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的人也是荒涼的人
乳房般的沙丘,一座
流出沙之波瀾
另一座長著草
有人跪在那里,擁抱它們
像在親吻愛情
也像在懷念母親
他很久未起身
遠遠看去,令人想起冬天的海
凝固的波紋中
浪花也被凍在
奔跑、飛濺、縱身一躍的那個瞬間
仿佛時光可以飛
也可以變成水晶的雕塑
讓人明白
浩大的輝煌中也可以暗含著
一觸即滅,一觸……
如同命運的安排
這個人也被凍在那兒嗎
一個懷念的人
懷抱著沙丘
像往事抱著它的孤島
沙海中的波紋隨風變幻
光陰在圍剿他們
又好像一直在阻擋
一個人在變成沙漠的路上
不斷涌出來的波濤
站在寶古圖沙漠
想說的太多,卻一句也說不出
墳墓聚集的烏鴉和天堂出發的鷹
都被我按在胸口
一粒落寞的沙子和一粒輝煌的沙子
都被按在
大地這面巨大的表盤里
觀光車不斷到來,人群如蟻群
仿佛從一只舊鞋里爬出
沙漠把他們變成
一根根去往時光深處的秒針
一團團不斷滾動縮小的沙粒
而我眼前
分明是浩瀚宇宙中
風吹著奔跑的星群
風吹著沉默的落日
時有光芒伴隨著哭泣
八十歲后,母親很少抬頭望天
眼眶里越來越癟
光芒使她流淚,即便黃昏
盛大光芒賜予她
金色發絲編織的皇冠
這無限接近完美的時刻
她雙手捂住眼
淚水依然從指縫迸出來
——我的母親
她流干身體里的水,就會變成沙漠
我不明白夕陽下
一個發著光的老人
為何會像一個蕩漾的影子
——她從來都像一個影子
即便她那樣年輕時
坐在煤油燈下納鞋底
暗黑的屋子里
她的臉只是一團光
一團發著光的細小塵埃
就這么突然的
在寶古圖沙漠,我想起她
透過指縫看夕陽的樣子
正如眼前緩緩流動的老哈河
在運送落日
遠遠望去,一枚發光的珠子
正沿著一行淚水
流進寶古圖沙漠這只空空的眼窩
尋找一棵樹
在沙漠中找一棵樹很難
當然,這只是微觀的看法
或許造物主眼里
干枯的河道是一棵樹
拉著黃沙跳舞的車轍是一棵樹
被風不斷削低的沙丘
也和一團樹影無異
在東邊消失,又從西邊出現
這漫長而短暫的挪移
猶如板擦來回擦著過往
一生就那樣過去了
如果樹帶著影子走掉
毀滅的不只有蟲穴
仿佛樹不是樹,而是因果
——因果也是一棵樹
可你為什么要在沙漠里尋找一棵樹呢?
那心情我經歷過呀
——明知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卻又忍不住一遍遍去叫他
在沙漠里看星星
在沙漠邊緣
夜色像一滴不小心滴在水里的墨汁
暗藍色蒼穹鍋蓋一樣
從天空盡頭扣過來
連綿的沙丘上還有余光蜿蜒
沙漠閃著水的光波
在想象里
星星也會從沙漠盡頭
向我撲來
如同盛夏蟬鳴刺破繁茂的樹冠
嘶啦嘶啦轟然而至
閃著銀光
潮水般漫過我頭頂
——來吧。我愿意用吶喊
幫星星們把天戳幾個窟窿
但在仰望中
還沒有星星趕來,也不知等到什么時候
才能看到那些閃著銀光的亮片
把我因釋放了過多尖叫
而千瘡百孔的心補好
月 亮
月亮升起來
只露出一點鐮刀的刃
大漠空空如也
它能收割的只有幾個模糊的影子
歲月也是一把鐮刀
卻熱衷于收割人世間的歡笑與嘆息
這樣子就像一對雙胞胎
因口味不同
而在自己的責任田里播下不同的種子
而成為不同的人
我們也會因收獲的不同而成為
不同的人
人世間很多道理
月亮并不知道
只有歲月能解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