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震林把在廣州海關工作的35年分成五段,印象最深的一段就是大鏟的9年。
1978年,廣州海關招了一批干部,都是知青,其中有農場的,也有插隊的,招的都是骨干。和葉震林一起入關的,有何力、賴樹佳,后來都當了關長。葉震林和何力在一個生產隊,他是隊長,何力是生活委員。在農村4年,好不容易回到廣州,進海關了,沒想到一分配,又上島了。葉震林后來才知道,他本來是分到黃埔分關,突然被改派到大鏟島。原因很簡單,15個人分到大鏟海關,其中唯一的黨員有夜游癥。所以單位另選一個黨員替他,這批知青里只有葉震林是黨員。
葉震林的印象里,這時的大鏟碼頭就兩個書桌那么大,借助輪船的探照燈,葉震林拿著行李走上碼頭,一不小心一腳踩空,旁邊的人見狀一把扯住他,這才避免了墜海。第一次上島可謂刻骨銘心,差點把命丟了。
這幫知青上島前,島上不到二十人,大部分是部隊來的,廣州海關在“文革”時招了一批復員軍人,后來被稱作106將,都是貧下中農出身的紅苗子,沒什么文化,其中少數人上了島,加上這批知青,也就30多人。當時每個月輪休一次,加上路途5天時間,實際在島人員只有20人左右。
正值改革開放前夕,每天30條進出口船,基本沒什么活干。排到值班,就去查兩條船。這點活還搞勞動競賽,插旗子,看誰查的船多。葉震林當班時共四個人,有兩個小子特別積極,像兩顆釘子,鉚在碼頭等,要拿紅旗。一般來說,你去一次我去一次,大家平均,都有事做,結果那倆老兄呢,查完就不回來了。別人上去查船,他們也跟著上。
工作強度低,又沒有活動的地方,唯一能做的就是悶在辦公室里學業務。大鏟島靠來往省港的“小船”通信。每天晚上派專人去“小船”上接關箱??磮蠹埧次募家汝懮贤韮商臁D玫轿募?,關長先看,然后科長看,再到一般干部看。知青有點文化,拿著筆記本一段段抄。島上沒什么業務,不想荒廢了海關業務,就只能抄文件。
這年開始有一條小快艇作為交通船,平時用于大鏟與蛇口往來,遇上大節日,就會開船回廣州。三個半小時就能到廣州,比“小船”快了一多半,大家都爭著坐快艇。春節過后,從廣州回大鏟島,坐得滿滿的。出了虎門浪就上來了,大浪蓋過船頭,一波一波涌上來,船顛得一塌糊涂。一幫知青狂吼亂叫,都沒見識過,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船到大鏟碼頭,一個老頭,扶著棧橋欄桿,很和藹的樣子,見到大家,上前一個個握手。大家都暈乎乎的,看那老頭伸手,也就和他握手。都上了島,回頭再看,那個老頭還扶著欄桿,腿抖個不停,好像非??謶?。葉震林就問:“這老頭誰???”
后來才知道他是新來的關長王繼祖。王繼祖是個旱鴨子,也是個急性子,春節時任命他當關長,沒過完節他就到島上來了,目的就是在碼頭迎接大家。
包括葉震林在內的知青們都感動了。王繼祖看到水就暈,他壯著膽去碼頭棧橋邊扶著欄桿接大家。棧橋就那么寬一點路,他扶著欄桿膽戰心驚走過去,又扶著欄桿顫巍巍地走回來。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知青算是受了一回深刻的教育。
在島上印象特別深的,就是偷渡多。說到偷渡,陳大進有個經典的故事。陳大進不是出海隊的,有一天,人手不夠,臨時抓他湊數,坐106艇出海。隊長是徐云南,當時還是科長,他愛人在蛇口。巡海一遍,徐云南說,看來今天上午沒啥事,這樣吧,先把我送到碼頭,我拿點東西給我愛人。徐云南上了岸,交代葉震林和大副繼續巡查。于是葉震林繼續巡海,走到省港交界水域附近,看見兩個老兄在水里撲騰。大家有經驗,知道是偷渡的。見到了就得行動,他們把艇開過去,用一個鉤子把人抓住,拖上船。兩個大男人,站不住,哐當就摔倒了。葉震林問他們,你們哪里的?回答說廣州的。葉震林說,你們兩個怎么回事?咋到這兒了?我還以為船沉了呢。其中一個人反問葉震林,你是廣州的?葉震林說,是啊。他嘆息說,運氣不好,早上5點鐘下水,游到這個地方,怎么都游不出去。葉震林知道他們是碰上涌了。抓到他們是11點半,也就是說他們在海里掙扎了六個半小時。葉震林說,你們是知青?倆人點頭說是。葉震林起了惻隱之心,拿水給他們喝。完了就準備送他們去邊防。葉震林說,你們老實點。他們也挺老實,坐在那里曬太陽。出海隊都穿著制服,背著槍,他們也不敢亂動。
