子石塘。齋堂有譚天元的保衛團,不費勁就過來了,肯定不行。”索振勇的話很在理,魏國元沒反駁,說:“你看哪兒合適?”索振勇心里早有譜了,他選中的就是他們這個大山背后,只有幾戶人家,在大河東岸,不靠他的笸籮就過不了河,進不了村的地方。魏國元和師永林都同意了索振勇的選擇。“那就準備吧,王學華、師廣學也都在選地方,我已經找好了造槍的工人,籌備妥當,立即開干。”“這么快?哪兒找的人?”“日本人炸了張作霖的北大營,兵工廠解散了,不少工人流落到北平,我聯系好了,馬上就能來。”“造槍用什么工具?我立馬兒準備,人來了別耽誤事兒。”魏國元告訴索振勇:“造槍的大機器弄不來,咱得結合土辦法,你先找個鉆槍筒模子的石匠,還要找做槍把的木材。”“好,我馬上就辦!”

索振勇從村里找了石匠師義昌,很快就做好了大石頭輪子。又找了鐵匠,做了鐵軸,用這些做槍筒。聽說核桃木做槍把很結實,山里到處都是核桃樹,索振勇立刻買了一棵很粗的老核桃樹,木匠說,這棵樹能破一二百個槍把呢。索振勇又找了兩把大錘,還買了煤。他從沿河城找來養騾子的村民,把煤馱到村里。

第三天,"魏國元讓師永林帶來16個工人,在河邊和索振勇接上頭,到索振勇家住了下來。16個工人都很年輕能干,還自帶了許多小型工具,索振勇很欣慰。只一天時間,就做出了一條槍。這些工人干細活兒,索振勇雇來的村人干粗活兒,其中有打鐵的、做飯的、燒火的、掄大錘的。一天,魏國元又帶來兩個人,是專門做小手槍的。他告訴索振勇,王學華在王龍溝,宋文明在向陽口“蓋不嚴”大廟,師廣庚、師廣學在北臺,都找好了造槍的地方,都開工了。讓索振勇一定注意安全和保密。

魏國元走后,每天晚上,佛巖村附近的山溝里就會傳來隱隱的槍聲。索振勇對佛巖附近的石塘了如指掌。根據魏國元的指示,為了安全,他讓工人們白天在家里干活兒,晚上都到石塘里住,把工具和行李都存放在石塘里。工人們的造槍程序都有分工,他讓工人們各自做好槍筒、槍托、槍把,晚上把零件拿到石塘里,組裝后試打三槍,沒問題,就把做好的槍藏在石塘里。這些日子,索振勇家里總不斷有客人來,有人來送子彈,有人來取手槍,都是住一兩天就走。小手槍做完就有人來取,兩位師傅給索振勇留下三把后,被魏國元調到了北臺和王龍溝。

沿河城東邊有個村子叫向陽口,永定河橫在村前,村后臥著大山,村北后山有寺廟,稱大悲巖。此廟最大特點是正殿建在山洞間,遠眺寺廟,只看到三塊瓦,俗稱“蓋不嚴”。山洞外有廟宇僧房二十多間。到大悲巖的山路狹窄、崎嶇險峻,人空身上都很難。

寺廟里的老道名叫趙宗道,另一位更老的老道是趙宗道的舅舅。一天,廟里新來一位老道,道袍加身,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為造槍和籌集經費,宋文明扮成老道,以出家修行為名住進了大悲巖。山村月夜,時常有人過河到大悲巖,也有時是從大悲巖下來,渡到對岸。一天,魏國元把一封信托人送到大悲巖交給宋文明。

悄無聲息,被高山密林掩護著,平西大山深處的幾個造槍點默默地制造著武器。王龍溝是沿河城西的一條山溝,被兩邊的大山夾著擠著,左躲右閃,以一條蛇的形態彎彎曲曲向西伸展。六七里地之后,兩邊的山后退,拉開距離,山之間有了房子。房子按照山的走勢形成從低到高的層級。最高處,一棵高大的國槐,蒼翠的枝葉融進藍天,庇護著腳下的小村,成為小村之魂。村里人王姓居多,居住在蛇形的山溝里,村子就叫王龍溝。

大槐樹下的一個院子就是王學華的家。王學華是村里好漢,村里鬧饑荒難以度日,他帶領青壯年上山砍柴燒炭,拓出一條活路。為了窮人更長久的活路,王學華的腦子里掠過進村路上那兩個人嘴似的山洞,很快又抹掉了。他出門上山,翻過山頂,沿著一條常人無法行走的小路來到山后的懸崖邊,用手里的鐮刀撥開半人深的草木,看到一個隱秘的洞口。從此,這個山洞就成了王龍溝的造槍點。這里主要造步槍,槍支組裝后,帶到王學華家旁邊的大樹下,朝著南山射擊,這里成了絕好的試槍點。

魏國元和崔顯芳、趙銘鑑、師永林、宋文明等縣委領導和骨干,除了組織造槍,還組建了一支由宋文明、王學華、賈蘭波、師廣學、師廣庚,還有一些河南人、吉鴻昌的老部下組成的游擊小隊,活躍在林子臺溝、石羊溝、蓋不嚴、向陽口、安子水、龍門溝等地。一天,縣委書記趙銘鑑和魏國元的小弟魏國臣來到王龍溝,看了造槍情況,并看望游擊小隊。

這時,三個造槍點已造槍一百多支。這些槍支,計劃一部分武裝游擊小隊,一部分賣掉,為造槍籌集資金,還有一部分儲存,為擴大抗日武裝做準備。

不顧生死自投羅網

這一天,青白口鄰村付家臺小學正開校會,宛平縣長萬宜到學校視察。學校安排學生代表崔樂春上臺致歡迎詞。萬宜坐在臺上聽得很入耳,突然發問:“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崔樂春。”“崔顯芳是你什么人?”“是我叔父。”崔樂春和縣長一問一答。縣長突然變了臉,提高嗓門對全場說:“崔顯芳是政治犯,現在已成甕中之鱉,馬上將被捕!”

會一散,崔樂春趕緊跑回家,喘著氣把縣長的話告訴了父親。父親說:“你叔代表百姓抗捐抗稅,還在報上揭發他們,萬縣長恨死了你叔,去年就抓了一回,沒找到證據就放了,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罪名。”說完,趕緊到兄弟家報信兒。崔樂春剛返回學校就聽到消息:叔叔崔顯芳已被押送宛平監獄。

得知崔顯芳被捕,魏國元心里一沉,意識到,以前當局認為他是刺頭兒,如今大不一樣,如果和黨組織,和兵工廠聯系起來,后果不堪設想。于是,他立即派人到宛平縣城打探案情和消息,然后設法營救。

王龍溝北有個村子叫龍門溝,村里獵戶韓老丑在山里打獵,看到了游擊隊員用的槍,覺得好,非要買一支。大家經過商議,也為籌集資金,70大洋賣給了韓老丑一支槍。后為籌備武裝暴動,師永林找到韓老丑,提出要贖回這支槍,韓老丑死活不同意。這時有人給韓出主意,說造槍就是私造軍火,犯法,你去告他們,一定去八區區長譚天元那里告,不但你的槍能保住,還能得到獎勵。韓老丑真的告到了宛平八區區長處。譚天元立即給宛平縣長萬宜打電話匯報,萬宜即刻命令警察搜剿沿河城。

魏國元很快聽說了韓老丑告狀之事,感覺非同小可,立即通知幾個造槍點撤退隱蔽。傍晚,通向向陽口大悲巖的河面上有個人在鳧水,這人水性很好,不大工夫就游到了對岸,然后直奔大悲巖寺廟。來人見到宋文明,從隨身帶的一截竹筒里倒出油紙裹著的一封信,交給了宋文明。宋文明打開信,只見信上寫著:“文明兄,廣博家里辦喜事,務必將伙房家什送過去,等著用。”宋文明立即行動。

魏國元和索振勇從師永林家出來,急匆匆趕回到佛巖小村,連夜布置撤退隱蔽。他們向造槍工人通報了情況,暫時給了些路費,請工人們先空身撤退。送走工人,魏國元和索振勇商定好藏槍事宜,就離開了佛巖。索振勇把工人的行李、造槍的機器和造好的槍支妥善藏在村后大山的石塘里。他和兩個貼心伙伴兒專門選了幾處山巖上的石塘,細心地藏匿著造好的步槍。每到一處,都是在一個人的腰上系好繩子,把人吊到石塘里,再把捆好的槍用繩子吊下去,石塘里的人再把槍藏好。就這樣,3個人干了兩天,藏了3處山巖峭壁上的石塘。槍藏好了,索振勇向大山拱手三拜,他拜謝大山,感覺這些巧奪天工的石塘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堅信沒有人能找得到。

宋文明收到魏國元的信,立即把大悲巖寺廟槍械修造所的設備轉移了,轉移到龍門口北臺師廣博家后邊的山洞里。匆忙中,把魏國元寫來的信丟在了大悲巖寺廟。

宛平縣縣長萬宜親自到齋堂部署圍剿沿河城事宜。一隊警察從大村方向朝大悲巖寺廟而來。一個羊倌守在寺廟門外,看到警察身影,便揚起手臂,把一桿羊鞭甩得山響。警察到了跟前,他還在使勁甩鞭子。“你小子是給人報信吧?”一個警察上前要打羊倌。羊倌的手輕輕一抖,鞭梢兒準確地抽在那個警察臉上,一只眼睛立刻腫起來。幾個警察沖上去把羊倌綁了。警察進寺廟,一頓亂砸,把老道做飯的鍋都砸碎了,還掠走了關云長的大刀,并抄走了魏國元給宋文明的信。

一大早,師永林跑到青白口,敲開魏國元的門,報告了沿河城的情況。魏國元讓藥鋪伙計高連勇和懷孕的龐勉留下,其他人到北溝(田莊)隱蔽。臨走時,魏國元將一卷紙包在一個藍花包袱皮里,交給二弟:“國杰,把這包東西帶出村,務必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萬不得已時就燒掉。”魏國元走后,魏國杰又把哥哥平時看的書也一塊兒包在包袱里,帶出村,藏在半坡地坎子的石縫里。沒想到,藏的時候,被家里兩個幫活的人看到,誤認為是值錢的東西,給偷走了。接著,兩人又偷地主劉增珍家的東西被發現,失主告到了七區警察所,警察抓走了偷東西的趙正旺和孔祥寶,搜查了趙正旺的住處,臨走時還在門上貼了封條。擔任中共地下宛平縣委書記的趙銘鑑在七區警察所任文書,參與了抓捕和搜查。他看到魏國元家的藍花包袱還在趙正旺家里,心里一驚,立即通知龐勉和高連勇,讓他們想辦法趕緊取走。龐勉和高連勇立即趕到趙正旺家,高連勇叫龐勉守在窗口,他一腳踹開窗戶,跳了進去,很快找到了包袱,遞給龐勉,兩人迅速離開。龐勉把包袱里的東西拿出來,重新包好,藏到了魏家的菜窖里,又把魏國元兒子上學的課本和一本《中山文集》包到了原來的包袱里,送到了“一元春”藥鋪。龐勉前腳剛到,警察就追來了,他們帶走了高連勇。龐勉趕緊前前后后把“一元春”藥鋪仔細檢查了一遍,又燒掉了一些書和照片。這時,同是警察的地下黨員劉德垠跑進院兒,告訴龐勉:“嫂子,他們說趙銘鑑通風報信,被吊在區公所拷打呢。”劉德垠剛走,龐勉趕緊把菜窖里的文件取出來,對婆婆說:“媽,您在門口看著,別讓人進來。”她讓婆婆放哨,把文件放到灶膛里燒了,隨著余煙的熄滅,一顆懸著的心也落了地。

這一天,七區警察所的陸所長到齋堂給八區區長譚天元賀喜,住在齋堂沒回來。第二天晚上,陸所長剛回來,就差人傳喚龐勉,讓她立即到警察所。懷孕6個月的龐勉輕拍了一下肚子,“你沒看我正懷孕嗎,大黑天的,出了問題你負責嗎?所長有事讓他來找我。”因魏國元在地區的威望,警察對魏家人還比較客氣,轉身兒走了。

這時,龐勉想逃離村子,她走出家門,老遠就看到村口布滿了崗哨,只好轉身回家。她想,反正文件也燒了,躲著不是辦法,干脆明早就去警察所。

第二天早晨,龐勉和婆婆張大娥一起來到地處村里大廟的七區警察所。婆婆張大娥是村里的強勢女人,兒媳龐勉是北平城里長大的姑娘,娘兒倆氣宇軒昂地站在警察所的廳堂上。陸所長知道張大娥不是省油的燈,說:“我們找您兒媳婦問點事兒,一會兒就回去了,沒您老的事,您在這兒聽著也不方便,讓他們把您送回去吧。”老太太剛想說話,龐勉忙說:“媽,您回去吧,他們不敢把我怎么樣。”張大娥用眼神剜了陸所長一眼,撂下一句:“那好,我回家等著,我兒媳婦要有點事兒,我跟你們沒完!”出門走了。

陸所長開始審問龐勉:“高連勇和趙銘鑑都是因為你們家的東西被押的,你趕緊把東西交出來,就把他倆放了。”龐勉說:“你們的人把我們家的書都拿來了,怎么還找我要?”“那書不是,還有共產黨的文件,必須交出來!不交就搜查!”陸所長亮出底牌。“你胡說什么?你有本事就搜吧,你要搜出共產黨的文件,我甘愿領罪,要是搜不出來,后果你要負責!”龐勉的嘴像小鋼炮兒,一點也不示弱。“搜不搜是我的權力,權力在我手里,就看我怎么使了。”陸所長在龐勉面前,盡情彰顯著他這個警察所長的權力,沒想到龐勉卻說:“你在山溝里是個小所長,在北平城里也就是條看街的狗,我見得多了。”“你想反哪?把她給我押起來!”龐勉這一罵,陸所長惱羞成怒,兩個警察上來,把龐勉押走了。

這些日子,先是崔顯芳被捕,后高連勇被抓,趙銘鑑被押送到齋堂公安局,八區副區長李復華編了一個七區共產黨員名單,當趙銘鑑被灌辣椒水,打得口鼻冒血,半昏迷的時候,拉著他的手按了手印,然后送進宛平縣府大牢。

三弟國相跑到北溝,向大哥講了家里的情況。除了偷東西的兩個人,崔顯芳、趙銘鑑、高連勇、龐勉,陸續被捕,魏國元再也不想隱蔽了。他走出北溝,回家看望了母親,然后直奔宛平城。魏國元要以曾任國民黨宛平六、七區區長的經歷,以“一元春”藥鋪老板的身份,以在宛平七區的名望,找縣長要人,據理力爭。但他自己很清楚,肯定是自投羅網。但他必須這樣做,他堅定地認為,只有自己頂在風口浪尖上,才能爭取將黨的工作損失降到最低,也才能保護其他同志。魏國元大步流星地跨進宛平縣政府大門,走進縣府接待室,求見縣長。等了一會兒,縣長沒露面,接待室門開了,幾個軍警闖進來,不由分說,將他綁了。

