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風則拍雨瀟瀟

一

在所有的樹木中，最早進入我視野的是白楊樹。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白楊樹是我所在村莊人的半條命。

我出生的村莊馮家園不算富庶卻也安逸。從我爺爺的敘述中，村里似乎從來沒有討過飯的人。守住村子能安之若素，這也是一個村莊能養人留人的原因之一，還有那些能遮陰護莊的白楊樹。

在河西走廊，人們依賴的水源取決于祁連山的冰川雪水。那條賴以為靠的雜木河，在村人心目中是神圣的。雜木是藏語的譯音，意為高崖上流下的水。這里的高崖指的是祁連南山。村人很少探究雜木的意思，只要能經常流水的河，就是好河。

所以，盼雨、祈雪，就成了村里人普遍的心理。

雨雪一多，河水就豐沛。水一豐沛，莊稼滋潤，樹木也燈一樣亮在人們心中。

若缺雨少雪，人們的心里便干急起來。“一冬無雪天藏玉”，玉不玉的，沒多少概念。若能將天撕個口子倒下雪，人們也樂意。一看到陰云密布，北風怒吼，人們就會望天。望得兩眼發澀，仍不見雪片飄落下來，放羊的就揮鞭，狠抽幾下，趕著羊來到院中，舀來半盆水，將羊毛洗成雪色，從倉中抓一把豆子喂羊。伴著羊嚼豆的聲音，有人提一只破臉盆，哐哐地敲起來，這叫作趕雪。羊睡了，人也睡了。那晚的風，猴子般在墻上竄來竄去，吹得晾在房檐下的干白菜咔咔作響。屋中沒有生火，取暖憑炕上的那點熱氣，往往是下熱上冷。

煤貴，真的買不起。家境好一點的，置火盆于炕上，火盆中間，放一圓柱形的東西，叫火炬子，燃了火，輕輕放幾個半土半煤的煤球，沒多少熱量，有幾點火星閃亮，心里便有些許的溫暖。

有小孩將棉衣裹在頭上，門縫里的風灌進來，倘若擠進來一片兩片的雪，人的心里就會雪意盈盈。

樹少，枯瘦，在雪中更加孤單，有一只喜鵲，蹲在白楊樹樹枝上，不叫，像一片大葉子，風一吹，枝條蕩一下，幾片雪就下來，附在地上的雪中，地上的雪仿佛起了瘡疤，冷漠地瞅著。

二

缺水的地方都缺樹。缺樹的地方就缺柴禾。

沒有燒柴，對農家來說，比缺鹽少醋還要鬧心。在很長一段時間，村人燒火用的主要是麥草。麥草火力弱，用時長，需用風箱來助火。一聽到吧嗒吧嗒響，就知道是拉風箱的聲音。風箱是松木做的，箱身布滿滄桑，銹跡斑斑。箱桿一拉，桿舌上新換的雞毛生澀，催出的火焰實在，稀松的麥草猛烈出一點火焰后，便軟塌塌地趴在灶膛里，一層一層往上摞。

從路上撿的樹枝，是舍不得燒的，一根一根碼好，等待過事或過節時用。

柴火及蓋房用料緊缺，樹便金貴。速生的白楊樹便成首選。沒有多少空闊之地能種樹，溝沿、地頭、房前屋后，凡能栽樹的地方都栽了白楊樹。栽在溝沿地頭，澆莊稼時一并澆了，在缺水的地方，這是明智的選擇。白楊樹吸水吸得理直氣壯，吸飽了便精精神神地生長。