陳大進在艙底睡覺,聽說抓了兩個偷渡的,就上來看。大家圍著說話,這倆人中的一個,突然就跑過來,抱住陳大進的腿叫陳隊長。陳大進是明樂茶廠的副中隊長,他那個中隊有上百人。大家都很清楚,這些偷渡者一旦被送到邊防,這一生就完了。當時抓偷渡是政治任務,相當嚴格,可大家都決定冒這個險。于是往岸邊開,正好要去接徐云南。上了岸,葉震林掏出10塊錢,張番香看到了,掏出5塊錢,都給了他們。這兩個人沒走多遠,徐云南來了,他是偵察兵出身,看到這兩個人渾身濕淋淋的,就問,這倆人干什么啦?葉震林反應很快,說,他們想來坐船出海,我沒同意。
船上六個人一直保守秘密,沒人說出來。那時候偷渡是政治問題,要是讓人知道了,大家都得受處分,丟飯碗都有可能。葉震林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徐云南也一直心存疑慮。
1979年1月份到9月份這一段時間,知青們過著一段自然平靜的生活。那九個月給葉震林印象很深,雖然很苦,但苦中有樂。
葉震林一直懷念的領導是王繼祖,這個老同志很好,每天晚上都要繞海關圍巡一圈,只要出海隊在外面他就不睡覺。大鏟有很多調皮的孩子,王繼祖會帶隊伍,把調皮鬼都帶成人了。當領導的,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具備包容的心態。一粒米養千樣人,養出來的性格是不一樣的,關鍵是到了你的手下,你是把他的優點發揮出來,還是讓他暴露出缺點。這個老海關,事業心這么重,又能培養人真是很難得。海上緝私,緣于大鏟,就是從王繼祖手上開始的。大鏟的第一支出海隊,由常廣東、彭慶生、蔡瑞東、謝廣福、張威明、辛廣生和葉震林組成,他們是全國率先下海緝私的。王繼祖是大鏟海關第八任關長,全國海上緝私創始人就是他。
1979年9月,改革開放,邊民可以去香港貿易。東莞的一些漁船也往香港靠。按規定,深圳的算邊民,東莞就不算了,但都往香港跑。王繼祖是調查干部出身,很懂這些。葉震林是黨員,當人事干事。他就說,小葉,我感覺不對,形勢越來越嚴峻,老百姓群眾性走私活動可能會非常嚴重。
王繼祖拿著望遠鏡爬到山上,往海里看,發現很多船往香港靠。然后去蛇口、南山調研,發現香港的衣服、點心,都在街上賣。王繼祖寫了一個報告,要求成立海上緝私隊,出海緝私。當時廣州海關領導班子不同意。這個海上緝私,全國首創,很危險,怕出事。王繼祖越看越急,他說不行,這樣下去不得了。于是他組織一個7人小隊,請邊防派一個人,就用海關106柴油交通艇,試著到海上去抓走私船。一到漲潮的時候,那些走私船就回來了。出海隊員都背著沖鋒槍,喊:“停下,中國海關?!睗O民也老實,停下來。上船,收船本,讓船拋錨,留下來兩個人看著,其他人繼續去攔,攔一艘船收一個船本。走私貨物主要是尼龍布、錄音機。這些船不是專業走私的,就是打魚去了香港,把東西賣了,順便就買一大批東西回來批發。
連續兩天出海,就像撈餃子似的。一漲水,那些船就轟轟轟地往上游跑,幾百條船,海關一艘小破艇,能抓到十條就不錯了。
三天后,一大堆走私貨,尼龍布、尼龍襪、錄音機、錄像機、手表,裝了滿滿一船,下午六點鐘,趁大潮開回廣州,把船停在大鐘樓門口的碼頭上。第二天一早,王繼祖找到李樹清,說,你來看看。海關幾個領導都來了,看到滿船都是走私貨。王繼祖說,這是我們這三天查到的東西。大家都嚇一跳,從來沒見過這么多走私貨。