獄中生活

在宛平縣府大牢關押二十多天,幾次審訊,涉及勾結共黨、私造軍火,魏國元都以充足的理由予以否認。他早已反復掂量,文件燒了,落到他們手里的信看不出實質內容,認為敵人并沒抓住把柄,沒得到確鑿證據,覺得心里的底子很結實,只要他和大家都咬緊牙關,就一定能頂過去。

知道妻子龐勉也押在這里,一個女人,正懷孕,將面臨更大的磨難和考驗。魏國元憂心忡忡地在監室里踱步,這時,一個女監看守從門前走過,看了他一眼。好面熟呵,女看守友善地向他點點頭。想起來了,原來是他在溫泉上中學時幫助過的一個女同學。女看守找機會過來跟他說話,他讓女看守給龐勉捎話:本就無罪,什么都不要承認。龐勉也將一封信縫在衣服里交給女看守,請她轉交魏國元。

審問龐勉時,問她是不是共青團,龐勉回答:“什么青年團老年團的,我不懂。”又問她:“你一個城里的姑娘,為什么要嫁給山溝里的魏國元?”龐勉說:“我愿意嫁誰就嫁誰,我媽都不管,你們管得著嗎?”審問的人生氣了,狠狠打了龐勉兩個耳光。

北平地安門東大街127號是一所中學,門口掛著河北省立北平中學的牌子。接近傍晚,學校放學了,學生們結伙兒走出校門。一個男孩兒走在地安門大街上,忽聽一個報童高聲叫賣:“賣報啦,看報啦!看北平小《實報》!慣匪魏光漢勾結共匪、私造軍火、危害民國,落入法網!”報童不斷重復叫賣,男孩兒趕緊追過去,買了份報紙,加快腳步回家。這個男孩兒是龐勉的弟弟龐宇澄。

趙銘鑑既是魏國元的同志,又是他的小老弟。魏國元想到李復華編造的七區共產黨員名單,又想到趙銘鑑在半昏迷狀態被李復華拉著手按下的手印,有些擔心,生怕敵人繼續采用卑劣手段制造事端。他想了想,寫了一張字條:“寧死堂上,不死堂下。”魏國元把字條交給了王琳。王琳幫助給男監送飯時,把字條給了趙銘鑑,并捎了話。放風時,魏國元看到了趙銘鑑向他投來堅定的眼神,很是欣慰。

7月7日,一輛囚車開進宛平縣府大牢的院子,男牢的房門打開,看守將戴著鐐銬的魏國元帶出門,押上車。囚車從宛平城開到北平城里的鐵獅子胡同1號,此院正門的朱漆大門前有兩只生動的獅子,但已不是鐵的。這乃非等閑之地,清康熙年間,曾是康熙第九子胤禟的府邸,民國期間,袁世凱在此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之后,段祺瑞政府也在此辦公,如今門口掛著北平衛戍司令部的牌子。魏國元坐的囚車從側門開進院子。趙銘鑑和高連勇也被相繼押送至此。

進了北平衛戍區司令部的牢房,不管審問變換什么花樣兒,魏國元都咬緊牙關,對關鍵問題一概否認,不給敵人留一點口實。各種刑罰也跟著變換花樣,打手、打屁股、灌辣椒水、壓杠子、坐老虎凳,蛇一樣的鞭子把全身抽得鮮血淋漓,沉重的腳鐐把腳踝磨出了血,挪一步,鉆心地疼,還把他受傷的腿腳綁在冰坨子里,站在冰天雪地,以致腳和小腿皮膚變黑,時常潰爛……對于這些非人的折磨,魏國元都挺住了,這時,他也曾想到過死,因為他很清楚,對于他,這的確是一場生與死的考驗。從監室到審問廳,再到刑室,每一處都是戰場。他想到年少時讀的書里,那些令他崇敬的民族英雄,想到中國共產黨早期創始人李大釗就義時的英雄氣概。他暗下決心,即使被折磨致死,或被槍斃,也絕不能承認“罪狀”,因為關系到黨的組織和黨的工作,關系到黨內同志的生命安危。

第一次受刑被拖回監室,同室的另一名獄友趕緊過來照顧他。“大哥,你受苦了,別動。”這位兄弟看著魏國元身上的傷,心疼不已,趕緊倒了半碗水,扶他喝下。魏國元很感動,與之成了獄中好友,得知這兄弟叫李之璉,比魏國元小7歲,河北蠡縣人,1932年加入中共領導的“中國左翼作家聯盟”,與魏國元同年(193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北平從事黨的地下活動,1934年11月被叛徒出賣被捕入獄,在獄中堅貞不屈,并幫助獄友成功越獄。一天,李之璉悄聲問魏國元,獄中戰友組織絕食斗爭,是否參加。魏國元詢問了絕食的斗爭目標,設法通知趙銘鑑、高連勇都參加。后來,在回憶這段經歷的時候,魏國元寫道:“絕食斗爭雖然失敗了,但精神可嘉。我對黨是忠誠的,除了思想上早已奠定的立場之外,我感動黨對我的信任和光榮的賦予。”

魏國元到衛戍區司令部監獄沒幾天,龐勉也被押送至此。懷孕的龐勉戴著鐐銬,上下車走不動。一個男看守嫌她走得慢,朝她的腰踹了一腳。到了衛戍區司令部,龐勉不能動了。審訊時,看守用一塊木板把她抬到堂上。審判員讓龐勉跪下,龐勉說:“腰被你們的人踹壞了,起不來,更跪不了。”審問魏國元私造軍火的事,龐勉一口咬定不知道。讓她把文件交出來,龐勉說:“哪里有文件,都是孩子上學讀的書,被他們偷走了,怎么上學?去要的時候,看門封了,一生氣就把窗戶踹開拿回來了。”敵人又問誰是共產黨和青年團,龐勉說我都不知道,你們想槍斃就槍斃吧。龐勉的回答又招致一頓耳光,口鼻冒血,暈了過去,一只眼睛被打失明。

魏國元擔心龐勉的處境,放風時龐勉見到了戴著鐐銬的魏國元,流出了心疼的淚水。魏國元請看守朋友給龐勉傳話,沒犯過的罪不能承認,也不能做無謂犧牲,讓她向關押部門提出保外就醫生小孩的申請。

這段時間,魏國杰、魏國相、魏國臣等人來探監,都先到煙袋鍋胡同曹嬸子家落腳,然后再到監獄。有一次,魏國臣給大哥送一份家鄉黨組織的情報,正愁怎么送進去。一會兒,曹嬸子從商店買回一個大咸菜疙瘩,用小刀把咸菜中間拉開一個口兒,再把咸菜晾干,把情報塞進去,咸菜外表沒了水分,切過的口子也看不出來。嬸子的大兒子曹桂山以送飯為名,順利地將情報送進了監獄。隨著一個個咸菜疙瘩的送入,獄中的魏國元和黨組織保持著聯系。

鼎力營救

魏國元等人被捕后,黨組織和家里都竭盡全力開展營救。秋天,北平衛戍區司令由原來的王樹常換成了宋哲元,新官上任要處理積壓案件,中共宛平縣委的同志們呼吁和組織宛平七區36個村莊,聯合上保魏國元等被捕人員,魏國元家里加緊行動,變賣所有值錢的家產。賣了二十多畝好地,賣了藥鋪、大車店和小學校的房子,把國相養的6頭牛,連同馬、騾子和百十來只羊都賣了。當家人魏國杰數著手里的錢,總共800塊,面露難色。母親張大娥眼里含著淚說:“雖說咱這家也就敗了,但也要想辦法,砸鍋賣鐵也要把你大哥他們幾個救出來。”“媽,您別著急,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沿河城,找永林他們一塊兒想辦法。”

第二天天一亮,魏國杰把妻子小九兒做的小米飯團子裝在布袋里,系在腰上,就動身去了沿河城。從青白口到沿河城要走60里山路。先到了碣石村,喝了點村口那眼井的水,又到了楊樹地,這里是原配大嫂的娘家,在長城炮臺腳下,歷史上也是兵家營地。晌午到了蘇子嶺,他坐在山根底下,就著溪水吃了腰上系著的午飯,起身繼續走。過了東嶺村,終于到了沿河城,這時,天黑了,他先來到前街東頭的師永林家。魏國元等人被捕后,八區保衛團到沿河城搜捕師永林等人。師永林帶著老爹和兒子,帶著槍隱蔽到碾盤溝的山洞里。

由于韓老丑的告狀,譚天元知道了王龍溝的王學華也是造槍之人,多次派人抓捕,都撲了空。為防夜襲,王學華夜間活動,白天回家休息。一天,天快亮了,王學華潛回家中,剛躺下,房子就被譚天元派去的警察和保衛團包圍了。一個叫王黑蛋的警察把窗戶紙捅破,用手槍瞄準王學華,然后叫了一聲王學華的名字,王學華聞聲坐起,被一梭子子彈打中要害,立即身亡。這幫匪徒怕王學華不死,進屋將他的身體翻了兩個過兒,又朝他的腦袋補了三槍。在土炕上睡覺的8歲的兒子被匪徒們折斷了兩手,成殘疾呆傻之人,10歲的女兒被嚇病而亡,10個月的小兒子被嚇得哭不出聲兒,媳婦也被抓到了沿河城大廟關押四十多天,折磨得不成人樣兒。后王學華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魏家人從碾盤溝找回師永林,也叫來索振勇,魏國杰向他們說了湊錢營救魏國元等人的事。師永林和索振勇都是魏國元過命的好哥們兒,可家里沒有現成的錢。師永林對魏國杰說:“別著急,今晚住這兒,明早回家,我們馬上想轍賣地,盡快把錢送到家去。”“地是咱的命根子,咱山里的地更是從山石縫里摳出來的,甭賣了。”魏國杰說。“大哥他們幾個人的命比什么都值錢,地算不了什么。”師永林和索振勇的話帶著熾熱的溫度,魏國杰含著眼淚,不知說什么好。次日凌晨,魏國杰前腳走,師永林和索振勇就找主兒賣地,師永林賣了300大洋,索振勇賣了200大洋,一點兒沒耽擱,師永林把這500大洋立即送到了魏國杰手里。魏家人趕緊用這1300元錢上下打點,并求助鄉人當律師的楊德芳和魏國元的朋友王維原。

多次審問和用刑,魏國元等人都絲毫沒有透露共產黨組織的任何情況。在北平衛戍區監獄關押了四個多月,案子仍無任何證據,又轉到河北省高等法院。

接近年底,魏國元妻子龐勉被假釋出獄,在娘家生了一個男孩兒。生完孩子,就和魏國元的三個弟弟一起為丈夫的案子四處奔波。她去探監,把帶來的食品送到魏國元手里,看到丈夫的手因為受刑,腫脹成黑紫色,頭上的傷口滲著血。龐勉用手輕輕撫摸著,強忍著眼淚。回到家,她就開始找工作,掙點錢給丈夫買藥和食品,每到周二周五探監時送進去。自己母親已去世,龐勉用一個小簍子背上孩子東奔西走。北平的冬天刮著白毛風,呼嘯著穿過地安門的門洞,龐勉背著孩子在風中,走兩步退一步,被風推搡著。孩子病了,身上燙得像火炭。龐勉沒錢給孩子看病,孩子死在娘懷里。

魏國元、趙銘鑑等人被捕后,中共宛平縣委的同志們在張又新、高永生同志的領導下,繼續堅持地下斗爭。最初,高永生、師永林、崔一春、張庭深、康紀元、張又新、魏國臣、彭城等人商議,準備通過劫差,救出魏國元等同志,但因錯過了機會沒能實現。太子墓村的進步青年彭城(新中國成立后曾任北京市政府副秘書長)和魏國臣是同學和好朋友。張又新找到彭城,希望他能通過北平城里的關系實施營救。

彭城左思右想,尋找渠道。他想到父親的好朋友,下葦甸村的商人張久達到北平做買賣,丟了5頭騾子,硬是找人托關系找回來了。彭城6歲時父親就死了,他管張久達叫叔,關系不錯,于是找到張久達。張久達帶著彭城和哥哥彭復照,用騾子馱著一些山貨,來到北平東城毛家灣,找到一個姓于的朋友。這位朋友很給面子,馬上就給一個叫劉云奇的律師打了電話,將彭城哥倆介紹到東城劉云奇的律師事務所。

見到劉云奇律師,彭城說:“魏國元是好人,他是國民黨啊,是被人陷害的,他在我們地方上很有影響,很有才能和活動能力。我們請您幫忙,如果您把魏國元的事辦好了,今后我們有訴訟方面的事情還會不斷來麻煩您。”聽了彭城的介紹,劉云奇律師拿起電話,當即給法院打過去,然后說:“魏國元的事已經有眉目了,你們不要再花錢托人了,他的問題已經到了反省院,問題不大,近日我去見見他,為他說說話,爭取能早點出去。但這件事我只能活動到叫他早點出去。”

二弟魏國杰聽說大嫂已經釋放,先到地安門大嫂家看望,又到鐵獅子胡同探望大哥,告訴大哥組織和家里對他的營救情況,魏國元非常感動,信心更加堅定。

1935年春,經律師楊德芳和王維原出庭辯護,趙銘鑑和高連勇被河北省高等法院保釋出獄,檢察官按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第六條對魏國元提起公訴。沒查出其他罪證,私造軍火和勾結共黨的兩件罪名不成立,審判長宣判:魏國元犯危害民國罪,判有期徒刑二年半,刑期由被捕之日算起,轉河北省第二監獄關押。

隨著魏國元和趙銘鑑等案件的塵埃落定,關在縣府大牢,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崔顯芳也被釋放,但出獄12天,就在家中去世。消息傳到河北省第二監獄,魏國元把那顆倔強的頭顱緊緊頂在牢房的鐵窗上,流著眼淚,目視前方,他在心的最深處默默地送別他的親密戰友,回憶著相識相知和一起走過的戰斗歲月,那顆心感到無比疼痛。

河北省第二監獄將魏國元送到大名縣服刑。服刑即苦役。河北邯鄲大名縣至北平的公路正搶修,服刑的犯人成為主要勞力。魏國元和另一個犯人抬著一大筐土,從路基之下抬到路基之上,一筐接一筐,沒有喘息的機會。身體虛弱的魏國元肩膀壓腫了,雙腿打戰,汗如雨下,他還是想多擔些重量,讓同伴打前杠,他抬后杠,盡量把筐往后拉。走著走著,同伴兒腿一軟,摔倒在地,筐里的土撒出一半兒,魏國元趕緊上前攙扶。監警見狀走過來,舉起鞭子,朝兩人身上輪番抽去。中午開飯了,每人兩個菜團子,魏國元和其他犯人一樣狼吞虎咽。剛過一周,魏國元像是被扒掉一層皮。