從白楊樹上砍下的枝條，成了樹苗，又稱樹栽子。插在能澆到水的地方，成活率也高。

白楊樹便成了村莊自豪的風景。

三

我們小時候，對白楊樹的感情是質樸的、真誠的。

白楊樹最早能讓我們感受到春天的氣息。它們一抽穗開花，我們捂了一冬的棉衣就能下身了。不幾日，地上便落滿了紅棕色的毛毛蟲般的東西，稱楊樹蟲。有的地方的人將其撿了，放在盆中用清水泡，去其苦味，拌了玉米面，上鍋蒸之，據說清糯可口，還有香味。后查閱資料，說楊樹蟲里含膳食纖維、蛋白質、維生素，還能化濕止痢、澀腸止瀉、清熱健脾，是養胃的好東西。吃食更講究地域性。大人們說楊樹蟲有毒，嚴禁我們食吃。那個年月，只要是能吃的，我們都會嘗試，唯有對楊樹蟲，我們不屑一顧，讓它們沐風淋雨，暴曬太陽，干縮成段后，用腳一捻，紅紅的一攤，風一吹，便不見蹤跡了。

楊樹葉一闊開，真正的春天便到了。麥子、谷子、胡麻、豆子布滿了田野。大地完全被綠覆蓋，我們眼中的綠，被無限地拉長，長得裹罩了童年。我們忙著上學、放羊、鏟豬草，間或去生產隊里掙點工分。炎熱難忍時，白楊樹的樹陰就成為歇涼的地方。樹下的螞蟻，一直在匆忙地來來往往，若遇到紅螞蟻，我們會躲避，一旦被咬，比螞蟥咬了還令人難受。

幾個人一聚，有人揪了楊樹葉子，我們便玩一種拉莖鋸的游戲。將樹葉的葉片撕了，只留下樹枝，相互一套，就拉，勝了的把樹枝捏在手中炫耀，輸了的扔了樹枝，再找粗點的、胖點的，糟蹋得一多，大人們便會呵斥、責罵，說我們把冬天供羊吃的好東西浪費了。

院中曾堆滿柴禾的地方空落落的，去歲秋天砍下的白楊樹枝早已燒完。春夏是不允許砍樹枝的，一場風一來，掉落的干枯樹枝便成為人們搶奪的愛物。不管是誰家樹上的枯枝，誰撿到是誰的。有人搶不到，便罵風不講道德，胡亂刮。有人一聽到風刮，就睡到了自家樹下。即便撿不到枯枝，心里也安穩。

風多，雨卻不多。風里雨里，白楊樹在長，我們也在長。白楊樹長得是身子，我們除了長身子，也長見識。

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白楊樹仍是村人的愛物。十多年的就能當檁條，二十多年的能做梁材。小的枝條，刮掉皮，白白凈凈的，能壓房頂，密密地鋪在椽子上面，再均勻地鋪了麥草，上了房泥，人踩上去，穩穩當當。樹葉曬干了，堆到草房里，冬天喂羊。

實用，永遠是村人的哲學。

四

我家從老院搬出來時，原來住的北房沒拆出幾根囫圇木料，大梁已糟朽。新院址在離老院十幾米的地方，曾做過打麥場。那時我爺爺已七十有余，身體尚硬朗。每天放學后，便和我們平整場院。母親望著空曠的場地，長吁短嘆像雨一樣纏綿。父親說，溝沿上的幾十棵白楊，能湊合出幾間房頂，別的，慢慢蓋吧，有住人的地方再說。牲口圈用枝條攔攔，有遮風擋雨的地方就行。

那幾十棵白楊樹一抖擻精神，三間南房和一間伙房便立了起來。老屋上拆下來的木料，蓋了牛圈，羊棚頂也是蓋房剩下的白楊樹枝條搭的。

那年雨多，母親坐在炕上納鞋底，我們坐在門檻上，聽著老院里傳出來的二奶奶的詛咒聲。母親的臉，雨中的花朵般舒展。在老院里所受的委屈和雨一樣，下著下著便順莊門門檻留下的洞流出了院外，與外面的雨水匯合，淌到了溝中。

一棵樹的命運，有時并不取決于樹本身。

人的生活條件一好，白楊樹在村人心中的地位就不再重要。似乎還有了違和感：費水、損地。溝沿上的白楊樹在鋸聲中嘩嘩地倒了。主干賣了，枝條隨意堆在路邊，任其在風吹日曬中枯萎。