廣州海關黨組開會,批評王繼祖,但也承認這個事實。結果就是同意成立緝私隊。真要查私,大鏟島人就不夠了,于是全海關調人,包括何力,一大幫人被借調到大鏟去搞緝私。王繼祖這個領導真的非常好,緝私隊出海后,他也不睡,聽著對講機,等大家回來。葉震林搞案件,不用出海了,就和他一起等。出海隊回來了,馬上重新發電,伙房到位,做夜餐,搬運的同志起來,搬走私貨。出海隊員吃了夜餐就回宿舍睡覺。葉震林卻睡不了,抓了人,得一個個問話。那時候,辦案比較簡單,什么名字?什么船?多少人?去香港干什么?回來帶了什么?有沒有申報?按照價值和他的態度處罰,態度比較好的罰20%,態度不好的罰30%。辦案也是跟王繼祖學的,學會了就成了辦案的中堅力量。
王繼祖發現單靠海上抓捕不行,就聯系當地派出所、公社和大隊,讓他們配合。村干部都很配合,跟著一起去抓走私,結果村民都富裕了,這幾個村干部窮得叮當響。
后來這幾個村干部憋不住了,也下海走私。廣州話講,吃頭好過,吃尾沒有好結果。有一天,出海隊抓了幾個人回來。葉震林感覺不對勁,于是問,什么身份?都不說。他說,不說我也知道,你們都是村干部,連你們都出來做了。
其中有一個人,是大隊副書記,他說,在村里,就我們這幾個人不走私,還配合派出所抓走私,最后呢,我們不僅被人家打,還受窮。大家都蓋起新樓房,而我們連飯都吃不飽。我們就從信用社貸了些款,買了條船,進點尼龍布賺點錢。
葉震林馬上去跟王繼祖匯報。王繼祖看在他們一直配合海關抓走私的分上說,貨沒收,不罰款,教育一下,以后這條路不要走。
其中有個老兄,叫陳燦球,是個樂天派,他是船長。葉震林把船本還給他,說,現在抓得很嚴,這次就算了,不要再走私了,再抓到就不好了。
當天晚上,葉震林在碼頭看到一條船,吃了一驚,這個船怎么又轉回來了?回去認人,幾個人坐在榕樹下,一位老兄拿張報紙擋著臉。葉震林說,陳燦球,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們。陳燦球把報紙拿開,苦笑著說,哎呀,葉SIR,我不想見你呀。
葉震林說,不是叫你不要走私了嗎?陳燦球說,葉SIR,沒辦法呀,窮啊。葉震林說,不行,這次一定要罰你。陳燦球求饒,葉SIR,我們是貸款呀,都不知道怎么還,我們跳海的心都有了。葉震林狠下心來,按最高比例處罰。罰款交了,船本拿走了,他們又走私,第三次抓到這條船,陳燦球死活不下船。葉震林要沒收他的船,陳燦球開了個證明來,說這是生產隊的船,寧可罰重點,最后罰了60%。還扣了他的船本。
一連抓了陳燦球三次,之后再也沒抓到他了。他們還在走私,不走私把那個貸款賺回來,他們幾個人都得完蛋。葉震林也知道,但很奇怪,再也沒有抓到他們。
有一天,葉震林去沙井派出所公干,發現他們新建了一幢非常豪華的大樓,門口有個牌子,寫著捐款人姓名,第一個人就是陳燦球。葉震林知道陳燦球發達了,第一桶金肯定是走私得來的。
不久蛇口開始發展,有一天,葉震林急著趕回廣州開會,摩托艇把他送到南頭,他站在路邊等摩托車。一輛奔馳開了過來,停在他面前。車窗搖下來,里面的人叫他,葉SIR。葉震林一看,是陳燦球。葉震林說,你發財了?陳燦球說,沒有,沒有,您去哪里啊?葉震林說,去廣深高速坐車。陳燦球說,我送你一程啊?葉震林有點猶豫,陳燦球看出來了,說,葉SIR,我現在不走私了,我是村長,是個企業家。葉震林看看時間,實在不能再等了,就上了他的車。
陳燦球從南頭回沙井,正好要路過廣深高速路。上了廣深高速,他不停車,說,我回去拿點東西。葉震林要下車,因為沙井是個走私村,這個村的村民被大鏟抓了不計其數,都是他審的,可以說,全村的人都認識他。陳燦球說,葉SIR,既然路過家門口,進去坐坐。上了人家賊船,高速路上,他不停車,葉震林也沒辦法。他心想,死就死了,誰怕誰。村里全是西班牙式的別墅。陳燦球家也是,四層樓,兩棟連體。
陳燦球指著房子說,這是我的家,但是我沒做壞事,我現在有三個企業,一個車隊,四輛東風,我是帶著大家致富。