“補辦婚禮”

1936年7月,經黨組織和家庭營救,魏國元被提前釋放。曹嬸子事先找好了她旁邊的院子,煙袋鍋胡同4號一間東南角的小屋,讓剛出獄的魏國元暫住。一天,一輛小汽車停在門口,一個中年男人下車進院,他是原新亞通訊社社長楊文波,來接魏國元。“國元,你先住我那兒,然后再給你找份工作。”接魏國元的車開進了國民黨大興縣黨部,龐勉已在此等候,他們在這兒暫時安了家。

恢復了自由的魏國元,變成一只飛出籠子的鳥兒,不時在天空尋覓屬于它的疆域。8月間,中共北平市委聯絡員王恒和賀同志與魏國元取得聯系,9月間,中共北方局聯絡員胡敬一和趙同志找到魏國元,宣布恢復其黨籍。

10月初的一天,中共地下北平市委西郊區委書記孫德香(后改名孫漢卿,新中國成立后曾任山東大學黨委書記),中共地下北平市委聯絡員王恒(公開身份是圓明園大北門外護園河北岸樹村民辦教員)來找魏國元,將田莊一帶黨組織的名單移交魏國元。在宛平縣委被破壞期間,做西郊農民工作的王恒同志與田莊黨支部書記高永升取得聯系,那一階段,田莊黨組織由西郊區委領導,現交回宛平縣委。后王恒同志回憶:“對老魏同志早已慕名,但這是第一次見到,他久經革命錘煉、剛毅持重、熱誠待人,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魏國元出獄后,在西單辟才胡同大亨公寓為《大訓通訊》刊物擔任收集稿件等工作,以此作為公開的身份。1936年9月的一天,師永林帶著他在溫泉中學讀書的弟弟師永茂到這里接頭,從此,師永茂幾乎每周都光顧此處,為魏國元送信和帶信,這里又成了一處城鄉黨組織的聯絡點。

10月金秋,暖陽給青白口村的山河涂上一層耀眼的華光,地里的莊稼散發出成熟的香氣,從河邊到山崗,都被爛漫的野花覆蓋,就連街巷邊的石縫兒、墻頭兒,都裝扮得姹紫嫣紅,用特有的美麗、芳香、堅毅和浪漫為一場特殊的婚禮裝點與祝福。

南街八號魏家大院,張燈結彩,高朋滿座,喜慶的氣氛溢滿山村。二弟國杰、三弟國相身穿合體整潔的布衣,站在門口迎接賓客。魏國元身穿筆挺的藍色暗條西裝,腳蹬閃亮黑皮鞋,胸前佩戴大紅花,龐勉身穿玫色旗袍,腳上一雙半高跟皮鞋,頭戴一朵紅絨花兒,凸顯新娘的靚麗和嫵媚。今天的婚禮雖是“補辦”,陣勢卻一點都不小。胡同拐角的空地搭了大棚,幾個臨時爐灶冒著熱氣騰騰的炊煙,幫忙的村人從廚房到席間,端盤端碗穿梭不停。從搭棚酒到拆棚酒,流水席整整坐了三天加兩個晚上。除了坐席喝酒吃面,還專門從田莊請來了唱蹦蹦戲的“文和班”,在村口搭臺,連唱三天大戲。邀請的客人有十里八村的親朋好友,其中的硬核兒是魏國元——這個新上任的中共宛平縣委書記管轄的黨團組織中的黨團員。魏國元等核心人物已事先把邀請的客人分好組,分屋就座。張又新負責組織搭棚,師永林組織拆棚,在一搭一拆中完成了預備會和總結會。在這場特殊婚禮的酒席和鄉戲中,魏國元這個真正的主角兒,成功上演了一出中共宛平縣委恢復工作,接通黨團組織關系的大戲。不知內情的母親邊招待老姐妹,邊發著牢騷:“吃官司就快把家敗光了,都生了孩子,還補婚禮,全家不要了飯他不甘心。”三天的“大戲”在母親張大娥無奈的嘆息聲中落下帷幕。

送青年參加軍事訓練團

1936年春,中共北方局按照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方針,積極爭取和團結宋哲元及第29軍將士抗戰。不久,天津《大公報》登載了一則消息,國民革命軍29軍準備在南苑開辦一個軍事訓練團,招考初中畢業的青年學生。一天,這條消息被迷戀軍事的魏國臣看到,他欣喜若狂,顧不上吃午飯,直奔東齋堂,找到他的好友賈蘭波。把消息告訴賈蘭波,兩個人高興地抱在一起直蹦高兒。魏國元出獄前,國臣和賈蘭波借探監之機向大哥匯報了此事,得到大哥的支持,并告訴他們團結一些進步青年一起報考。魏國元出獄后,抓緊實施。

北平前門外有一條南北走向的街,北起大柵欄,南到西珠市口,因為以前整條街大部分是做糧食買賣,清《乾隆地圖》的標注為糧食夾道兒,1911年后改為糧食店街。街里有個萬順客棧,客棧西北角的一間客房里,3個男人坐著圈椅,圍著一張小圓桌,邊喝茶邊聊天。魏國元和趙銘鑑向中共北平市委聯絡員王恒同志匯報了擬組織10名進步青年,其中包括3名共產黨員,報考29軍軍事訓練團學習軍事的計劃,通過聯絡員向北平市委匯報,后獲批。

魏國元在北平城就職的《大訓通訊》是宋哲元在北平招訓的一批大學生和失業學生譚廷生等辦的“同學通訊期刊”,這樣,魏國元不僅有了利用采訪和組稿接觸宋哲元和29軍的機會,還能與一些學校接觸。魏國元送29軍軍事訓練團學習的青年,除了魏國臣、趙銘鑑、賈蘭波3名共產黨員,其余是七區和八區的進步青年,只有龐勉的弟弟龐宇澄是城里人。這10人中,多數沒上過中學,何談初中畢業。魏國元通過組織關系,搞到一些育英和文志中學的畢業證書。賈蘭波拿到的是文志中學的畢業證,趙銘鑑拿到的是燈市口育英中學的畢業證書,蓋著校長李有松的大印。大家看著自己手里的畢業證書,像是在做夢。考試科目除了文學、代數、幾何,還有英文和日文。這對于沒上過初中的山里孩子簡直是天書。還有一個多月就考試了,多數人沒有了信心。一天,國臣通知大家到他家集合,大哥講了參加考試的重要性,然后,每人發了一份各個科目的考試題和標準答案。這又是魏國元通過黨組織從29軍軍訓處找來的,大家欣喜若狂。魏國元宣布,在城里安排了萬順和東興兩處客棧,參考人員從明天起,分駐客棧,專心背題。

參考的10個人,懷著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在北平城的客棧里背了一個月的考題,10月初參加了考試,然后又以忐忑的心情等待結果。月底發榜的日子到了,大家早早地去看,1500名考生,宛平七八區的10個人,混在人群里,眼巴巴地從密密麻麻的榜單中尋找自己的名字,就像從山村滿天星斗中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顆。終于有一束光讓他們眼前一亮,他們真的找到了。大山里的小伙子們,靦腆地笑著,他們心里很清楚,如果沒有魏國元大哥,肯定不會有今天的結果,從心底里更加敬佩大哥,下決心在軍事訓練團學出點真本事,為抗戰效力。1936年12月1日清晨,迎著冬日的朝陽,魏國元雇了一輛馬車,親自把10名生龍活虎的小伙子送到南苑,送到佟麟閣任校長的29軍軍事訓練團,在十三營房報到。

參加29軍軍事訓練團的10名青年,在南苑開啟了一段全新的生活。佟麟閣校長是29軍副軍長,兼任軍事訓練團團長。訓練團下設三個大隊。第一大隊長李克昌,第二大隊長張自創,這兩個大隊是步兵課目。第三大隊是騎兵課目,隊長是馮玉祥之子馮洪國。魏國臣被編到了第三大隊,其他人編到第一、二大隊。對于山里娃,訓練團的生活完全換了模式。早晨五點鐘起床,圍著營房跑一圈兒,進營房還要走個分列式。吃飯僅有五分鐘,隨即集合上課。所學課目是步兵操典、筑城教范、夜間教育等。室外個人教練刺槍、劈刀、打拳、上杠,下了課也不敢放松,抓緊練習弱項。特別是單杠,如三個月還做不了一個屈身上,不僅要挨班長的打,還要被諷刺,那滋味可就難受了。訓練團每月一小考,三個月一大考。1937年3月,10人中文化水平較高的趙銘鑑又考上了訓練團的參謀訓練班,并把名字改成了趙曼卿。在參謀訓練班,他結識了講政治經濟學的教授張友漁。趙曼卿只感覺張教授是進步人士,不知道他是共產黨員。訓練盡管緊張,平西的三名共產黨員成立了黨小組,利用熄燈以后加時訓練的機會進行黨的活動。幾乎每個周日,魏國元都要到南苑來,和趙曼卿見面,及時了解情況,實施領導。

南苑緊鄰盧溝橋,是日軍爭奪的軍事要地。七七盧溝橋事變,把抗戰的意義變得更加現實和緊迫。每天看著日軍飛機在南苑上空示威,學員們無比憤怒。軍訓團給每個人發了一支七九步槍,一百發子彈,四枚手榴彈,一把大刀。每個班還配有一挺機槍。7月9日,日軍攻占了盧溝橋,28日,日軍的空軍和陸軍聯合對南苑發起突襲,軍事訓練團和132師殊死抵抗,戰斗慘烈,副軍長佟麟閣、師長趙登禹相繼殉國。署名周公子的文章《一寸山河一寸血》中記載:“軍訓團學員兵的殊死抵抗,是日軍遭遇的第一場硬仗,學員兵雖然傷亡慘重,大部分壯烈犧牲,卻始終沒有后退。整個平津,打得最慘烈的就是南苑之戰。訓練團學生兵的堅守,使南苑這道陣地在中國軍隊手中多保留了近半天的時間。”為保存力量,余下的29軍一部奉命向南、東撤退。留存下來的共產黨員紛紛組織起抗日武裝,走上全民抗日的戰場。盧溝橋成為中華全民族抗戰的豐碑與同義語,29軍及軍訓團,永載抗戰史冊。平西的10名學員,除了考上參謀訓練班的趙曼卿跟著撤退后改編的部隊走了,其他人都輾轉回到平西參加抗戰。

回鄉抗戰,組織武裝

“七七事變”前夕,魏國元安頓好在29軍訓練營的10名青年,預感到抗戰的形勢愈加嚴峻,他在北平城里再也住不下去了,必須馬上回到鄉村去,組織地區民眾投入抗戰,開展武裝斗爭。不久前,龐勉剛生下第二個兒子,魏國元把他的想法告訴妻子,龐勉看著床上熟睡的嬰兒,陷入沉思,然后點了點頭。

一天,"兩位車夫各自拉著一輛車,從地安門出發,向西直門方向跑去。前邊車上坐著身穿大褂、戴著眼鏡、頭頂禮帽的魏國元,后邊車上坐著龐勉,龐勉穿一件咖啡色格子旗袍,外罩一件紫色外搭,懷里抱著剛滿兩個月的兒子。車子不緊不慢地跑著。霧色中,已經能夠看到朦朧的西直門了。魏國元抬起頭,從灰暗的視線中看到了那剪影般的城樓和箭樓,雖被云霧遮覆,仍以它的偉岸挺拔支撐著蒼茫的天空。人力車繼續走著,魏國元的目光積聚到城墻根的一家煤棧,門楣上幾個白底黑色的大字:寶興隆煤棧,大門左邊寫著“石蘊”,右邊是“生輝”。魏國元下車進了煤棧,龐勉的車跟過來,在一旁等候。不多時,魏國元從煤棧出來,重新上車前行。

到了西直門的門洞,站崗的是全副武裝的守軍和警察,對所有出入者進行搜查盤問,這時,又有幾個青年男女跟過來,插在前后。軍警將魏國元身上摸了一遍,又轉向抱著孩子的龐勉,氣度不凡的魏國元趕緊湊上去護著妻兒,對他們說,這是夫人和小孩子,才兩個月。搜查者用眼睛把龐勉和孩子搜索了一遍,放過了他們,那些青年男女也過了卡,向旁邊散去。

出了西直門,車夫加快了腳步,一口氣跑到了西八里莊,兩輛車前后進了一家箱子鋪。同時,幾個神秘的人影也先后閃進箱子鋪。約半個時辰,一輛馬車從箱子鋪出來,向西疾馳。車上除了魏國元夫婦,還有幾個年輕人,就是在西直門和魏國元夫婦一起出城的人,他們是中共北平市委派往平西幫助工作的“民先”的同志。馬不停蹄,直奔平西。到了青白口,魏國元先安頓北平來的同志們住下,然后回到自己家,輕輕解開捆了幾道的襁褓,從里邊取出拆卸了的兩支手槍。

“七七事變”后,29軍前腳撤退,日本鬼子后腳就到了。國民黨第14集團軍總司令衛立煌率三個師馳援南口湯恩伯,受到日軍阻截。8月中旬,衛立煌部隊四個師駐扎宛平七、八區山川諸村,在下馬嶺和安家莊的南山清水尖,髽鬏山的幾十里地帶,全力抵抗日寇的入侵,開始了著名的“髽鬏山戰役”。

從海淀到妙峰山的進香古道上,走著兩個人。他們從北安河村上山,走中北道,翻妙峰山,又轉西道。中年人是中共北方局聯絡員胡敬一,青年是國民抗日軍地方工作科科長焦若愚,奉中共北平市委之命,護送胡敬一同志去八路軍總部和北方局請示匯報工作。一路上,飛機盤旋,槍炮聲聲,髽鬏山戰役正激烈進行。到了上葦甸,焦若愚將胡敬一同志交給下一站的交通員,又轉身翻山回北平,這是他第一次踏上宛平地域,當時他的名字叫焦土。上葦甸的交通員將胡敬一送到青白口魏國元家里。魏國臣從南苑返回時,從29軍帶回一個同學,也住在魏國元家里。

魏國元出獄,上任不久的國民黨宛平七區區長李復華就悄無聲息地溜了。魏國元用曾經的區長身份在大廟召開七區村長會議,號召各村積極發動民眾,支持和幫助國民黨正規軍抗擊侵略者,協助部隊征糧要款、組織人力物力,參加抗戰。

