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半島近代史探微：命運沉浮與外交啟示

地處中、俄、日三國之間的朝鮮半島，早在19世紀中后期就已成為大國爭奪的角逐場，被看作是“東方的巴爾干”。國內讀者所了解的東亞近代史，大多以中國為中心視角，而朝鮮通常只是作為其他大國之間沖突的背景。《近代朝鮮與日本》一書作者趙景達是生在日本、長在日本的韓國人，這種特殊的身份為其研究東北亞近代史提供了更為獨特和深刻的視角。

以朝鮮為中心重述東北亞近代史

《近代朝鮮與日本》一書寫道：“1875年，日本制造江華島事件，與朝鮮締結不平等條約。此后，朝鮮陸續與歐美列強及清國簽訂條約，朝鮮半島淪為各國勢力的角逐場。日本計劃吞并朝鮮，以朝鮮為跳板侵略中國；清朝希望維持與朝鮮的宗藩關系，將朝鮮作為抵御侵略的防波堤；美國希望完全打開朝鮮國門，獲取貿易利益；俄國希望在朝鮮扶植勢力，牽制日、美、英三國……從19世紀中期風雨飄搖的李氏王朝，到1910年被吞并，在各國勢力面前，小國朝鮮的命運何去何從？”

在該書的敘述中，朝鮮以一個小國的身份被卷入了風云激蕩的歷史大潮，以一種悲慘、壯烈的基調，參與了國際政治秩序的構建。

中日甲午戰爭可以看作是朝鮮卷入東北亞國際關系變化的起點。1894年，朝鮮東學黨起義爆發，無力鎮壓的朝鮮政府向清朝求援。清政府派遣軍隊后，日本也以保護駐朝使館和僑民為由派兵。6月，面對中、日兩國的雙雙出兵和逐漸失意的戰場形勢，朝鮮政府和農民軍達成了“全州和議”，中日兩國軍隊失去了駐扎朝鮮的名義。7月，日本軍隊直接以武力解散了親華的朝鮮政權并以此為借口對華開戰，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從朝鮮的角度來看，甲午戰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中國對日本侵略朝鮮的防御戰爭。

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后，中國與朝鮮的藩屬關系被廢除，日本也迅速脫離了亞洲國家傳統的發展秩序，一躍成為亞洲唯一的新興資本主義國家。后俄、德、法三國干涉還遼（要求日本將遼東半島歸還中國），無力與其交戰的日本接受了談判結果，俄國取代日本加速進入朝鮮的步伐，這也意味著朝鮮成為了大國爭奪勢力范圍的中心。此外，《馬關條約》的簽訂促使朝鮮重新思考自己與日本、中國的關系，朝鮮開始萌生了建立帝國的愿望，也催生了半島上第一個帝國“大韓帝國”的誕生。

兩種道路，兩種命運

“朝鮮近代史在一國史的角度上是不成立的，尤其不能拋開與日本的關系”，同是受到儒家文化影響的東亞地區，朝鮮半島和日本列島經歷了數千年的交流，國家誕生以后，兩國的歷史也一直跌宕起伏。本書從政治文化的角度進行切入，對日朝近代關系史進行概觀，闡明二者闖入近代化社會的不同過程以及兩種政治文化對此后兩國關系的塑造。

作者認為朝鮮將儒學作為國家一切行為的基本準則，誓死捍衛儒家文明，渴望實行具備仁政思想、一君萬民的王道政治；而日本則將儒學當成了一種工具，用來教化武士忠于主君，將“國”置于“道”之上。因此兩國在面對西方文明的近代化沖擊時選擇了截然相反的道路。朝鮮先是以衛正斥邪的鎖國攘夷政策堅決抵御外侮，即使亡國也要殉道。而日本則馬上調轉車頭，走上西化的道路，并巧妙地將儒學、西學、神道教等文化融合在一起，為己所用。

該書還記錄了近代歷程中朝鮮和日本命運深深的羈絆。1875年日本軍艦云揚號闖入朝鮮近海，挑釁朝鮮守軍，強迫朝鮮簽署《江華條約》。1910年至1945年，朝鮮半島淪為日本殖民地。1945年8月日本投降，美蘇軍隊分別進駐半島南北部。1965年日韓兩國簽訂《日韓基本條約》，標志日韓實現邦交正常化，但其內容卻體現出外力在日韓關系塑造上揮之不去的作用以及歷史經緯處理上的模糊。《條約》本質是《舊金山對日和約》的衍生物，對于1910年到1945年日本殖民朝鮮半島的歷史定位模糊。

可以看出，日韓關系正常化本質上是以美國主導的舊金山體制為基礎的“和解”，而不是日韓之間真正的“自主性和解”。近代以來日韓關系的曲折發展經受多重因素的影響，其中“獨島（竹島）爭端”、慰安婦問題、二戰期間勞工問題等歷史方面的因素對兩國關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溯其根本，日韓相互間的愛憎緣起大多可以從近代以來的歷史中尋得答案。

以史為鏡，可反觀韓國今日諸多情緒的根源

公元663年，唐朝與倭國在白江口交戰，倭國大敗，此后唐先后攻滅高句麗、百濟，白江口水戰奠定了此后一千多年東北亞地區的政治格局。韓國第三任總統樸正熙如此評價白江口水戰，“新羅借助唐朝的軍隊統一了三國，從那以后我們就形成了這樣一種習慣，每當內部發生矛盾時，就依靠外國的力量。”這一外交策略被韓國稱為“事大主義”。《近代朝鮮與日本》一書對“事大主義”也用了一些篇幅進行闡述。

在地緣政治和歷史演進的共同作用下，當代韓國的對外戰略也難以擺脫“事大主義”的影子。冷戰期間，朝韓兩國分別從屬于不同的政治和軍事聯盟，韓國在對外戰略和國家安全上選擇全然依賴美國以維持自身生存。樸正熙指出，韓國戰后“不可能單獨地抵抗來自各方面的侵略威脅”，“只要這種威脅繼續存在，我們就必須發展同美國的永久性聯系來維護自由和獨立”。盡管歷任韓國政府也曾嘗試過通過平衡戰略追求自主、追求強大，但從尹錫悅政府的對外戰略來看，“事大主義”對韓國的影響仍然根深蒂固。自2022年上任以來，尹錫悅政府積極參與“印太戰略”，隨美起舞中斷對華芯片供應，推動對日和解，在朝派兵援俄等問題上強化韓美同盟以及與北約各國的合作對話，種種對外政策的底層邏輯似乎都可以在其傳統“事大主義”中尋得答案。

歷史如鏡，映照過往，啟迪未來。本書從朝鮮王朝的視角回溯近代歷程，生動再現了其作為東亞“小國”的命運沉浮，不僅深刻揭示了朝鮮王朝與日本跌宕起伏的關系，也為我們理清當代韓國諸多對外政策提供了歷史脈絡，為中國處理與東亞乃至世界各國關系提供了寶貴的思考角度。

（作者為國際關系觀察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