不斷有人進來,葉震林全認識,排著隊見葉震林,葉SIR,好久沒見了。葉震林感覺頭發全豎起來了,這幫人全是走私佬。陳燦球看他惴惴不安的,就說,葉SIR,我這幫兄弟,對你的評價非常高。他豎起大拇指說,你是最好的,對我們最好,給飯吃,給水飲,大家聽說你來了,都要來看看你。葉震林越坐越慌,欠起身說,我真的趕時間。陳燦球說行,親自開車送葉震林到莞城,又安排人送到廣州。葉震林問陳燦球,抓了你三次,后來再也沒抓到你了,怎么回事?陳燦球哈哈一笑,說,人總不會一條道走到黑嘛,再抓到我就跳海啦。
葉震林后來脫產念書,離開大鏟兩年。回來后,剛好何力去大鏟當副關長,急需用人,于是又上島了。這第二次上島和第一次上島,完全是兩回事。第二次上去的這一幫人,都是原來在島上搞海上緝私的,都是家里小孩剛出生,都是舍小家顧大家,想在島上干一番事業。事實上,他們也確實干了轟轟烈烈的事情,包括查煙船,“有利士”號、“閃星”號、“順風”號,接連查獲多艘5000噸以上的大船,都是驚心動魄的大案。陳雄輝調走了,黃禮明當關長,他原來在郵辦處當處長,老同志了,他不希望何力和這幫年輕人干那么多的事,怕出事。島上就形成了兩個圈子,一個要干事,一個要守成。葉震林是辦公室主任,夾在中間,協調來協調去,兩面不討好,左右不是人。葉震林在大鏟九年,感覺最不團結的就是這段時間。何力和陳宏偉憋了一口氣,自己經營情報,剛上路,驚天大案就在眼前,哪里愿意半途而廢?葉震林表面上一團和氣,實際上是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抓“閃星”號,他就跟著一起出海了。那時候,他已經有些日子沒出海了,出海隊員經常出去,有時還往深海跑,跟他們比,葉震林自愧不如,他很有自知之明,上了船就跑到底艙睡覺,養精蓄銳。一路猛追,警鈴一響,葉震林趕緊起來,抓起槍,往肩上一背,沖到瞭望臺,這里是全船最高的位置,這一下一上,反差大,反應也大,兩船相接搖了三次,葉震林就感覺胃里的東西直往上翻,只能強忍住。好不容易兩船靠上了,他哐的一聲就爬了上去,沖上駕駛臺。何力也上來了,第一時間去固定羅盤。這是一艘外籍船,船上有個中國人,就是走私嫌疑犯,找到他才能確定交貨地點。何力讓葉震林看著駕駛臺,這是要守著羅盤定位,不能讓人做手腳。一個羅盤定位,一個交貨地點,基本上就可以把證據鎖定,大家才算沒有白忙。葉震林很清楚這個位置的重要性,他靠在駕駛臺邊的窗口上,嘩嘩直吐。大副是個馬來人,看他吐得厲害,就想拿點水給他。葉震林大吼一聲,你別動。大副不敢動,手里比畫著,意思是想幫他。葉震林喝道:你給我回去。他吐得快暈倒了,覺得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感覺誰都可以輕易把他扔進海里。
等何力他們上來,葉震林再也撐不住了,爬到艙門口,跪在甲板上,吐得黃疸水都出來了。這是葉震林記憶里最難受的一次出海,自然成績也很大,是歷史上最大的香煙走私案。這也是何力帶領一幫年輕人,第一次在茫茫大海進軍。接著又查了兩個大案,“有利士”號和“順風”號走私大案。查了三條外籍船,打了非常漂亮的三個戰役,那是海上緝私最光輝的一頁。但是黃禮明覺得冒險,不鼓勵,沒有給什么表揚。這時候大鏟班子問題很明顯,加上其他一些事,總關就對大鏟班子進行調整,黃禮明、何力都調走,徐志廣、徐志橋上島。一幫科長和骨干,當年上島時沒人講困難,這時全體打報告,什么家庭困難,身體不好,各種原因,各種理由,要求下島。
葉震林自認為他是大鏟的一個好典型,也是一個壞典型。他在島上離婚了。每天工作完了,葉震林就拿著啤酒,坐在海邊喝。廬山是辦公室副主任,感覺頂頭上司不對勁,有天晚上就拿著電筒過來,挨著葉震林坐下,問他,你怎么不睡?葉震林說,有事兒了,要離婚。廬山說,我就覺得奇怪了,我在北京路碰到你愛人,說起你來她反應很不自然,我就懷疑你是不是有事兒,沒想到要離婚了。葉震林說,我沒事,寫東西這塊你先幫我撐著,這段時間我沒辦法處理。