會議之后,魏國元看到各村積極支援抗戰,很是欣慰,但又覺得還有不足。他想起一個人,于是對小弟說:“國臣,你去趟太子墓,把你同學彭城找來。”下午,國臣帶著彭城來了。魏國元對彭城說:“感謝你為我出獄費了不少力,現在抗戰事大,有些事還想讓你幫助去做。”“大哥,您別客氣,有事您盡管吩咐。”魏國元拍著彭城的肩膀:“兄弟,好樣的!”接著,魏國元說出想法:“我剛出獄,家里住著‘朋友’,有些事不太方便出頭,幫你組織幾個人,去跟國民黨部隊接觸,一方面要組織號召老百姓支持抗戰,幫助他們解決困難,一方面保護老百姓的利益,別讓國民黨軍隊侵害老百姓。”彭城聽懂了魏國元的話,感覺到了信任。認為這個任務很重,也很光榮,爽快地說:“大哥放心,我這就行動,有情況及時向您匯報。”

彭城接受了任務,魏國元又找到高永升、付萬睦、魏元明,成立了四人組成的難民代表團,彭城任團長,開始行動。魏國元很高興,囑咐他們要充分利用難民代表團的身份,最大限度地做好工作。

彭城等先找到駐扎在太子墓村的衛立煌部隊第十師二十八旅副營長劉貴勝,向他詳細介紹了太子墓一帶的地勢和民俗民風,劉營長很感謝。彭城興奮于工作初見成果之時,傳來一個消息,東馬蹄村的一個遠房妹妹被國民黨十師二十八旅的士兵強奸了。彭城怒火中燒,立即跳到湍急的河水里,他要游到對岸,去找肇事的部隊和那個畜生。見有人下河,岸上的國民黨士兵向水里的人連開數槍。幸虧彭城水性好,躲過了飛來的子彈。

彭城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直奔太子墓二十八旅旅部,面見旅長陳牧農。他急切地報告了東馬蹄村事件,鄭重地對陳旅長說:“國難當頭,我們組織老百姓出人出力,支援抗戰,因為我們都是中國人。但貴軍卻出此類事件,不僅嚴重侵害了老百姓,還破壞抗戰。”彭城還順帶說了在河邊遭槍擊的經歷,認為這是不該發生的遺憾。陳牧農旅長首先對東馬蹄事件表示歉意,讓彭城帶著兩名衛兵去東馬蹄,對犯事的士兵進行嚴懲,并給難民代表團簽署了一封證明信,告訴彭城:“拿著這封證明信,如再遇此類事件,可隨時向部隊執法機關報告,誰也不敢刁難。”彭城帶著兩名衛兵趕到東馬蹄村,到了才知道那個畜生已被看守的士兵放了。

彭城把情況向魏國元做了匯報,在戰事吃緊的情況下,魏國元、魏國臣和難民代表團一起,將幾百名難民帶到較為安全隱蔽的村莊碣石。一天,駐碣石村的國民黨八十三師士兵強奸了一個村里婦女,男人阻攔時被當場打死。魏國元立即命彭城去師部交涉。彭城帶著難民代表團的證明信,一口氣跑到前桑峪村的八十三師師部,找到師軍法處處長蔡靈漢。蔡處長立即率領10名手槍隊員,到碣石村處置,保護難民。

髽鬏山戰役打了20多天。衛立煌部英勇抗敵,但由于漢奸通敵,遭日軍十二聯隊包抄,數十架飛機每天轟炸,并釋放毒氣彈,致使衛部傷亡慘重,直至肉搏,各有進退。9月上旬,戰事結束。

日軍撤退前,大肆屠殺附近居民。魏國元帶著難民代表團,又將數百名難民從碣石轉移到田寺村。這時,衛立煌部逐漸撤退,任命八區譚天元為宛平縣戰時中心縣長,不僅管轄宛平,還負責房山和昌平,高永升為七區區長。

中央軍和日本兵都撤了。永定河沿岸的安家莊、河南臺、下馬嶺、雁翅等村莊的人們都上山撿拾物品。戰后的髽鬏山,除了死尸,就是散落丟棄的各式武器和物品,遍布溝溝坎坎。根據膽量、需要和嗜好,有的村民撿武器,有的撿鋼盔、水壺、軍用飯盒,還有的撿食品。安家莊村長李文斌撿了幾桿槍和一些子彈。戰事還沒結束,村民呂九海就潛伏在山上,偷了日本兵的一支三八大蓋,還撿了一挺歪把子機槍,又提回一枚沒炸的炸彈。槍聲一息,在奉軍當過幾年兵的李德水立即上山,撿了一支三八槍,又從一個死了的日本兵身上找到一袋子彈,還扛回半箱餅干。

魏國元在村長會議上,宣講了共產黨抗日宣言,號召村長組織村民撿拾武器,組織武裝,參加抗戰。日本鬼子撤退了,看到那么多鄉親慘遭殺害,李文斌的一個計劃日趨成熟。8月的一天,他把村里撿了武器的30多個老少爺們兒叫到大廟,成立了既抗擊日本鬼子,又打土匪,以“守土、保家、救國”為目的的“保家救國團”。

知道李文斌組建了保家救國團,魏國元請李文斌到家里議事。“聽說二哥拉起了隊伍,令人欽佩。憑您的威望和能力,肯定大有起色。”“拉隊伍雖說是好事,可這些人的底子瞞不了你,都是種地的。我正想請你幫我琢磨點硬朗人,摻上點,帶帶唄。”魏國元想了想,“我找您也為這事兒,咱國臣小弟和他幾個同學剛從29軍訓練團回來,去給您當個差,您也幫著錘鍛錘鍛。”“太好了!我正缺這樣的人才啊。”

安家莊村東南角坐落著李文斌家南北對門兩個院子,南院分里外兩進,指揮部就設在里院南屋。幾天過后,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來找李文斌,李文斌上前親熱地攏著來人的肩膀,他正是魏國元的小弟魏國臣。李文斌和魏國臣交流了保家救國團的情況。聽說團里一共才30多人,十幾條槍,提議到上下五鄰村招兵買馬。于是,魏國臣和李文斌一起帶著他的弟兄,到附近村莊游說抗戰,招募人馬。從安家莊到下葦店、雁翅、下馬嶺、青白口,太子墓……每到一處,李文斌就用他那簡單直白真誠的話動員人們參加他的保家救國團。鄰村不少人知道李文斌的名氣和為人,愿意參加。

一圈兒下來,保家救國團發展到300多人,李文斌又從沿途百姓那里買了些撿到的槍支彈藥。魏國臣把二哥魏國杰和賈蘭波、張又新都帶來了。李文斌把魏國臣和他的幾個弟兄視為知己,與魏國元幾次商討之后,把擴充后的隊伍分成三個中隊。魏國臣任一中隊長,張又新任指導員,張玉亮任二中隊長,賈蘭波當參謀,魏國杰任衛生隊長,那位合伙的付仁杰也參加了衛生隊。李文董任特務隊隊長,新入伙的安久富任一中隊的副隊長。

師永林和索振寶代表沿河城參加了魏國元召開的村長會,回村后,先在本村組織了30多人的抗日武裝,師永林和師永茂哥倆又到沿河城外九村的舊莊窩組織了30多人,師永林把沿河城的武裝帶到青白口,成為第二大隊,后和李文斌大隊合并。還有活躍在妙峰山附近的“長海隊”。隊長宮長海原是東北抗日將領,因不滿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七七事變”后帶著100多人到平西打游擊,在七區一帶活動,和魏國元、李文斌都成了好朋友,還經常和李文斌協同作戰,平西的抗日隊伍日趨壯大。

八區馬欄村的宋恩慶原是清水高小的學生,受地下黨員賈匯川、王德明等老師的影響,參加了反帝大同盟,后考上盧溝橋簡易師范。從師范畢業才幾天,就趕上了“七七事變”。宋恩慶和史夢蘭、杜存訓等愛國青年,積極支援國民黨部隊抗戰,到各村宣傳,把自家果園里的水果送到衛立煌十團,慰問抗戰將士,杜存訓還代表八區青少年在大會上發言表態,受到衛立煌的接見和表揚。

“髽鬏山戰役”后,國民黨部隊一退千里,幾個青年的熱血一下子被冷卻了,從迷茫到彷徨,心情非常痛苦。宋恩慶、史夢蘭、杜存訓等青年都一股腦兒來到難民聚集的田寺,不為避難,只為找到一點希望。他們來到魏國元住的房子里,訴說著茫然的心情。聽了幾個青年的傾訴,魏國元對大家說:“大家不要悲觀,抗戰的希望是有的,國民黨退了,八路軍很快就會過來,有的到了五臺山,有的到了阜平,咱們不要灰心,要堅定信心,打起精神,做好迎接抗日隊伍的準備。”魏國元的一席話,給幾個青年打了氣。

共建平西抗日根據地

1937年8月,中共中央在陜北洛川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決定八路軍實行獨立自主的敵后游擊戰爭,并把抗戰重點指向冀東,擬發動冀東各界人民武裝起義,以霧靈山一帶為中心區域,獨立作戰,創建抗日根據地。為此,中共中央北方局會同八路軍總部,向冀東和平西加強力量,抽調工作隊。

北方局聯絡員胡敬一奉北方局指示,前往八路軍總部向朱德總司令匯報,請調隊伍。帶領朱老總派遣的吳偉、賴富等一行12人行經阜平,來到青白口,胡敬一是黨代表,他們帶來了朱德總司令關于成立平西游擊隊的指示。魏國元把這12位同志安置住在中街26號魏元明家的東跨院,魏元明一家像親人一樣接待和照顧著這些同志。至今東跨院東屋窗臺上立著一塊牌子:“平西抗日根據地——吳偉工作隊舊址。1937年”。新中國成立后,吳偉、賴富的兒女們根據父親的囑托,到青白口“尋親”,并留下這塊牌子。房主人魏元明抗戰初期是難民代表團成員,在魏國元領導下,和彭城等人一起做了許多工作,后任昌宛七區區長兼武裝部長。1941年到齋堂地區的一個村為抗戰招募兵源時被殺害,埋在山坡上。當時八區的干部帶人在山上尋找尸體,怎么也找不到。這時,一棵酸棗樹的刺將一個人的褲子掛住,有人說:“莫非是魏元明的魂拉著咱們吧。”于是,大家半信半疑地開始刨土,真的挖出了魏元明的尸體。于是,魏元明的名字被刻在“宛平人民抗日戰爭為國犧牲烈士紀念碑”上。

1937年10月,山風清爽,明月皎潔,給整個青白口村子披一層銀裝。夜色里,4個身影閃進了南街胡同,從“一元春”藥鋪邊的門口進院往南,穿過一條窄夾道兒,從西邊小門進了另一個院兒。

魏國元順手兒插上了小門,徑直把來人帶進西屋,劃火柴點亮八仙桌上的油燈,讓來人圍坐,然后倒水招待。“國元同志,這是我們的介紹信。”說著,蘇梅將一張紙遞到魏國元手里。魏國元借著油燈看了一下,這是北方局組織部長李大章同志開具的組織關系介紹信。蘇梅接著說:“李大章告訴我,就找中共地下宛平縣委書記魏國元接頭,我們按照李大章指定的交通線,從天津過來的。”“早就接到了你們要來的通知,一直盼著呢,淤泥坑聯絡站的康紀元同志把你們送來了,我這就放心了。”魏國元說。這時,那位遞交介紹信、面目清瘦、長著一雙圓眼睛的蘇梅介紹:“這位是陳群同志,四方面軍的副師長,這是陳仲三同志,是老紅軍。”說完,魏國元和三位一一握手,四雙大手握在一起。

蘇梅原是中共東北特別工作委員會書記,是北方局劉少奇和彭真同志派來的。在太原的一所師范學校里,兩位首長找蘇梅談話,從下午兩點一直談到太陽落山。明確指示蘇梅,到平西就是開辟抗日根據地,爭取地方武裝,為主力到平西奠定基礎,進一步開辟和鞏固平北、冀東根據地的戰略地位,并由蘇梅擔任領導,指揮所派的武裝力量。蘇梅向魏國元傳達了首長的指示,魏國元見到了親人,感受到首長的關懷和信任,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請客人吃過晚飯,四人一直聊到雞叫。

11月中旬,中共北平市委農委書記劉杰和李光漢、王恒等來到青白口,參與建立抗日武裝。

根據中央的指示,魏國元和蘇梅、劉杰(張毅之)、吳偉等幾方面領導積極協調,成立了平西游擊支隊。支隊政委:蘇梅;黨代表:胡敬一;支隊長:吳偉;副支隊長:陳群;參謀長:賴富;魏國元擔任后勤部長。這支游擊隊由四個方面的力量組成。分別是宛平地下黨以魏國元、張又新等為首的十幾位同志;八路軍總部派來的吳偉等12位同志;劉少奇、彭真派來領導平西工作的蘇梅、陳群、陳仲3位同志;北方局東北特委和北平市委派到平西開展工作的胡敬一、劉杰、焦若愚、李光漢等50多名同志。

此時魏國元這個后勤部長當得很不容易。組織的經費非常有限,魏國元已經傷了元氣的家,幾乎成了招待所。南來北往的,常駐的,他都要安排妥當。他請客人們盡量多吃些白面,家人經常一天只喝兩頓玉米糊糊。

譚天元辦過教育,宛平縣一帶很多青年是他的學生。要在平西一帶開展工作,必須向周圍各村發展力量,特別要爭取青年,魏國元做了很多認真細致的工作。

東齋堂賈蘭波家,魏國元和同志們連續召開兩個會議,先是召集了賈蘭波、張又新、魏國臣、呂玉寶、張景相、呂光明等人,從武裝抗日的角度,成立了“抗日大同盟”組織。緊接著,又將宋恩慶、史夢蘭、杜存訓、王樹梅、杜春勇等“民先”青年召集起來,加強了“抗日民族解放先鋒隊”。魏國元帶領大家宣誓:“不動搖,不屈服,不叛變,不投降!堅決抗日到底,違者嚴懲!”他念一句,大家跟著念一句,一句比一句更充滿激情、更鏗鏘有力,充分顯示了抗戰到底的堅定信念。在門口放哨的兩個半大男孩兒譚林和史夢悅(新中國成立后曾任駐馬里大使),聽到屋里大哥哥們的聲音,從心底燃起欽佩羨慕之情。

參加會議的還有黨組織派到平西工作的胡敬一、李光漢、焦若愚等同志,成立組織之后,立即落實行動,并抓緊開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工作,對各界上層人士進行團結聯絡。為適應抗戰形勢,研究了怎樣打開局面、掌握政權,領導抗日,與譚天元之流斗爭的問題和方法,決定成立宛平縣抗日救國會和抗日民族自衛隊,并要求譚天元改組縣政府,由上至下,將縣和村的救國會組織起來,將抗日骨干納入各級政權組織。會后,魏國元帶領大家當夜找譚天元談判,向他提出抗日主張和改組縣政府,成立救國會。開始他擬成立維持會,后來讓步,同意成立救國會。魏國元等提出先從縣里改,自上而下,譚天元卻主張村里先改,理由是村里都改了,縣里自然就好辦了。于是,雙方同意,共組班子,分成四路,分別到南、北、東、西四個方位的山村開展工作,改組村政權,鞏固壯大抗日力量,逐村落實。為了使青年得到鍛煉,魏國元專門把幾個青年分到各個組。

