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蜂波起（上）

第一章"暗中傷人

唐城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出現了三個少年的身影，一個活蹦亂跳，一個東張西望，一個慢慢悠悠。

活蹦亂跳的是唐城縣令的大小姐—呂思思。她天性率真活潑，最喜歡熱鬧，所以一路上歡欣雀躍。再說東張西望的是一個大塊頭兒，他正是一門心思滿集市搜尋美味的大個子。大個子邊吞口水，邊喃喃自語：這賣糖葫蘆的攤位究竟藏在哪處了？

最后，那個慢慢悠悠的少年，一襲青色襕衫，膚色微黑，一雙眼眸格外明亮，他便是唐城少年神探—李長樂。

“找到了，賣糖葫蘆的攤位在那邊！”大個子兩眼發光，整個人好似一條大號泥鰍，在擁擠的人群間輾轉穿梭，一眨眼就鉆到了糖葫蘆攤位前。

“太好吃了！”買到糖葫蘆的大個子舔了舔糖漿，再痛快地一口咬下，表情陶醉。

托大個子的福，李長樂和呂思思也將糖葫蘆買到了手。

“這唐婆婆的糖葫蘆味道里有絲絲綿綿的清香，難怪大個子念念不忘，每次到集市都搶著買來吃。”呂思思淺淺一笑。

“蜂蜜，”李長樂細細品味，“唐婆婆的糖漿里加入了蜂蜜，才有了這種美妙口感。”

“原來是蜂蜜啊。”大個子一邊恍然大悟，一邊又大口咬下一顆糖葫蘆。

三人逛完集市，經過縣衙門口時，撞見了一個留著兩撇八字胡，瘦巴巴的男人在同兩個捕快訴苦告狀。

“這見不得光的混蛋，竟然暗中傷人。兩位差爺，你可得為我做主啊，非得把那混蛋揪出來，讓我也猛踹他一腳。哎呦哎呦呦，我的屁股啊！”八字胡男人叫苦不迭，抱怨不斷。

“張大哥，他怎么了？”李長樂湊近了問。

縣衙門口這兩名捕快，一個名叫張錚，一個名叫同海，都是李長樂的爹，也就是唐城鐵面捕頭李振堂手下的得力干將。張錚和同海也跟李長樂十分親近，熟知李長樂高超的破案本領，于是毫無隱瞞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少年。

這疼得擠眉弄眼的男人，叫張貴，是集市街上賣魚的魚販。今天一早，張貴在集市一處巷子的拐角，被人在背后狠狠地踹了一腳，整個人從石階上滾了下去，磕傷了屁股，于是就來縣衙報案了。

“你看見是誰踹你了嗎？”呂思思問。

“你個小丫頭，問東問西的干嗎？”張貴不耐煩地擠了擠八字胡。

“不得無禮，這位是我們呂縣令的千金。”同海沉下臉喝道。

“啊？”張貴忙撲通跪下，“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呂大千金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見怪。”

呂思思秀眉一蹙：“起來起來，我就是問句話罷了。”

張貴揉著屁股，費勁地爬起來。

“回呂大千金，小的當時喝了整晚的酒，腦袋里就跟塞了個草包一樣迷迷糊糊，一點也沒留意踹我那人的樣子。不過，我有關鍵線索！”

張貴從懷里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只黑色的氣味濃烈的臭鞋。

“拿走，拿走！”呂思思捏著鼻子，讓張貴把臭鞋移開。

“這只鞋就是踹我那家伙掉在地上的，被我撿來了。”

鞋臭不可聞，可想而知偷襲之人有一雙臭腳，大個子咬下最后一顆糖葫蘆和呂思思遠遠躲開了。

張錚和同海面對這只無名無姓的臭鞋，一時間也束手無策。唯有唐城少年神探李長樂，盯著臭鞋上一圈星星點點的小窟窿陷入了沉思。

第二章大光頭，紅鼻頭

從縣衙出來，李長樂若有所思地直奔城南，大個子和呂思思糊里糊涂地跟在后頭。

“書呆子，你要去哪里？”

“找人。”