廬山一句話也沒透露出去。葉震林回廣州簽字,協議離婚,他請了一個星期假把事情辦完。
回到島上,出了怪事兒。先是黃禮明,在飯堂門口堵他,說,咱們去散步吧。散步就散步唄,邊走邊聊,沒說兩句話,黃禮明臉色一變,扔下一句話,你們不對。扭頭就走了。葉震林納悶了,這算怎么回事?想不明白,也不想散步了,往回走,走到大榕樹底下,何力把他攔住了,來,坐下聊聊。這兩個關長,都找他聊天,問的都是一個問題,葉震林說,怎么回事兒啊,剛才黃禮明也問我。何力說,你怎么說?葉震林說,還能怎么說,實話實說。何力一拍大腿,說,完了,你跟我說的一樣,他又得說我們兩個穿一條褲子。
第二天開民主生活會,黃禮明批評葉震林,說,葉震林剛回來,我和他溝通情況,他什么都知道,說明你們事先都串通好了,你們這樣不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葉震林心情非常不好,站起來,說,我根本不知道你們之間是怎么回事,你問我,我就如實回答。
大家都鬧著要走,葉震林自認為最慘,家散了,兒子沒人帶,非常困難。大家都想撤,有人稱之為勝利大逃亡。這是在工作做得非常出色的情況下,整個建制的撤退。葉震林說,我緩半年再走。黃禮明說,這樣也好,葉震林是老大鏟人,晚半年讓兩徐熟悉情況。于是就定下來,葉震林晚三個月走。何力一看不行,就說,葉震林離婚了。黃禮明聽了很吃驚,問,什么時候離的?大罵何力,你知道這事為什么不跟我說。他知道冤枉了葉震林,就說,不行,讓葉震林走,島上沒人就沒人,讓他們自己想辦法。葉震林就這樣離開了大鏟島。
后來黃禮明去了分署。廣州海關也搬到沙面辦公,葉震林接替馮慶堅,管全關的信息,有一間獨立辦公室。有一天,黃禮明走進葉震林辦公室,專門道歉。他說,在大鏟,你是協調得最好的,是非常稱職的,我誤會你了。葉震林說,黃關,都過去了。
這一年是葉震林在大鏟9年當中最苦的一年,也是最困難的一年。葉震林覺得,大鏟的歷練對他很重要,對他的一生影響很大。
葉震林在辦公室搞信息那個時期,總編輯是陳建文,要求很高。葉震林一天到晚搞信息,上班搞,下了班還得搞,還要帶兒子。兒子不到三歲,在三元里幼兒園上全托,每周三周六接回家一次。家搬到石牌了,幼兒園的班車送到大鐘樓?;氐郊依?,把兒子往沙發上一丟,讓他看動畫片,葉震林就開始做飯。他做過知青,做飯不是問題,但很久沒做了,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菜做好了,發現米沒下鍋,一餐飯經常要做一個多小時。吃完飯也不洗碗,帶著孩子去散步。散完步回來,洗澡,上床睡覺,還要講故事。哪來那么多故事?買個錄音帶,讓兒子自己聽。等兒子睡了,關掉錄音機,洗衣服、洗碗,之后拿起筆改稿子,第二天要交給陳建文。經常是凌晨一點才能睡覺,早上六點鐘又得起床,因為要送兒子去幼兒園。葉震林總是第一個去辦公室。如果沒有大鏟島上的歷練,葉震林根本無法想象這段困難時期他是否能挺過來。
不久,葉震林調任花都海關辦公室主任,半年后當副關長,接著當關長。在花都前后7年時間,是葉震林自認為干得最出色的一個時期。花都的經濟起步與他息息相關,花都的汽車城建設,花都的碼頭建設,都是他任期時的事。他帶出了一幫人,隊伍很純潔,雖然業務上出了點事,但是這個隊伍讓他自豪,當年的手下都當處長了。一個單位能出干部,和他的班子有很大關系。葉震林總結其中原因,最關鍵的一條就是他把大鏟的經驗帶了過來。
離開花都后,花都政府每年都給他送兩盆蝴蝶蘭。從1998年離開到現在,年年送,葉震林很欣慰,有種古代送萬民傘的感覺。大鏟給了他很多的歷練,這個過程非常重要,積累了很多東西,包括處理問題的能力和堅韌的性格,這些東西,讓他一輩子受用無窮。
責任編輯 夏 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