齋堂會議一結束,宋恩慶追上已快步走出齋堂東門的魏國元,他越發覺得魏國元了不起,邊走邊詳細介紹了自己的家庭身世,經歷和革命理想,并表決心,要努力完成任務。魏國元鼓勵宋恩慶:“兄弟,好好干,在抗戰中錘鍛,一定是塊好鋼!”兩個人聊了走8里地的時辰,直到西胡林村口才分開。

得到魏國元的信任和鼓勵,宋恩慶帶著南片組從馬欄村開始,接連去了洪水峪、達摩莊、金雞臺、柳林水、史家營,把南山的9個村子都跑遍了,諸村落實了工作任務。沒想到匯報的時候,卻遭縣長譚天元委派跟組警察的毆打。譚天元表面支持改組基層政權,卻派警察跟組,名義保護,實則監督,還與一些村長私下溝通,抵制阻撓改組實施,有的組根本無法行動。所以,整個計劃失敗了,但年輕人卻得到了鍛煉和考驗。

這年冬天,在西齋堂杜存訓家的小西屋,宋恩慶、史夢蘭、杜存訓,這三位反帝大同盟成員的政治生涯進入一個嶄新的階段。李光漢任過北京大學黨支部書記,魏國元就把幾個青年骨干介紹給李光漢和李金亭兩位同志。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在李光漢和李金亭同志帶領下,三位山里青年莊嚴宣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編成一個黨小組,為各自的革命生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新中國成立后,宋恩慶曾任遼寧省城建局副局長、省紀委專職委員;史夢蘭曾任北京大學黨委書記、副校長;杜存訓曾任河北省工會主席、黨的八大代表;李光漢、李金亭均在抗日戰爭中犧牲。)

在聯合抗日的宛平縣抗日救國會無法實施的情況下,平西游擊支隊決定單方面成立宛平抗日救國自衛會,魏國元任主任,這是半政權性質的抗日機構。

為擴大抗日宣傳,壯大抗日力量,平西抗日游擊支隊分工,魏國元和王巍(樸一禹,朝鮮人)帶領53人組成的工作隊,其中有趙金鑑、李正亮、李春旭、王樹梅等宛平七、八區的黨員,沿永定河北上,進入懷來縣,到各村進行抗日宣傳,團結各階層共同抗日,并把當地分散的武器集中起來,組建了第一支抗日自衛隊。

建立紅色交通線

中共北平市委決定在平西一帶組織抗日武裝,農委書記張毅之(劉杰)派王恒去探路。于是,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到了青白口。王恒見了魏國元,聽了情況匯報,看到抗日形勢一片大好,回城做了匯報。張毅之聽了非常高興,認為機會難得,決定盡快行動。

1937年11月11日,4個商人從城子火車站下了車,北行,拐進永定河西岸的一個村子。這個村處于永定河的出山口,有600多年琉璃燒造史,村名琉璃渠。過了村口琉璃砌筑的三官閣過街樓,順著大街往西,又過一座黃綠兩色琉璃瓦頂的關帝廟,開始出村上坡。這四人中有去青白口的張毅之(劉杰)和王恒,另外兩位是李光漢和王子展,他倆的任務是去根據地學習。這四位走的是著名的西山大道,是平西歷史悠久的一條古道,東起三家店,過永定河,通過琉璃渠,翻越瞅兒嶺,再過幾個小村兒,直到王平村。基本是沿著永定河谷的走向,在京西淺山起伏攀升和緩的山溝里蜿蜒,像是山里流淌的一條旱河。走這條古道,比走永定河谷要節省一半時間,是步行時代的首選之路和最佳捷徑。所以,這里的人們,自古就有旱水兩條路,自然也有水旱兩條河。

四個男人邊走邊欣賞初冬時節的山景,時有一兩枚紅葉還挺舉著耀眼的紅,為大山做著稀疏的點綴。走過瞅兒嶺一段狹窄的陡坡,看一串深深淺淺的蹄窩如歲月的杯盞,盛著半盞天地釀造的清露。路變得寬闊和緩,站路邊向東南眺望,能夠看到那條閃著亮光的大河。四人興致勃勃,繼續北行,共同感嘆道路兩邊高高的石墻,硬是用山石干砌而成,整齊并堅固,贊嘆山里人的功夫。到了山口,剛想坐下歇腳,突然,從路邊大石頭后邊躥出幾個人,用槍抵住四人的胸口,并圍在中間。四人開始一驚,馬上又鎮定下來。領頭的張毅之問了一句:“你們是干什么的?敢光天化日劫人?”“少他媽廢話,見了我們司令再說。”張毅之想,不知這些人的來歷,貿然對抗或逃跑,很可能更壞事兒。他給三人使了個眼色,然后跟著那幾個人走了。天漸漸黑了,腳下磕磕絆絆地走過許多溝溝坎坎,過了幾個黑黢黢的小村兒,好容易看到了一些微弱的燈光,看到火車站,牌子上寫著“王平村”。已是半夜,四人被押進一座大廟的禪堂,不知眼前是兇是吉。

一個老者送來一壺水,幾個人喝了。王恒問送水人:“大爺,這是什么地方?”“你們還不知道啊?這是鄭大麻,不,是鄭大隊長的司令部。”王恒想起來了,他聽魏國元說起過,九區有一支土匪式的地主武裝,領頭的叫鄭大麻子,長期霸占西山大道,在瞅兒嶺一帶殺人越貨多起,民憤很大。他剛把情況說完,隔壁就傳來一聲接一聲凄厲的哀號,是人受刑的聲音。“壞了,進了土匪窩,生死難測了。”

每天聽著隔壁受刑的聲音,每天有人送水和幾個窩頭,卻沒人正經搭理他們,去茅房解手一次只能去一個人,還有兩個人跟著。過了一周,走進一個戴氈帽的麻臉男人,后邊跟著兩個保鏢。男人進屋把氈帽摘掉,甩桌子上,露出大禿頭和一雙肉泡眼,然后拔出腰間手槍,也拍在桌子上。不用說,肯定是鄭大麻子了。

出乎意料,鄭大麻子沒有動粗,問四人是干什么的。張毅之說:“我們都是做買賣的。”“看你們不像做買賣的,是八路吧?”“我們要是不像做買賣的,天底下就沒人像了。”“除了做點小買賣,我們也不會干別的。”王恒和李光漢不斷圓著話茬兒。鄭大麻子接著開始吹噓自己:“你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嗎?平西好漢,一介豪杰。各類人等,只要我他媽一上眼,就能看透,甭打算蒙我!衛立煌,知道吧?在這兒和日本人打仗,他都拿我不當外人,給咱鄭某人委任了別動隊司令,是別動隊司令!”鄭大麻子專門把這個令他自豪的職務又重點重復了一遍,接著又問幾個人做什么買賣。四人不打磕巴,張嘴就來。有的說是做中藥材,有的說是做布匹和煤炭,并且說出在北平城里的店鋪名字,毫無破綻。鄭大麻子又問到山里干什么來了,張毅之說:“山里青白口的魏國元是我們生意上的朋友,以前一塊鼓搗過中草藥,我們去看望他,順便談幾筆生意。”鄭大麻子一聽說魏國元的名字,大禿腦袋晃動了一下,眨巴眨巴眼說:“你們也認識魏國元?”

第二天,從青白口趕來一位姓田的先生,是魏國元派來接四個人的。鄭大麻子管了一頓像樣兒的飯,臨走時還說:“不知是朋友,多有得罪,多多包涵。”“沒事兒,不打不成交,這也叫緣分。”王恒說。“對,對,是緣分,是緣分。”鄭大麻子連連附和著。被鄭大麻子扣押了一個多星期后,張毅之一行終于到了青白口。這時,大家長出一口氣,慶幸,如果沒有魏國元,四個人就很可能被鄭大麻子殺了。原來,鄭大麻子故意把張毅之四人在他這里的消息放出風,傳到魏國元那里,魏國元立即通過九區人士的關系疏通營救。

事后,魏國元面見鄭大麻子,感謝他對朋友的關照,并繼續利用他保障這條從北平到平西道路的暢通。張毅之和王恒等在青白口站住腳之后,就開始動員一批批北平城里的學生、工人、各個行業中的共產黨員、民先隊員和進步人士出城,順利通過鄭大麻子把守的西山大道,到青白口集合。

“1937到1939年是華北敵后抗日根據地的開創時期,中共北平市委注全力向鄉村輸送干部,支援游擊戰。當時的指導思想是黨員在城內只起到一個人的作用,到了城外就能起一百人的作用。組織一切有可能到鄉村的共產黨員到鄉村成為一個時期的中心任務。”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北平地下抗日斗爭紀實》中,談到了這條交通線的作用。

這期間,魏國元繼續在城鄉之間往返活動,有時親自出馬,有時嚴密安排和布置,建立了一條紅色交通線,成為北平、天津和華北東部、北部通往晉察冀邊區的重要走廊。中共北平市委通過這條通道向外輸送了大批干部、進步人士和學生。有一次,按照魏國元的部署,賈蘭波派優秀的鐵桿交通員傅長江去北平接人。傅長江是若干交通員之一,經常變換方式在城里接頭,順利接回到鄉村的同志。這一次,見到所接對象,他先把一塊手絹往鼻子上一捂,對方對上暗號,然后跟著走。于是,把人帶到根據地。

在地下交通線的建設中,魏國元結識的西四北大街煙袋鍋胡同3號的同鄉曹嬸子一家也做出很大貢獻。除了安排城鄉來的同志聯絡居住,曹嬸子的大兒子曹桂山從七八歲起就跟在魏國元、龐勉等人身邊做掩護,到“大碗居”等處接頭。魏國元被關押期間,曹桂山多次以送飯為名,給魏國元送情報。

曹桂山17歲那年,出獄后的魏國元對曹嬸子說:“桂山大了,一定要在官面上給他找個事干,好掩護咱們的家門口。”當時桂山已在北平城里的天泉粉坊當學徒,聽了魏國元的話,就辭了學徒的差事。曹嬸子托人,把17歲虛報成22歲,給曹桂山補辦了偽第十八期學警,當上了北京市的偽警察。從那以后,就再沒人來查這個院兒的戶口。后來,曹桂山又干到了偽警長。

曹嬸子一家人都記住了魏國元的囑托,城里人來,就負責掩護,并幫助護送到平西,經常是曹嬸子親自出馬。有一次,曹嬸子把一個人護送到陽坊,陽坊往西再過一條河就是根據地了。那個人跑過去了,曹嬸子卻被站崗的偽軍扣押,問曹嬸子送的是什么人。曹嬸子說:“是我兒子。”“不對,看著比你也小不了多少,怎么會是你兒子?”偽軍說。“是我干兒子。”曹嬸子辯解道。于是,偽軍開始審問拷打,把曹嬸子打得頭破血流才放回,如不是死不承認,就會丟命。一天,從冀東來了一個人找到曹嬸子家,原來是陳群,招待吃喝過后,曹嬸子將陳群送過了封鎖線,到達平西。自打曹桂山當了偽警察,曹嬸子就不用親力親為了。有時曹桂山親自去,有時花錢雇幾個弟兄,把要送的人捆起來,押送出城,就說抓到賊了,到城外去起贓。曹桂山當了警長,有了司法執照,還可以叫開城門,就更方便了。隨著抗日根據地的建設,北平城里這個煙袋鍋胡同的交通站越來越忙活了,除了送人,還給平西根據地送紙張、油印機、油墨、醫藥等物資,還送過子彈。

首任宛平抗日民主政府縣長

1937年11月7日,中共中央決定成立晉察冀軍區,聶榮臻任司令員。1938年元旦過后,平西百里山川被大雪覆蓋,巍巍群山如銀龍橫空出世。蘇梅、魏國元根據聶榮臻司令員的指令,帶領平西游擊支隊到阜平整訓,并匯報平西工作。

事先沒跟家里人說,天沒亮魏國元就從家出來了。妻子龐勉醒來發現人沒了,丈夫蓋的毯子也沒了,趕緊出門喊魏國元的大兒子。“亞新,亞新!”12歲的亞新聞聲從屋里出來,問龐勉:“娘,有事嗎?”自從魏國元娶了龐勉,孩子們管生母叫媽,叫龐勉“娘”。“趕緊去找你爸,看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千萬別扔下咱們不管了。”說完就進屋看孩子去了。亞新立即到街上尋父。他直奔駐部隊的魏元明家,遠遠就看到一隊人已在門口集合,正在報數。亞新跑過去,發現父親魏國元站在隊伍的前頭,身上斜背著一個包袱。亞新使勁抓住父親的衣裳:“爸,你別走,娘叫你回去呢。”魏國元解下包袱,原來是那條毯子,他把毯子交給亞新,摸著亞新的頭說:“先把這個交給你娘,我一會兒就回去。”亞新回到家,把毯子交給龐勉,龐勉接過毯子,抱著毯子哭了。

隊伍出發前接到通知,說美國朋友斯諾親自開車把支援的物資送到了西山腳下,即刻派人去迎接,劉杰派王恒前去接應。王恒到雁翅,從交通員小郭手里接過兩頭馱著物資的毛驢兒,趕到青白口,卸下兩垛子物資,和劉杰一起清點。其中有一部電臺,兩支左輪手槍,一臺油印機,其余是藥品,都隨隊運到了阜平。

阜平,晉察冀邊區黨政軍首腦機關駐地。聶榮臻司令員第一時間約談蘇梅和魏國元。他聚精會神地聽著兩個人的匯報,不時插話發問,還時而帶著思索的神情看看墻上的地圖。司令員連連夸他們工作做得好,然后鄭重地問:“現在要把主力開到平西去,能不能站住腳?”蘇梅先看了一眼魏國元,兩人迅速交換了眼色,然后一致回答:“能!”“好!就派主力開到平西去!”聶榮臻司令員的決心斬釘截鐵。

開赴平西的是曾經的紅軍一團,現晉察冀軍區獨立師第三大隊,稱鄧華支隊。隨軍干部團隊很快部署完備。蘇梅任鄧華支隊政治部副主任,陳群任支隊下屬一個團的副團長,魏國元任宛平縣委書記,并任即將建立的宛平抗日民主政府的縣長。對其他有關職務,也都做了相應的安排。