“找什么人？”呂思思十分好奇。

李長樂突然停下腳步，身后的大個子差一點撞在他身上。

“思思，大個子，你們有沒有看到張貴撿來的鞋上，那些星星點點的小窟窿？”李長樂雙目閃爍著光芒。

呂思思和大個子對望一眼，齊齊點了點頭。

“你們說那些星星點點的小窟窿是如何得來的？”李長樂繼續發問。

“小窟窿是如何來的，如何……”大個子搖著糖葫蘆的竹簽苦思不得。

“看上去不像是針扎刀割留下的，難不成是火燒出來的？”呂思思遲疑著說道。

李長樂樂了：“思思就是思思，不愧是唐城智勇無雙的第一女俠。”

呂思思臉頰緋紅，輕哼一聲：“自然嘍，還用你多嘴。”

“我仔細打量過了那些小窟窿，它們大小形狀相差不大，應該都是火星濺射燒燙形成的，而能被這么多火星濺射到鞋子上的地方，我只想到了一個。”李長樂目視城南方向。

“什么地方？”大個子追問。

“鐵匠鋪。”

唐城的三家鐵匠鋪全在城南，李長樂挨家走訪，鐵匠鋪外的鐵器架上擺放了不少嶄新的犁、耙、鋤、鐮等鐵制農具。鐵匠鋪內，正中是一個大火爐，火爐邊架著風箱。鐵匠學徒風箱一拉，風灌進火爐，爐膛內的火苗直躥。

鍛打的鐵器在火爐中被燒紅以后，雙臂肌肉鼓起的鐵匠便把鐵器轉移到打鐵墩上，然后和另一個學徒掄起大錘，你一下，我一下地進行繁重的鍛打。

這整間鐵匠鋪內汗氣騰騰，火星四射。鐵匠裸露的上半身被煙火烤得黑紅，濺射的星點火花不時飛落在他們背脊或胸膛上，燙出一個個黑疤。

鐵匠的衣鞋也逃不了點點火星的飛濺，留下了一個個圓形的小窟窿。

呂思思和大個子這回親眼所見，不得不佩服李長樂由一只臭鞋所展開的神機妙算般的推理。

前兩家鐵匠鋪，李長樂并未發現異常。來到第三家劉氏鐵匠鋪時，鋪子里一個赤裸著肩膀的高大光頭男人頓時吸引了少年神探的目光，原因便在于光頭男人腳上蹬著一黑一灰兩只不同顏色的布鞋。

他左腳上的黑鞋瞧著十分眼熟，同張貴撿來的那只黑色臭鞋一模一樣。

“劉鐵頭，我的馬掌打好了沒有？”鋪外，有顧客到來。

光頭男人轉過臉，大嗓門地回了句：“早就好了。”

“撲哧！”呂思思沒忍住笑出聲來。這名叫劉鐵頭的光頭男人，鼻子不知為何又紅又腫，就似掛了顆熟透了的山楂，呂思思不由得被逗笑了。

“咦，你們是……”劉鐵頭發現了駐足在鋪外的李長樂三人。

李長樂甩了甩襕衫，鄭重道：“劉師傅，我們想請你去一趟衙門。”

“為什么去衙門？”劉鐵頭摸摸光頭，一臉莫名其妙。

“因為一只臭鞋。”呂思思憋著笑說。

就這樣，光頭鐵匠劉鐵頭被李長樂請回了縣衙。

剛到縣衙，劉鐵頭一眼就認出了張貴手中那跟個寶貝似的臭鞋，正是他昨晚丟失不見的鞋子。

“我的鞋？”劉鐵頭一拍腦門，“我懂了，衙門是幫我抓住了偷鞋的小賊，讓我來出口惡氣的是不是？嘿，算了吧，瞅這小賊面黃肌瘦的可憐樣，我都不忍心罵他。一只破鞋而已，他偷就偷了，權當我送給他穿好了。”

“謝謝你送我……謝你個大頭鬼，誰偷你鞋子了？！”張貴嘴巴都氣歪了。

“不是你偷的，你怎么拿在手上？”劉鐵頭理直氣壯。

“胡扯！這臭氣熏天的破鞋誰會偷？你別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暗中傷人，這臭鞋就是鐵證！”張貴比劉鐵頭矮一大截，梗起脖子吼道。