房前屋后的白楊樹，在村人的目光中慢慢低矮下去。有買樹的來，隨意論價，砍了。砍了樹的地方開闊起來，沒有了喜鵲的呷呷和麻雀的喳喳聲，人們的耳根也清靜起來。間或一兩聲狗吠，空曠而且單調。

剩下的白楊樹，在一場天牛害蟲的侵襲中，枝葉枯萎，軀干千瘡百孔，沒多少人關心它們的存在，它們便委委屈屈站在河灘。喜鵲們也懶得在它們的樹冠上做窩，嫌它們不精神。

我家復修宅院時，原來的白楊樹砍伐了。院后溝邊種什么樹？母親說，還是種白楊樹吧，它們曾養過人呢。

白楊樹苗是新買來的，齊齊整整。栽了，接了水窖里的水，一桶一桶地挑，太陽很直接地曬著我，我很直接地澆著樹。

樹活了，母親的念想就會延續。

五

母親說，人挪活，樹挪死，人還不如個白楊樹。她苦死拼活，要讓我們離開只有白楊樹才能存活的村莊。她沒有說逃離，而是說離開。她知道，逃不是辦法，只有體面地離開才是正道。

體面地離開村莊，只有考學。

姐初中畢業，嫁到了城里。姐夫姓楊，工作于所謂的縣聯合運輸公司，其實是用架子車在火車站搬運貨物。我親眼見過，一伙穿得油膩的搬運工，在長排架子車上裝滿了貨，上坡時弓著腰，蝦米一樣，一縱一縱往前竄。一遇下坡，將一條腿搭在架子車前面的車沿條上，一腳點地，飛也似的馳奔，那種景觀頗為壯觀。有的還打口哨，似乎他們的快樂就是伴著這些架子車而產生的。小山一樣的貨穩坐車身，將他們的身影壓得很低。一直腰，他們甩掉外衣，拽起衣襟擦擦汗，貨場里充滿著幸福的空氣。

將姐嫁到城里，實現了母親改變子女處境的第一步。

第二步，送我進城上學。

那時涼州城的四街八巷多的也是白楊樹。我們班級教室前面，就是一排白楊樹。有兩棵在水箱旁，長得身粗葉茂。麻雀們往往在我們上課時湊熱鬧，我們安靜了，它們就嘰嘰喳喳，有時蓋過了老師的講課聲，老師罵，我們便笑，教室里笑聲朗朗，老師扔了粉筆，出去趕麻雀。男生和女生便交頭接耳，仿佛在看一場令人愜意的電影。

一刮風，白楊樹的葉子便打架。我們眼里的白楊樹變得偉岸、正直，是從學習茅盾先生的《白楊禮贊》開始的。比喻、象征的句子，一遍一遍回響在我們耳邊，一篇一篇流淌在我們的作文本上。白楊樹，成為我們仰視的樹。放了學，我們沿著白楊樹旁的街邊行走，重溫著這種西北極普通的樹的精神，恨不得自己也變成一棵白楊樹，來守護這座城市。

假期一回到鄉下，白楊樹又變得普通起來。秋風一下來，白楊樹的葉子便飄飛，我們把它們掃成堆，用背簍背到柴房里，給羊準備過冬的吃食。旁逸斜出的枝條，在斧頭的砍伐中，豪邁地跌落到樹下，仍舊成為冬天引火的材料。