齋堂,為平西古鎮,城北的白鐵山上有唐代貞觀年間建成的靈岳寺,后在清水河畔的山川逐漸形成吃齋講經的場所——齋堂。1938年"2月9日,晉察冀軍區獨立師鄧華政委率獨立師第三大隊從淶源出發,出紫荊關沿長城東北行進,經淶水縣的板城、野三坡進入平西齋堂川。標有“西齋堂里”的蒼涼古城門洞走來一支打著綁腿、穿灰色軍裝的隊伍,魏國元在這支隊伍中打頭陣。

司令部住進西齋堂的聶家大院。魏國元向鄧華政委介紹了平西地方武裝的情況,鄧華政委聽說李文斌的保家救國團打了勝仗,高興地說:“平西有這么好的抗日武裝,難得呀。這是我們能夠站住腳的基礎。我們要盡力支持和保護他們!”于是,鄧華政委親自安排,魏國元找來賈蘭波的弟弟賈立志,趕著幾頭毛驢兒,馱上一些物資,專門送到安家莊李文斌的團部和青白口宮長海的隊部。

平西的戰略地位直接威脅偽華北自治區首府北平和偽蒙疆首府張家口,以及兩大交通命脈——平綏、平漢鐵路。連綿的群山,廣闊的山場既是抗日的游擊戰場,又是后方基地。鄧華率主力進入平西后,為鞏固和發展平西抗日根據地,一方面積極團結進步的抗日力量,爭取中間勢力,打擊反動的頑固派,一方面抓緊抗日民主政權的建設。

3月25日,春陽高照,東齋堂萬源裕這座曾經的山村商號掛上了一塊非同尋常的牌子:宛平縣抗日民主政府。鄧華等首長出席抗日民主政府的成立儀式。這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成立的北平郊區第一個抗日民主政府,對于平西抗戰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魏國元出任第一任縣長兼縣委書記。蘇梅在《平西根據地的初創與魏國元同志》文中記述:“我記得魏國元當時穿了一件綢大褂,精神得很。一件綢大褂,反映了當時我們的心情,是多么舒暢、高興。”今天的魏國元不再是潛伏地下的斗士,而是全身心沐浴在陽光下的共產黨抗日政府的縣長,感到從沒有過的自豪和敞亮。看到大門口公開掛出抗日民主政府的牌子,齋堂的老百姓奔走相告。魏國元對前來祝賀的群眾說:“現在,咱們有了自己的政權,再也不用受窩囊氣了!”

繼魏國元多次請譚天元出面共同抗日遭拒受挫,鄧華支隊到齋堂后,也多次找譚天元,希望他出來工作,共同抗日。他仍拒不接受,并鼓動民團暴動,八路軍迅速將民團包圍繳械后改編。譚天元見大勢已去,逃跑時被抓。

魏國元深知抗日武裝的重要性,首先把七、八區的地方武裝統編成縣大隊,稱為平西游擊自衛支隊。鄧華支隊政治部任命魏國元為支隊長,陳群為副支隊長。沿河城的武裝被編為平西游擊自衛支隊第九大隊。師永林擔任了縣委委員,師守琪、鐘洪貴為九大隊黨代表,張忠信為大隊長。這時的索振勇和師永林,從佛巖村的山洞里取出當年藏的103支槍,堂堂正正地送到了地處齋堂的宛平縣抗日民主政府,鄭重地交給了縣長兼游擊支隊長魏國元。至此,沿河城深山造槍的歷史畫上了悲壯并圓滿的句號。

"4月8日,清水狹長的河灘上,排滿了部隊官兵。鄧華政委宣布:部隊擴編為晉察冀第六支隊(后稱鄧支隊),下轄二團和三團。李文斌的“保家救國團”成立后,不僅對抗擊日本侵略者起到重要作用,而且和其他抗日武裝緊密配合,消滅了曾半路劫持活埋北平進步學生的呂清海等漢奸土匪武裝,保護了地區群眾,也為共產黨的抗日武裝進入平西奠定了基礎。魏國元對李文斌和保家救國團的情況了如指掌,蘇梅和陳群,甚至鄧華,又通過魏國元了解了李文斌的抗日立場和人性及威望。一致認為改編李文斌的隊伍,對打擊投靠日偽的反動武裝,擴大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有重大意義,勢在必行。

永定河邊暖意的春風里,魏國臣站在安家莊村口等人。一個頭戴舊氈帽、身穿青色薄棉襖的男子從西邊走過來,國臣跑上去迎接,徑直帶到李文斌團部。

這個中等身材、一張圓臉的人正是陳群。他曾經在紅四方面軍三十軍擔任團長、副師長,不僅智慧果敢,還有一種內在的無可抗拒的親和力。李文斌聞聲出門,拱手相迎。陳群上前,伸出兩只手,緊緊握住李文斌的手。李文斌感到陳群的手粗壯有力,跟莊稼人沒兩樣兒,特別還讓他覺得陳群握手不只是點到為止的禮節,而是一種毫無保留的、兄弟般真誠與熱情的傳遞。李文斌從小炕桌上拿起一包紙煙,抽出一支遞給陳群,并幫他點上,自己從腰里抽出煙桿兒,點上他的旱煙。落座后,陳群說:“我來平西這段時間,早聞文斌兄大名,英雄豪氣如雷貫耳,今天終得一見。”陳群不著急表達來意,而是不緊不慢地聊閑篇兒。就在兩個人的愿望碰出火花兒時,陳群瞅準火候兒,提出改編李文斌保家救國團,兩家變一家,共同抗日的提議。李文斌沒覺得突然,一是因為魏國臣、賈蘭波他們早就給他下過毛毛雨,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感受,他感受到這些人是真正的朋友,是好人,有本事,能成事兒。李文斌想,我拉隊伍是為了打日本,人家也是為抗日,隊伍走到今天,若沒這些朋友的幫襯,還不知會怎樣呢?于是,李文斌站起來說:“水流千遭歸大海,早晚會有這一天兒,雖說我無黨無派,但我愿上你們這條船!”陳群、魏國臣、李文斌,三雙大手握在了一起。

陳群在安家莊李文斌隊部住了三天,做熟了一鍋飯,這鍋飯做得正是火候兒。陳群離村時,應李文斌請求,留下一套八路軍的灰布軍裝,作為改編的軍服樣品。

4月的一天,李文斌和他的部下鄭重地換上了八路軍灰布軍服,李文斌騎上他家那頭大黑驢,帶著500多人的隊伍一路向西,到齋堂接受改編。

李文斌的隊伍改編為八路軍平西游擊第一總隊,屬八路軍六支隊領導。李文彬被任命為平西游擊第一總隊總隊長,陳群為副總隊長,李向之任政委,下設三個中隊和一個衛生隊:一中隊隊長魏國臣,指導員張又新;二中隊長賈蘭波,張玉亮調司令部當參謀;三中隊長陳仲三;魏國杰任衛生隊長,彭城任總務。至此,這支自發的地方抗日隊伍成了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武裝。改編以后,李文斌總隊和主力部隊一起,攻打了三家店火車站,搗毀了敵人的警察所。5月中旬,又隨六支隊挺進到平綏線打擊敵人,并取得顯著戰果。

鄧華支隊到平西后,相繼建立了宛平縣、房淶涿、宣涿懷等三個聯合縣的抗日民主政權。4月底,由國民抗日軍改編的八路軍五支隊接防平西,鄧華支隊準備挺進冀東。5月8日,五支隊組建了房良聯合縣抗日民主政府,房淶涿因此改為淶涿聯合縣。并從第五支隊抽出三個干部擔任抗日民主政府縣長,他們分別是焦若愚、杜伯華、佟旭野,加上原來的魏國元,共為平西初創時期的四個抗日民主政府的縣長。在四個縣抗日民主政府的基礎上,成立了中共平西地方工作委員會,對內稱中共宛平中心縣委,領導四個縣的黨政工作。原北平市委的干部李金亭擔任平西地方工作委員會的主任、宛平中心縣委書記。

回憶這段經歷,蘇梅同志在《平西根據地的初創與魏國元同志》的憶文中說:“我認為平西地下黨在這里做了長期的艱苦的發展組織、發動群眾的工作,并且掌握了一定的武裝,所以1938年春天主力部隊進駐平西較之順利,并很快地建立起抗日革命根據地。魏國元同志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是他那種一點一滴啃硬骨頭精神和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實作風,我們黨正是需要這樣的干部。”

平息“大村事變”,送部隊開赴冀東

抗日民主政權的建設并非一帆風順。1938年4月中旬,宛平縣發生“大村事變”,5月,宣涿懷發生“礬桑事變”,6月4日,淶涿聯合縣發生“紫石口事變”,平西的斗爭形勢十分嚴峻,抗戰的天空飄著幾塊隨時釀成禍雨的烏云。魏國元邊工作,邊向從五支隊前來擔任平西地方工作委員會主任、宛平中心縣委書記的李金亭介紹情況,使他盡快熟悉工作,以便順利籌備成立平西地委,即宛平中心縣委。在火與血的拼殺較量中,宛平中心縣委成立了,又成立了七、八兩個區的區委。4月中旬,任命宋恩慶為七區區委書記,派宋恩慶和鄧華支隊宣傳科長夏侯斌等同志一同去七區開展工作。宋恩慶等先到大村、鎮邊城,然后在馬刨泉村召開群眾大會,宣傳抗日救國的革命道理。會議熱烈之時,會場開始騷動,突然有人喊:“大村事變了!”

鄧華支隊到齋堂后,非常重視做好抗日統一戰線工作,認真處理好與宛平七、八區地方武裝的關系。為此,軍政領導多次與原七、八區地方勢力代表人物譚天元、平兆斌等接觸,商討共同抗日救國事宜,均遭拒絕。譚天元企圖暴動逃跑時被扣押。對于七區平兆斌,更是仁至義盡,先派人以鄉親身份與其商談,遭拒后,宛平縣長魏國元親自出馬相邀,平兆斌以“家里脫不開”為由不合作。最后,鄧華支隊政治部副主任蘇梅與之長談,安排職務,并提出派人幫助工作。平兆斌假意應允,暗中對抗。他派人到紫荊關偵察八路軍實力,妄圖消滅鄧華支隊。接著召開秘密會議,詆毀共產黨和八路軍是搞赤化,共產共妻。煽動說:“咱們六個村的人要馬上動員起來,再和昌平自衛團聯合起來,我們的力量比他們大。”

4月上旬,沿河城的縣第九大隊人員到齋堂集訓,只留幾個看家的。一天夜里,平兆斌組織200余人到沿河城搶了宛平縣大隊的300多支槍。槍放在師永林家,縣大隊派王學山看守。而王學山是個可恥的叛徒,他和王學武把藏槍的地方和數量轉告平兆斌,為保護自己,王學山還要求搶槍時把他綁起來。師永林從窗戶跳出,迅速找到王學善和李天佑,扛著兩挺機槍到下角樓城墻處,用火力追擊,但追不上了。槍搶到手,平兆斌宣布斷絕永定河南北的聯系,任何人不準來往,并嚴密把守要道。他強行要求各村出人出槍,軟硬兼施,組成了17個村2000余人的反叛隊伍,布防了兩條線,并公開喊出了“反對共產黨,趕走八路軍,打倒魏國元,釋放譚天元”的口號。

此時,永定河剛開河不久,水深流急,并夾雜著冰塊兒。被困在橫嶺的宋恩慶心急如焚,硬是闖過了河。到了青白口,立即給魏國元打電話,匯報了一路所見的平兆斌布防情況,請求出兵解決“大村事變”。魏國元火速與鄧華支隊取得聯系,派沿河城第九大隊參與行動,并由田莊等村為八路軍帶路,奔襲大村。

4月底的一天,大部隊兵分兩路向叛區進發,南路由原紅軍李湘營長帶領,從塔嶺溝直抵青白口和傅家臺,西北路由八路軍一個營和宛平縣九大隊的百余人組成,從沿河城方向進攻。戰斗先在沿河城打響,大隊長張忠信和中隊長師守琪人地皆熟,他們率領隊伍用山里人攀山如履平地的功夫和不畏艱險的氣概,從沿河城繞過兩座大山,攀上懸崖峭壁,天兵般地到了向陽口的臊狐庵最高峰,居高臨下,壓向西北線叛軍陣地,先打垮了峽口守敵,為部隊打開了進攻通道。戰斗很激烈,但考慮到叛軍中多數是受蒙蔽和被迫的百姓,因此,盡管槍聲大作,可子彈有眼,只是打傷一些人。對此,叛逆中的多數人也心中有數。戰斗正在進行,叛軍領隊叫嚷:“八路軍抄了咱們的后路,快撤!快去報告!”叛軍陣地大亂,紛紛逃竄。夜間一點左右,山神廟、太子墓、芹峪口方向也打響了。戰斗激烈進行時,現場指揮的平兆斌預感到失敗,跑回大村,帶上老婆孩子逃到老峪溝去了。頭目逃走,叛軍處處挨打,天亮時,各自逃回家。

僅一天時間,軍民緊密配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平息了“大村事變”,保衛和鞏固了新生的抗日民主政權,為開辟鞏固平西根據地,挺進冀東奠定了基礎。

平兆斌在老峪溝過了一夜,后逃到北平,以做小買賣為掩護當敵寇特務。日本投降后,又任國民黨還鄉團七大隊隊長,帶領還鄉隊掃蕩多個村莊,破壞土改,反攻倒算,殺害干部和村民,搶掠物資,罪大惡極。1949年7月被捕,1950年底被依法判處死刑。

1938年5月底,宋時輪率雁北支隊從河北蔚縣的桃花堡進入平西,在齋堂西的杜家莊與鄧華支隊會師。5月底,為支援開灤工人的罷工斗爭,配合冀東農村武裝暴動,建立冀東抗日根據地,鄧華支隊和120師的宋時輪支隊合編為第四縱隊。鄧支隊的二、三團分別改編為31和33大隊。李文斌領導的平西游擊第一總隊改為33大隊一營,李文斌任營長。整編后的李文斌部將跟隨大部隊挺進冀東。

1938年5月底開始,八路軍四縱隊指戰員5000余人浩浩蕩蕩,由平西出發,分南北兩路,經平北向冀東挺進。6月8日,31和33大隊在四縱隊政委鄧華帶領下集結在青白口村,準備渡過永定河去支援冀東。

魏國元領導的宛平抗日民主政府,為部隊出發做了充分準備。青白口村黨組織積極行動,魏國相和李思聰找來造船巧匠魏國強,修理和新造了渡河船只,駕船經驗豐富的魏國珠一邊指揮船隊,一邊帶頭喊著號子:“打日本吶,救中國呀!軍民一心為抗戰呀!”船上的戰士和岸上的百姓一起喊,號子聲聲,激蕩著永定河水,也激蕩著軍民的心,很多人熱淚盈眶。

