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過年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兒就是拜年走親戚。
這時候去到親戚家,即便年齡再小,也會被熱情招待。一進門他們就端出炒葵花籽、炒花生還有水果糖塊,讓你盡興享用。家庭條件好的人家還會拿出難得一見的蘋果和橘子,讓人一見就口舌生津。等到了吃飯的時候,先是上一盤用油煎的餃子——每家每戶都會把除夕夜的餃子留到初七初八,專門用來招待親戚,接著就是肉丸子、蒸帶魚、白水肉、黃燜雞、蒸海帶……,都是一年到頭想吃也吃不到的美食,吃飽管夠。有的時候,走一圈親戚還會得到塊兒八毛的壓歲錢。
在我們魯西北,過年走親戚是有講究的:初三走姥姥家,初四走姨家,初五走老丈人家,初六走姑家,初七走姐姐家……不可以錯了日子。
不過,七歲那年的春節,我不愿意去走親戚。
為什么呢?
因為我沒有襪子穿。
當時,在縣化肥廠上班的父親月薪32元6角4分,當小學老師的母親月薪27元8角9分,這60元5角3分就是我們家一個月的所有經濟收入,支撐著吃穿用度和迎來送往;那一年,恰好奶奶和姥姥先后生大病住院,無形中加重了家里的經濟負擔,到了年根兒底下,全家人誰也沒有添置一件新衣服,甚至連一雙新襪子也沒有置辦。我腳上的那雙襪子破了一個大洞,露出光禿禿的腳后跟。到親戚家拜年是要脫鞋上炕吃飯的,那樣顯得多丟人啊!
眼看著天不早了,再不出門可能到親戚家就趕不上吃午飯了,我還是梗著脖子不愿意出門。奶奶圍著我不停地安慰我,說不會有人注意到一個孩子腳上的破襪子的,大不了把腳丫子坐在屁股底下嘛;母親也有些為難,難過地表示即便馬上去買一雙新襪子也來不及啊,能將就一下就將就一下。姐姐腳上的襪子也露著腳趾頭,但是她不在意,她急于去品嘗那些好吃的,所以著急地對我直翻白眼,說腳后跟露著就露著唄,是去拜年的又不是去相親……
我心里其實是最盼著去走親戚的,可真是怕被笑話,左右為難。
后來,姐姐等不及了,推著自行車就要出門,急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吧嗒吧嗒地砸在那雙半舊的黑條絨棉鞋的鞋面上。見我掉淚,姐姐急忙停好車子,跑到我身邊,她急中生智想出了一個妙計,把嘴巴附在我耳朵邊嘀咕了幾句。我將信將疑地問她可行嗎,她目光堅定地點點頭。于是,在奶奶和母親面面相覷之下,我急匆匆地返回到了屋里,隨即又很快地跑出來,若無其事地坐到自行車的后車座上,往親戚家趕。
剛剛下過小雪,鄉間小路上隱隱可見堆積的一片片白雪;陽光煦暖,灑在身上感覺很舒服;路邊垂柳柔軟的枝條上已經鼓出了粉綠的芽包;我內心抑制不住的喜悅和興奮也在突突地冒著泡泡。
到了親戚家,不出所料被要求脫了棉鞋坐到炕上。等我把腳丫子一伸出來,親戚非常驚訝:
“孩子,這么大冷的天,咋不穿雙襪子啊?”
我一揚臉,落地有聲地說:
“誰說沒穿襪子啊?我穿的是肉皮色的襪子。”
肉皮色的襪子就是那種絲襪,姐姐說城里已經很流行,只是我們還從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