六

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奈的《白楊樹系列》映入眼簾時，我已在一鄉村中學教學。校墻周圍種滿了白楊樹，一棵比一棵直正、高大。莫奈畫中的白楊樹，“像絲絨在舞，如長龍浮空，天空是配角”“樹干是白楊身上唯一無法被風撼動的部分，無聲無息”。這些美妙的意象，像閃電擊穿長夜，粉碎了我對白楊樹日常的印象。每至黃昏，我坐在白楊樹下，望著白楊樹葉背后反射出的銀光，把自己融進一種無邊的寂寞中，偶爾有喜鵲落枝，毫不吝嗇地把余暉搖碎，跌落在我膝蓋的書上。天一黑，白楊樹的身影壓過來，我倏然一驚，提了書，回到房間，拉開房燈，白楊樹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學生作業本上的字，星星一樣爬出來，一閃一閃。一首閻維文所唱的《小白楊》，從錄音機里傳出，羌笛不怨，春風終度，溫暖了一個個寒意拂拂的夜晚。光與影，歌與聲，把孤獨扔在墻角。昏黃的燈光下，白楊樹拍打的葉子擠進窗縫，莫奈清晰地展現在墻上，那些寫生作品，一頁一頁走動，走成了符號，模糊成原野中的野獸，無力地吼叫。

讀著讀著便讀到了馬步升的《八棵白楊樹》，甘肅嘉峪關前的白楊樹，是公路養護者的象征。北地一棵樹，南方一畝林。嘉峪關關城外，戈壁灘上的八棵白楊，挺立出一種精神，只有歷經貧瘠、荒涼、孤寂者，才能懂得它們存活的意義。

七

如果沒有讀到周作人的《兩棵樹》，白楊樹會在我生命中還是尋常之樹，盡管我親手栽植的白楊樹已成棟梁之材。

竟爾搜羅出了常惠的《回憶魯迅先生》、川島的《魯迅先生生活瑣記》等文章。甘肅天水的薛林榮本以小說立身，后來專研魯迅的如此等等，洋洋著就《魯迅草木篇》，成為品味魯迅先生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珍存。誰能說草木無情，又誰能說草木有情。被人視作尋常得再也不能尋常的白楊樹，在周氏兄弟的筆下，生發出了生命的另類意義。

《兩棵樹》，抑或可成為《白楊傳》。

“樹木里邊我所喜歡的第一種是白楊”。周作人的這種直白，一下子使白楊樹撲朔迷離起來。

“我承認白楊種在墟墓間的確很好看，然而種在齋前又何嘗不好，它那瑟瑟的響聲第一有意思。我在前面的院子里種了一棵，每逢夏秋有客來齋夜話的時候，忽聞淅瀝聲，多疑是雨下，推戶出視，這是別樹所沒有的佳處。”

“第一有意思”，何等的自豪。若不是出自周作人筆下，這種有意思何來，倒令人茫然難解了。

再引常惠《回憶魯迅先生》的句段：“他把我們讓進屏門外南屋，這是先生的書房，又坐下來談話。過了一會兒，就聽院子里響起嘩啦啦的聲音，我們趕緊站起來告辭說：‘坐的時間久了，把雨都等來了。’先生笑了起來，說：‘這哪兒是雨呀！你們沒見過屏門外那棵樹嗎？是樹上葉子響。那是棵大葉楊，葉子大，刮小風就響，風大了響聲更大，像下雨一樣。這棵樹是我栽的，大葉楊有風就響，聽起來好聽，我喜歡這樹。’”

響起來“好聽”，又是何等的令人爽心。

再引《紅樓夢》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胡庸醫亂用虎狼藥”，來看看曹雪芹筆下的白楊樹。

寶玉的丫環麝月云：“野地里只有楊樹不成，難道就沒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楊樹，那么大笨樹。葉子只一點兒，沒一絲風，他也是亂響，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

心境不同，看法異樣，若要較真，皆為公案。許多東西，一經名人顛覆，便可翻天覆地。如若深究，一碗白粥，也會勝過萬千佳肴。

若能感天動地，何管下流與否。

白楊樹，何其幸也。

許多植物，就這樣莫名所以地被人贊來貶去。白楊樹的形象，漂浮于歷史的天空，魏晉時發展，唐時定型，到近現代，又變成了另外的樣子。臨風則拍雨瀟瀟，借風似雨，讓北方更為北方。