聽說部隊即將出發,縣、區、村干部和岸邊村民百余人擁到渡口送行。

魏國元送走了鄧華支隊,送走了蘇梅和陳群,送走了李文斌總隊,送走了國杰、國臣兩個一奶同胞的親兄弟,送走了所有挺進冀東的鄉親和戰友,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壯。

1938年6月,受組織委派,魏國元離開宛平,前往宣(宣化)涿(涿鹿)懷(懷來)聯合縣任縣長。焦若愚同志接任宛平抗日民主政府的縣長職務,并把焦土的名字改成了焦若愚。事后,他在平西根據地抗戰史研討會上的講話中說:“我當兵、當科長時叫焦土,人家說笑話,說宛平地區可憐這一片焦土,被敵人燒得差不多了。當縣長時,把名字改成了焦若愚。”魏國元上任時,正值宣涿懷地區發生“礬桑事件”不久,淪為漢奸的懷來聯莊隊長董九吉于1938年5月10日夜帶領原桑園聯莊會人員,進行了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反革命武裝叛亂,抓捕八路軍干部18人,殺害3人,將15人押送到日軍在懷來的炮樓。這15名干部在越獄中大部分犧牲。魏國元帶著妻兒,義無反顧地走上這個被白色恐怖籠罩的工作崗位。為深入發動群眾,迅速打開局面,魏國元和縣委書記趙振中、組織部長車夫等領導分頭下到最基層開展工作,調動和激發群眾的抗日熱情,恢復再建根據地。

魏國元不分晝夜忙于工作,妻子龐勉也投入婦女工作中,把小兒子托送到百姓家中照料。不料,那家夫婦打架,誤傷孩子致死。悲痛至極的母親龐勉想去問問情況,被魏國元制止。他對妻子說:“現在反動勢力很猖狂,我們黨開展工作很不容易,老鄉冒著生命危險給咱看孩子,對孩子很好,這是意外,他們已經很后悔了,咱們不能再去追究,要考慮到干群關系,考慮共產黨和老百姓的關系。”于是,夫妻二人強忍悲痛,繼續投入抗戰工作。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經過艱苦的恢復再建工作,宣涿懷聯合縣形成了團結對敵、共同抗日的局面。

滿門英烈

東進途中,魏國臣等平西子弟,義無反顧地戰斗在冀東戰場,邊走邊打,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參加多次戰斗,無一人逃脫,大部分光榮犧牲。魏國臣領導的第一中隊改編為第四縱隊司令部警衛二連,出色完成了保衛任務。在撫寧縣燕溝營突圍時,魏國臣帶領戰士在敵人飛機大炮的轟擊下最后撤出。他和通信員呂懷玉、李文舉多次從炮火掀翻的泥土中爬起來。在鐵廠,參加了蘇梅、陳群指揮的“鴻門宴”,消滅了7個土匪頭,為冀東人民除了害。

同年10月,八路軍第四總隊撤回平西,留下三個支隊堅持冀東抗戰,即蘇梅、陳群支隊,包森支隊(包森1942年犧牲),單德貴支隊(單德貴1944年叛變)。蘇(梅)陳(群)支隊是冀東抗戰游擊第一支隊,以魏國臣中隊為主力,收編了冀東抗日聯軍西撤時流散的隊伍和節振國的隊伍。魏國臣后任冀東抗日游擊第一支隊第一總隊隊長兼教導隊隊長。1939年春,魏國臣奉命繞道從冀東回平西,向晉察冀挺進軍司令部和區黨委匯報了工作,接受了先行籌款,然后帶部隊回平西整訓的任務,接著匆匆回家,看望了家人,又繞道天津返回冀東。

夏天,黨組織派魏國臣帶領小分隊到豐潤縣籌糧籌款,因漢奸告密,小分隊被日軍包圍。魏國臣帶領戰士們從七樹莊突圍出來,行至東佑國寺村,又一股日偽軍包圍上來。戰斗中魏國臣大腿中彈,他把籌到的款交給戰友,叫他們快走,并大喊一聲:“火速報告司令部,任務完成!”他手持一挺機槍,藏在掩體后面向敵人掃射,打退了敵人。估計戰友們走遠了,他忍痛向莊稼地爬去。日偽軍沿著血跡追上來,舉起了罪惡的刺刀。魏國臣的熱血灑在冀東的土地上,他為抗戰獻出了年僅26歲的生命。聽到魏國臣犧牲的消息,蘇梅和陳群,這兩個堅強的漢子,一天不說話,也不吃飯。

一天,"魏國臣5歲的女兒亞梅在街上玩,腳上穿著一雙母親新做的繡花鞋。這時,鄰居張大嬸走過來,焦急地對亞梅說:“亞梅,你爸都死了,你怎么還穿大花鞋?”亞梅趕緊跑回家告訴母親。母親聽了如五雷轟頂,忙到張大嬸家詢問,大嬸不承認,說是孩子瞎編的。母親寧愿相信是孩子瞎編的,但心里七上八下,天天盼著丈夫來信報個平安。

沒過幾天,蘇梅和陳群把隊伍帶回平西,整編為十二團,陳群任團長,蘇梅調任平北地委書記。知道了小弟犧牲消息的魏國元從平西專屬趕回老家,帶著陳群心情沉重地直奔老母親的房間。母親見兒子和陳群回來了,高興地給他們沏茶倒水,噓寒問暖。陳群團長沒喝一口水,伸出粗壯的大手緊握住老母親的手,眼含淚水說:“大娘啊,我陳群對不起您老人家啊!我把您的小兒子弄丟了,對不起啊,對不起!”說著,陳群要給老母親下跪。這時老人才恍然大悟,趕忙扶住了陳群,剛強的老人強忍悲痛,撩起衣襟邊擦眼淚,邊對陳群團長說:“國臣保家衛國,當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不也是拋家舍業地在外打鬼子嗎?國臣沒了,大娘不怪你,要恨也要恨日本鬼子。”陳群團長聽了老人家的話,心里稍輕松了一點,擔心母親無法承受的魏國元也稍微放下一點心。

魏國臣的妻子高金蘭在屋里給一歲的小女兒喂奶,看到大哥和陳團長進了婆婆屋,放下孩子,過去幫忙招待,更想打聽丈夫的消息。剛走到屋門口,就聽見陳團長和婆婆的對話,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屋,一頭栽倒昏死過去。聽到亞梅的哭喊,母親、大哥和陳團長跑過來,婆婆坐在地上,抱住兒媳連喊帶搖,兒媳總算醒過來了。

部隊返回冀東之前,陳群團長把全團戰士帶到魏國臣的家鄉——青白口,為他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群山肅立,河水嗚咽,白云敬挽。村口搭起了臺子,魏國臣的照片擺在一張課桌上,上懸黑紗,下置松柏。青白口全村村民,宛平七區各村代表,魏家的親朋好友,李文斌總隊的官兵,及平西黨政機關干部,齊聚會場。陳群團長站在臺上帶領全場向烈士三鞠躬,講話時他流著淚說:“魏國臣同志的犧牲是我黨我軍的一大損失,他打仗勇敢,帶兵有方,是優秀的年輕指揮員、好干部、好黨員,他的犧牲使我失去了一只臂膀,我們要打回冀東去!為魏國臣同志報仇!”“打回冀東去!為魏國臣同志報仇!”喊聲在山水間回蕩。魏國元代表平西地方政府和烈士家屬講話。父親去世早,國臣最聽大哥的話,是他把國臣引到這條路上的。他說:“國臣是我的親兄弟,兄弟親,手足情,他年紀輕輕就犧牲了,留下年輕的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孩子,我很心痛。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把日本鬼子早日趕出中國去,將革命進行到底!”

追悼大會結束時,全場上千人一起唱付家臺小學校長付萬書專門為魏國臣寫的挽歌:“秋風吹來真凄涼,國臣同志武裝上戰場,拋妻兒離家鄉一心打東洋,沖鋒在前不怕日本狂,可嘆他東征未歸命喪戰場。白發娘望兒歸,妻子淚不干,各界人士無不心痛酸。為民去抗戰,先進成模范,舍身為國捐軀,英名永流傳……”

會后,陳群又帶領十二團奔赴冀東,1941年6月,在河北玉田縣壯烈犧牲。魏國臣和陳群等烈士都安葬在唐山冀東烈士陵園。

魏國元的三弟魏國相,是個內向人,原在家主要負責飼養大牲畜。自打為救魏國元等賣了大牲口,魏國相就開始干地里的活兒,并積極參加抗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還擔任了村里的黨支部書記。

1940年,抗戰艱難時刻,鄉親們送走晉察冀挺進軍12團陳群團長的部隊不久,隨著冬季的到來,日軍又一次展開對平西的大掃蕩。

青白口的村民剛開完魏國臣的追悼大會,就要拖家帶口跑反,躲避鬼子的屠戮。這時,魏家四兄弟只剩魏國相一人守家了,他還當著村干部。每到鬼子掃蕩時,他都要組織鄉親疏散隱蔽。一天,鬼子的飛機來轟炸,母親從石階上摔下來,胯骨骨折,無法行走。11月,鬼子又來了,國相誤認為和以前掃蕩一樣,鬼子不會駐扎,就把母親背到山神廟,藏在山神廟的炭窯里,并留下一碗飯,想著疏散鄉親后再回來背母親。剛經歷了喪子之痛的母親也堅決不讓國相背她走,催促說:“你趕緊帶大伙兒走吧,別管我這把老骨頭。”當魏國相安排好鄉親,日本鬼子占據了村子,而且駐扎下來,村子四周布滿崗哨,他已無法返回。漆黑的深夜,母親爬出炭窯,拼盡全力向山里爬去,她想去找她的孩子和鄉親們。初冬的深山之夜清冷寒涼,國相找到她時,母親已連凍帶餓慘死荒山,散亂的長發纏在灌木叢上。

母親死后,魏國相懷著悲憤的心情全身心投入抗戰,脫產當了干部,1942年任昌宛二區區委書記,發展了安久善、崔萬春、崔逢春等人入黨。之后,去平北地區開辟戰場。1945年8月,魏國相因工作需要調往察北,臨走時,他對妻兒說:“我去的地方環境很殘酷,我每個月給你們寫一封信,如果兩個月見不到信,我可能就不在人世了,你們就不要再等我。”他這一走,果真沒有回來。1945年底,魏國相犧牲在察北,年僅35歲,連尸首都沒找到。1983年6月10日,國家民政部為魏國相頒發了烈士證。

二弟魏國杰從小自學中西醫,在家里開的“雙合堂”行醫賣藥。“雙合堂”被魏國元改成“一元春”藥鋪后,行醫同時協助大哥做地下工作。魏國元等被捕,魏國杰以當家人身份,賣掉主要家產,籌措資金,實施營救。抗戰爆發,魏國杰以鄉村醫生的身份,參加了李文斌的保家救國團,擔任衛生隊長,1938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那個背著中草藥奔赴冀東的戰士,在東進的道路上,開始了在戰火硝煙中救死扶傷的歷程,合伙的親戚付仁杰也成為衛生隊成員,一同東征。

東進初期,魏國杰就參加了沙峪伏擊戰和攻打興隆城戰斗,帶領醫護人員救治了百余名傷員。看到小老鄉李國通傷勢過重而犧牲,悲痛激發救治的決心。為便于大隊主力行動方便和靈活,也為了傷員的治療和休養,魏國杰向部隊領導提出把近百名輕重傷員留在半壁山,就地醫治休養。大隊長肖思明和政委李志遠同意了魏國杰的申請,并派33大隊總支書包森帶領12連負責保護。

魏國杰和包森一起,帶領傷員、醫護人員和戰士共200多人,在興隆、薊縣、遵化的三角地區,灑河兩岸,長城內外,除了保護,盡最大努力救治,使傷員傷勢不斷好轉,陸續返回部隊。不久,又開創了洪山口抗日根據地,并組建了包森支隊。10月,四縱撤回平西,包森支隊改編為八路軍“冀東游擊第二支隊”,留在冀東堅持斗爭,魏國杰任支隊衛生隊隊長。1939年11月,冀東游擊二支隊又改編成挺進軍第13團,魏國杰任衛生隊隊長。1940年2月,又跟隨包森團長開辟了冀東的盤山抗日根據地。

魏國杰在冀東堅持抗戰7年,先后擔任幾個部隊的衛生隊長、衛生所長和休養所長,在艱苦卓絕的斗爭中用生命佑護生命。1941年6月,在葦白無人區,白天隱蔽,夜里到山洞和堡壘戶救治傷員。由于他領導的休養所痊愈率高,被連續記功2次。

1944年10月,魏國杰在豐潤縣楊家鋪村出席軍區衛生部召開的三級干部會議,突然,會場被3000多名日軍包圍。突圍時,參會的干警被敵軍火力壓制在溝底,不少人犧牲,魏國杰身邊的戰友也倒下了。他迅速抄起犧牲戰友的槍,上了刺刀,高喊著向敵陣沖去。周圍的戰友也一躍而起,向前沖鋒。魏國杰和戰友們終于為戰場撕開了一個口子,成功突圍。

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魏國杰帶領醫護人員參加戰地救護不計其數,救治傷員從數十人到數百人,立大小戰功多次。在1945年冀熱遼軍區的秋季戰役中,他帶領17團衛生隊參加了收復和攻打開平、薊縣、玉田、遵化的戰斗。每次戰斗前,都細致妥當安排好各組的任務與銜接。前接組冒著槍林彈雨到前沿接收傷員,驗傷組立即分出受傷輕重狀況,擔架組爭分奪秒抬送,手術組立即為傷員實施手術。戰場傷情種類繁多,從頭到腳,從外到內,涉及各個部位。由于連續戰斗,魏國杰帶頭夜以繼日地為傷員手術,將傷殘和犧牲的人數降至最低,想盡一切辦法保住傷員的戰斗能力、自理能力,出色完成救治任務。

魏國杰有極強的自學能力和悟性。他不斷積累和總結經驗,利用戰斗間隙寫出了《戰場救治指南》《體溫測量法》,為醫務初學者提供了教材,幫戰士學會戰傷自救。后來,又編寫了《石膏繃帶教材》。

抗戰勝利后,魏國杰隨部隊出關,任熱河軍區衛生部副部長,不久,又任熱東十八軍分區衛生處副處長。十八軍分區頒發給魏國杰的立功證上寫著這樣一段話:“在偉大的愛國自衛戰爭中,你以自己的最高忠勇和最大智慧獻給了祖國和人民,立下了輝煌的功績,你是人民推崇的功臣,得到千百萬人民的敬愛,特立功褒獎,希再接再厲,功上加功,爭取成為愛國自衛戰爭中功勞蓋世的英雄。”

1949年1月,魏國杰被任命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遼西軍區衛生部黨委書記兼副部長,并被評為甲等三級教授。全國解放后,任解放軍公安三師衛生部部長,第一軍政干部學校衛生處處長。轉業后,任全國總工會醫務工會主席,一機部哈爾濱綜合醫院院長等職。