“惡人先告狀？我是惡人？”劉鐵頭晃晃大光頭，腦門上就寫了兩字—糊涂。

于是，張錚便將張貴被人暗中偷襲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劉鐵頭這才明白過來。

“差爺，我可沒踹他，估計是這小子倒霉，被人教訓了。唉，其實話說起來，倒霉的不只是他，我也倒霉透了，”劉鐵頭又晃了晃他的大光頭，“前天晚上，我也是喝得酩酊大醉，在回家路上抱著一棵大樹大吐特吐的時候，不知哪個缺德東西從后頭重重地撞了我一下，結果我的臉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劉鐵頭拿手指了指紅鼻子，李長樂、呂思思和大個子六目相對，三人心中都笑作一團，紅鼻頭原來是這樣來的呀。

“對了，我從樹底下撿到了撞我之人掉落的東西。”劉鐵頭忙從懷里掏出一個皺皺巴巴的錢袋，錢袋散發著一股讓人嗤之以鼻的腥臭味。

“魚腥味。”李長樂嗅了嗅說。

“等等，這錢袋是我的，你……你還是個偷錢的臭賊！”張貴跳起來叱喝，兩眼都快冒火了。

“血口噴人，你才是專偷臭鞋的臭賊！”

“你是臭賊！”

“你才是臭賊！”

張貴怒氣上頭，來了招“猿猴攀樹”，直接原地起跳，“嗖”一下躥到了劉鐵頭的脖子上，緊緊抱著他的大光頭不放。

“敢暗中下黑手，看我不讓你好看。”

“你給我滾下來！”

兩人廝纏在一處，張貴死命扣住了劉鐵頭的紅鼻頭，劉鐵頭的鐵拳則重重掄在了張貴的屁股上。“噢！”“噢！”這兩個對頭一邊吃痛慘叫，一邊朝對方痛下狠手。

“住手，鬧夠了沒有！”張錚官刀一橫，嚇得兩人癱坐在地上。

“再胡鬧，我就以互毆鬧事，將你二人通通抓入大牢。”

第三章觀自在書坊

接下來，變老實的劉鐵頭一五一十將前晚被人偷襲的情形講了出來，張錚眉頭緊皺，越聽越摸不著頭腦。

劉鐵頭是前天晚上酒醉后，被人在背后野蠻沖撞，導致臉砸在樹上，鼻子撞得又紅又腫，而他在現場發現了張貴的錢袋。

張貴則是昨晚徹夜飲酒后，今早被人在背后狠狠踹了一腳，整個人滾下石階，磕傷了屁股。而他現場發現了劉鐵頭的一只鞋。

“長樂，你怎么看？”

李長樂一言不發，忽然開始繞著張貴轉圈圈，一圈兩圈三圈。然后，他點了點張貴后腰的位置，問道：“就踹在這里？”

張貴怔怔地點頭。

呂思思跟隨李長樂的視線，少女捕捉到了張貴后腰處有一點黃色黏稠物，不禁問道：“好惡心，這是什么東西？”

李長樂湊近些端詳，思索道：“沒有異味，不是酒后嘔吐物，反而有點像是……”

他的目光投向大個子，大個子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我？”

李長樂笑了笑：“不是你，是你愛吃的唐婆婆糖葫蘆中所加入的蜂蜜。”

“嚇我一跳，還以為我被懷疑了。”大個子虛驚一場。

“等一下，你該不會在懷疑賣糖葫蘆的唐婆婆吧？”大個子兩眼瞪得像銅鈴一般，連連擺手，“不可能不可能，唐婆婆沒有八十也有七十了，她怎么撞得過、踹得動這兩個上躥下跳、孔武有力的家伙。”

大個子一百個一千個不相信，為了正義，也為了將來還有甜滋滋的糖葫蘆吃，他都絕不認同李長樂的觀點。

李長樂白了大個子一眼：“拜托，動動腦子，誰說我懷疑唐婆婆了。”

大個子拍了拍胸脯，這才放下心來。

李長樂分別向張貴和劉鐵頭確認了被襲擊時的細節，并要求他們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漏掉，因為兩人當時都處于頭腦不清的醉酒狀態，有可能忽略掉某些線索。

終于，張貴想起了一點。

“那會兒我走上石階，迷迷糊糊中聞到了一縷芬芳清淡的氣味。那氣味，說不上來是什么，但感覺像是……”