八

2023年4月，一個中國最年輕的城市——白楊市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西北部的塔爾盆地中心誕生，成為新疆兵團唯一的口岸城市。以樹為市名，本身不多。以白楊作為一座城市的名字，更為稀少。從“屯墾戍邊”轉變為“建城戍邊”，城市的職能一變化，尋常的白楊樹便有了擔當，這也是一種發展的剛需。

九

白楊樹也隨時代而變，那種本土化的笨白楊樹早已完成了使命，而代之而植的新疆楊、山白楊亦開始寂寞。近讀孫犁先生的文集，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冀中一帶白楊樹的用途很廣泛，打柜子、做桌凳，還有用來做棺木的。物資匱乏的年代，我家鄉的人們在做桌凳時，也以白楊木為主。打柜子，若有柳木，則是一件時髦的事。柳木有紋路，可成為點綴，用清漆一刷，紋路清晰，避免了單調。面箱、面柜等，必須用松木做。這不是米、面的待遇，而是人們對糧食的尊重。有老人去世，無其他木料取代時，家有白楊，也是值得慶幸的，畢竟，稱為壽房的棺材，既便是白楊木做的，也是到另一個世界里的交代。

“生不睡柳，死不睡楊”，也要看時代。

一個物種的消失，人們只注重了其稀有或者珍貴，大眾化的物種的消失，似乎很少有人關注，消失了也就消失了。在那個年代，很少能聽到人們對白楊樹的貶損。倒是現在，許多遙遠時代里的東西被人以民俗抖露了出來，譬如院中不栽三樹：一桑二槐鬼拍手。“鬼拍手”指的就是白楊樹。其理由是風吹葉響，不似魯迅先生所說的“響起來好聽”，而是陰森、恐怖。并以影響人的睡眠和健康為由，白楊樹一律被逐出庭院，在遠離人們居住的地方自生自滅。楊絮、楊葉毛，又以影響人們呼吸暢通，葉片易落讓環境不雅，木質不夠堅硬易折斷而多受人鄙視。

認真搜檢資料，白楊樹的用途好像還很大：或提取阿司匹林與水楊酸，可造紙，樹皮可制栲膠，葉子磨碎可驅臭蟲。

心愛也在于有實用價值。沒有了當下的利用價值，再名貴的樹種也是擺設，何況白楊樹。

“以前在八道灣住宅的室前，有一棵青楊，筆挺的聳立在院中，俯瞰眾芳，蕭蕭常響的，就是他所栽種也是他所心愛的。”

還是“心愛”，魯迅先生愛好的廣泛令人感佩。不知北京八道灣魯迅故居的那棵青楊樹是否還在。在與不在，它已活在了歷史之中，有了魯迅先生和周作人先生的加持，那棵白楊樹仍舊威風凜凜地活在了文章中。文章在，它的氣韻就永存。

十

又到白楊樹落葉季了。十月十一月是白楊樹落葉的高光時刻，它們并不隨人愿，落在該落的地方。風一吹，它們便舞蹈在空中，風越大響聲越大，一遇阻礙便抱團而臥，所以清理房頂的落葉便成為立冬前我所做的功課之一。

壬寅年初冬，我居于鄉下，滿房頂的落葉喧囂。房頂已造面，不能用掃帚，只能手拿編織袋，用小笤帚掃，一袋一袋提著往房下倒。待掃完房頂落葉，腰酸不已。下了房，看到院墻周遭的白楊樹葉如山，便用杈、帚將其趕到花地里，漚肥。

癸卯夏旱，楊樹葉在夏天已脫落不少，隨落隨掃，心煩了，便讓它們落去，落到看不過眼了，扛了掃帚，一掃，它們便嘩啦啦往前跑，也很有意思。

有人到鄉下找我，發定位，也往往走岔。后來有人說，到了馮家園，哪里樹多就把車開到哪里，肯定一站到。這里所說的樹，就有白楊樹。它們只管竄著身子往上長，長得令人仰視。它們是心理學家，懂得造勢，你要看它，不抬頭都不行。只是頭抬得高了、久了，脖子會疼。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