從1938年東進離家,魏國杰把自己交給了抗戰和解放事業,從沒回過家,只斷斷續續打聽到一點家鄉的消息。當聽說弟弟國臣犧牲,母親、妻兒都慘死在日軍大掃蕩中,他含淚數日,寢食不思。后來,他與多次參戰立功的冀東部隊優秀醫護女干部王希輝結成連理。全國解放了,他又聽說國相兄弟也犧牲了。1950年,萬分思念家鄉的魏國杰給家里寫信,寫給誰?他茫然了。思來想去,他在信封上寫下:青白口村鄉親收。

村干部將信轉給了家里的侄子,收到侄子的回信,才知道家里詳情。后來,他帶著再婚妻子和警衛員回鄉探親,并收養了小弟國臣的小女兒,大女兒已由大哥撫養。

1960年5月,魏國杰收到大哥魏國元病逝的消息,萬分悲痛,從哈爾濱來京參加大哥的葬禮,返回后,9月突發腦溢血去世,年僅51歲。

當年與魏國杰合伙開店,參加八路軍后又一起支援冀東的付仁杰1938年5月入黨,先后任排長、連指導員、副教導員、總支書記、縣長、科長等職。新中國成立后在中醫研究院工作。1961年11月26日病逝,享年47歲,安葬八寶山革命公墓。

轉戰南北

在開辟與堅守平西抗日根據地的戰場上,魏國元從宛平到宣涿懷聯合縣,又調淶涿聯合縣任縣長。1940年,邊區開展了一次民主運動,此時,早已不在宛平縣工作的魏國元,仍當選宛平選區的國大代表,成為晉察冀邊區的參議員。

1943年夏,魏國元到中共北岳區委黨校學習,又轉晉察冀中央黨校參加整風審干學習。1945年夏,魏國元受黨組織委派,返回家鄉平西,歷任中共冀察第十一區(即平西地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副專員、中共察哈爾省第二十二區(即平西地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專員、中共察哈爾省第七區(即平西地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第七區委員會專員、地委委員等職,為平西解放區的建立與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

魏國元參加整風審干期間,很長時間不能回家。他和龐勉的第三個兒子得了重病,沒有藥,連吃的也沒有了。龐勉獨自抱著奄奄一息的兒子,把僅有的一張邊區票塞在孩子手里,兒子斷氣了。三個兒子相繼夭折,對作為母親的龐勉,該是多么慘痛的打擊,雖然后來又生了一個女兒,但對死去的孩子,龐勉久久不能釋懷,對不讓問,甚至不讓哭的丈夫,漸漸有了芥蒂。后來,因環境艱苦、工作繁忙,魏國元很少顧家,接連遭受喪子之痛的妻子,又很少得到丈夫的體貼和照顧,這位曾經和丈夫一起被捕入獄、出生入死的妻子離開了魏國元,一段不凡婚姻走到盡頭。

魏國元在平西任專員期間,黨組織極力為已是單身的魏國元物色伴侶。一天,一位領導對魏國元說:“你不能總單著,要考慮個人問題,這也是為了工作。”于是,告訴他,第二天早晨去村口井臺邊,會有個留著短發,穿列寧服的姑娘去洗衣裳,你看是否中意。次日清晨,魏國元走到井臺邊,真的看到了那個洗衣裳的姑娘。沒過幾天,一場以會議形式舉行的婚禮,將魏國元和那姑娘撮合到一起。姑娘叫周振玲,河北保定徐水縣西白樓村人,是徐水三區婦救會主任,被派往晉察冀黨校學習,于是有了這段姻緣。

1947年冬,魏國元,這個山村農民的兒子,離開生長和戰斗多年的平西,走向山外的世界。11月,他到河北完縣參加土改,又到桑干河灌溉委員會擔任主任,兼任平西地委委員。桑干河是永定河的上游。當年,魏國元和戰友們從村邊的永定河逆流而上,到桑干河邊的宣涿懷開辟抗日戰場。趙曼卿的哥哥趙金鑑,還有李春旭、李正亮等都犧牲在桑干河邊。對他來說,這不僅是上下游一脈相承,而且是連同生命都溶在一起的河流,是記述著大河兩岸的兒女們壯懷激烈的英雄業績的河流。魏國元很清楚他工作的意義,抗戰勝利了,即將迎來一個嶄新的社會,他要通過努力,讓這條河更多地為人民造福。于是,經常有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帶著人奔波在桑干河兩岸,這是魏國元抓緊組織水利技術人員進行永定河上游的灌溉工程查勘。從這時起,奠定了后來他與國家水利工作的緣分。

1949年春天,魏國元帶著戰火與硝煙的余溫隨隊南下,10月進入湖南邵陽,任邵陽地委委員兼邵陽專區專員,是地區最高行政領導。邵陽剛解放,百廢待興,并匪患嚴重,魏國元深感責任重大。他和其他領導一起,在新的戰場上開始了又一番拼搏。當時,四野、二野南下解放軍20余萬人在邵陽集結休整,準備南下解放兩廣和大西南。做好征糧支前尤為重要。據《邵陽黨史資料叢書》記載,當時全區共籌集糧食(大米)983萬公斤,柴草1900多萬公斤;搶修橋梁25座,渡口2處;組織5萬多民工、1500多名碼頭工人、800多條民船,幫助解放軍運送物資,使18萬余人民解放軍順利通過邵陽,進軍大西南。另外,還進行了接管建政,沒收官僚資本,減租減息,清匪反霸,支援抗美援朝、鎮壓反革命和其他各項社會改革,建立和鞏固了各級人民政權。為支援抗美援朝,發動3萬多名青年應征入伍。組織捐獻人民幣265萬元,稻谷40.5萬公斤,可購買飛機17架。

邵陽地區匪患嚴重,不僅是對新政權的威脅,而且使人民群眾慘遭傷害,生活不得安寧。魏國元不顧安危,深入土匪猖獗的新化地區開展工作,途中在巨目鋪遭唐華封土匪截擊,汽車被打壞,車內物資被搶,在隨行人員的拼死保護下,才死里逃生。地方黨政組織緊密配合解放軍部隊清匪反霸,在人民群眾的積極參與配合下,經過一年多的浴血奮戰,清剿了盤踞邵陽的100多股土匪和國民黨殘余武裝3萬余人,鏟除了匪害。

1950年秋到1952年,魏國元還參與領導了農村的土地改革運動,使廣大農民從政治上、經濟上翻了身。在城市工礦企業開展了民主改革運動,對工商業的公私關系進行了一些調整,工農業生產得到恢復和發展。為邵陽地區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制定和實施奠定了基礎。

1952年9月魏國元離開邵陽,調任湖南省民政廳副廳長。1953年5月,調到國家水利部任辦公廳副主任。后來,魏國元主動要求深入基層,歷任農田水利局局長、水利部研究室主任、水利電力出版社社長、水利水電學院院長兼黨委副書記。

戰爭年代,魏國元性格鐵血,對家庭和親人,似乎少了人情味兒。1986年,魏國元的女兒魏云平帶著7歲的兒子拜會父親的前妻龐勉。龐勉對魏云平說:“你爸是好人,就是心太硬。兒子死了,不讓我哭,不讓我問,作為母親,哪兒受得了?”還說,“我支持你們收集你爸的事跡。”說著,打開一只舊皮箱,從里邊找出一幅1933年她和魏國元的合影,交給了魏云平。“留個紀念吧。”這句話被眼睛里的淚光映照著,閃著珍珠的光澤。走之前,龐勉給魏云平做了一頓面條兒,邊親切地看著魏云平母子吃,邊說:“好吃吧,這叫汆兒面,你爸最愛吃我做的汆兒面。”柔情中透著萬般傷感。

女兒魏云平知道,父親的硬是戰爭年代最為純粹的黨性,是黨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的忠貞。其實,魏國元的感情是豐富的,不僅有堅硬的鐵血,也有細膩的柔情。每每想到慘死的母親,犧牲的兄弟和那些鄉親、戰友,以及留下的孤兒寡母和境遇,魏國元的內心都會無比疼痛。但是,他是意志堅定的革命者,他有著平西山川一樣闊大的胸懷,他會把所有的疼痛都轉化成堅韌的力量,磨礪成一把鋒利的刀劍,刺向舊世界。

魏國元熱愛生活,熱愛美。他愛花兒,尤其喜菊。秋天,他在院子里養了十幾盆各個品種的菊。倒盆、培土、施肥、澆水,樣樣到位,花兒也不辜負培育,用千姿百態的美開成一種品格與精神。調到水利電力出版社當社長,看到出版社光禿禿的院落,立即帶領職工栽種了滿院子的桃樹,開出一片繁花。

“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戰爭年代,為了國家和民族,作為父親,魏國元無法憐子,不能實施父愛,甚至不能保住孩子的生命。在嶄新的日子里,他親自送女兒報考小學,看到女兒被錄取,他高興得像個孩子。學校號召除四害,并且要報成果。女兒錯誤理解了匯報方法,要把打死的一只小老鼠交到學校。于是,父親找來一根小繩子,將小老鼠拴住,幫助女兒把小老鼠牽到了學校,令老師哭笑不得。晚上睡前,只要有時間,他就會給兒子講故事,直到兒子進入夢鄉。

北京解放初期,白塔寺一帶路邊,多了一個飯攤兒。這個擺攤賣飯的人就是西四煙袋鍋胡同曹嬸子的兒子,當了偽警察和偽警長的曹桂山。當偽警察本是按照魏國元的指示,為了掩護地下黨,為了給共產黨干事兒。但北京解放后,找不到魏國元,曹桂山說不清了。曹桂山還記得,魏國臣曾經對他說過,等革命勝利了,咱們都去住高樓,可魏國臣在冀東犧牲了。曹桂山想去老家找魏國相,可一打聽,魏國相也犧牲了。曹桂山無奈,只能靠擺飯攤兒度日。

一天,一輛小轎車開進了煙袋鍋胡同,停在曹桂山家門口。一個身穿藏藍色制服的人走進院子,叫著:“嬸子,嬸子在家嗎?”曹嬸子迎出來,撩起衣襟搌了搌昏花的老眼。“嬸子,我是國元吶。”來人上前扶住老人,緊緊握住老人的手。魏國元從湖南調回北京,剛安頓下來,就到煙袋鍋胡同看望曹嬸子一家。曹嬸子一家喜出望外,特別是曹桂山,可找到救星了。曹桂山想,有了魏國元,不僅可以證明歷史,工作也有了希望。沒過幾天,他就到家附近的景山煤場當了工人。曹桂山很高興,他來到魏國元家,一來表示感謝,更重要的是,向魏國元提出想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想法。魏國元緩緩對他說:“桂山,你為黨、為八路軍做的工作,組織忘不了,你要求入黨,很好,但別忙,你要把這些年為黨做的工作,連同全面的歷史,都要向組織講清楚,并且努力工作,等條件成熟了,組織會找你……”于是,曹桂山按照魏國元的話去努力,但魏國元54歲就病逝了。

1966年“文化大革命”,曹桂山當偽警長的歷史又被揭了出來。頭上戴著紙糊的高帽兒,胸前掛著“歷史反革命”的牌子,批判斗爭、游街示眾,然后遣返原籍勞動改造。曹桂山不服,找造反派說理:“我是當過偽警長,但那是共產黨讓我干的,你們不相信,可以去調查。”回原籍門頭溝區的淤白村勞動,雖說苦點,但和鄉親們在一起,心里踏實多了,又多虧鄉親們給出主意、提線索,于是,他找到了他當偽警長時護送過的兩個地下黨員,一個是在山西大同市任勞動局局長的高萬章,就是當年在“一元春”藥鋪當伙計的高連勇,另一個是門頭溝區醫院黨支部書記高樹林,兩個人都給他出了硬邦邦的證明。至此,西四煙袋鍋胡同3號,這個地下黨秘密聯絡點的歷史才沒有被埋沒。

后來,落實了政策的曹桂山又回到景山煤場工作。1987年的一天,魏云平去拜訪曹桂山,提起“文革”的遭遇,曹桂山說:“我這個人想得開,‘文革’后給我落實了政策,吃穿不愁。沒入黨就沒入吧,雖說遺憾,從心里擁護最重要。你叔國臣和國相為革命早早就犧牲了,你爸和你二叔為抗戰累出一身病,50出頭就都去世了。我能活到今天很知足,我比他們強啊!想想他們哥兒幾個,我受點委屈又算什么呢。”此時,曹桂山已是老淚縱橫。

多年艱苦環境中的奔波戰斗,國民黨監獄的折磨,給魏國元的身體埋下病痛的隱患。進城后,他依然保持著戰爭年代的勤勉,常常超負荷工作,終于被病魔擊倒。住院期間,他給前去陪護的妻子大講楊門女將、穆桂英掛帥出征的故事,勉勵妻子,如剩孤兒寡母,一樣干革命。

如同生前居住之鄰,八寶山革命公墓,和魏國元共住一排的是聞一多先生。是偶然的巧合嗎?聞一多先生在犧牲前的講演中說:“我們不怕死,我們有犧牲的精神,我們前腳跨出大門,后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講演之后,先生被特務暗殺。而魏國元和他的兄弟們也同樣具有這樣一種視死如歸的犧牲精神。還有那些犧牲的黨員干部和普通百姓,為了民族的獨立和解放,都是“前腳跨出大門,后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

202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謹以此文向魏國元和他的兄弟們,向所有為民族獨立和解放獻身和奮斗的英雄們致敬!

(本文參考了北京出版集團《中國共產黨北京歷史》(第一卷)"、光明日報出版社《平西兒女》、華夏出版社《燕山兒女》、香港銀河出版社《京西革命斗爭史》、中共黨史出版社《中共北京黨史人物傳(第三卷)——魏國元》等大量書報和當事人文字材料、口述記錄、錄音等資料。寫作過程中,還得到了中共門頭溝區雁翅鎮黨委、政府,青白口村黨支部、村委會,齋堂鎮王龍口、沿河城村黨支部,魏云平、魏京云、魏亞建、魏亞梅、魏亞民等親屬,區政協文史辦原主任石建山、區作協理事呂秀玉等朋友的大力協助,特此致謝!)

北京市文聯文學藝術創作扶持專項資金項目

作者簡介

馬淑琴,中國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第三屆理事,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北京作協第五、六屆理事,北京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北京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曾任北京市門頭溝區文聯常務副主席兼秘書長,區作協主席等職。出版詩集《炊煙扶搖》《山月》《馬淑琴詩選》《母親是一條河》等六本,散文集一本,在報刊發表報告文學、散文等百余萬字,詩歌數百首。作品數次獲獎,并收入優秀詩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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