“蜂蜜？”呂思思想起了張貴后腰上的黃色蜂蜜。

張貴搖搖頭：“不是蜂蜜，像是某種藥材的氣味。”

“藥材？”李長樂聞言，雙目亮起。

隨后，李長樂也跟劉鐵頭確認了這一線索，劉鐵頭重重一拍光溜溜的腦袋，忙不迭連連稱是，他也在一片酒氣之中聞到過一縷清淡的藥材香味。

“書呆子，你覺得偷臭鞋的和偷錢袋的，誰才是賊喊捉賊的臭賊，誰又是暗中搗鬼的那個人？”呂思思抽出腰間的小皮鞭，手腕一抖，皮鞭如靈蛇出洞，在空中炸響。

“這個嘛，”李長樂意味深長地嘴角微揚，“我們先去個地方，回來答案就揭曉了。”

呂思思和大個子怎么也沒想到，李長樂要來的地方竟然是一間偏僻古舊的書坊，書坊牌匾上寫著—觀自在書坊。

“人間有逍遙，酒中有自在。人間酒中便是那逍遙自在也。哈哈哈，當浮一百杯，干杯！”李長樂三人剛邁入有些狹窄的書坊，耳畔便傳來了含糊不清的贊酒之詞。

“老酒頭，我來查本書。”李長樂同書坊中那尨眉皓發、雙眼迷離的老者打了聲招呼，便鉆入了書坊深處。呂思思和大個子緊步跟隨。

哦，在此言明一下，管老者喚作“老酒頭”，并非李長樂不懂禮貌，怠慢了老者；而是因為開這間書坊的老人要求所有人都喚他這個名頭。假如尊稱他為酒掌柜、酒叔、酒先生，他當即便會轟你出去，并且以后再也不允許你踏入書坊半步。

老酒頭亂糟糟的頭發隨意一束，衣袍皺巴巴，人也是邋里邋遢的。但整間書坊的布局陳列卻是井然有序，古色古香的書架上，各類書皮泛黃的古籍文典安然沉睡。

李長樂輕車熟路地來到了書坊東南角倒數第二排書架前，視線從上往下滑落，神情專注認真，呂思思和大個子不敢打擾，靜觀其變。

“誒，我記得在這處明明見過的呀，怎么沒有……”

李長樂緊抿嘴巴，手中更快地翻找書本。驀地，他眼中一亮：“果然被我找到了。”

“書呆子，你神神秘秘的，到底在找什么書？”

“喏，就是它，還有它，和它。”李長樂將大費周章尋到的三本書托于掌心。

頓時，兩張充滿好奇的臉龐就湊了上來。

“晉代張華的《博物志》，還有《永嘉地記》，另外一本是當朝王禹偁的《小畜集·蜂記》。書呆子，你拿這三本書來做什么？”呂思思看著這幾本書，百思不解。

“吃了它們。哈哈，開玩笑，當然是看嘍。”李長樂打趣道。

“你們別吵別鬧，等我‘吃掉’它們。”

呂思思輕哼一聲，顯然對于李長樂的故弄玄虛很不樂意，大個子倒是眼珠子轉了轉，蹲到李長樂旁邊，嘀嘀咕咕問了句：“長樂，它們好吃嗎？”

天啊，大個子把玩笑話當真了，李長樂無言以對。

“快起來，吃吃吃，就知道吃。”呂思思不客氣，薅住大個子耳朵將其揪了起來。

李長樂心中苦笑，隨即便全神貫注開始享用面前的“美味”。

大約半個時辰后，李長樂從書海中抬起頭，臉頰上仿佛被渲染了一層智慧的光芒。他將書放回，又恭敬地同老酒頭告了別，而后，帶著呂思思和大個子飛快地沖出了書坊。

望著離去的少年，獨酌的老酒頭渾濁的眼中泛起一絲波瀾。

他緩緩從書塌上爬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又望向書坊外，不知對誰說了句：“天氣不錯，該出去遛遛了。”

（劉鐵頭和張貴聞到的香味到底是哪種藥材？李長樂在書中又查到了哪些蛛絲馬跡？暗中加害二人的幕后黑手是誰？謎底即將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