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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小說)

2025-02-16 00:00:00陳清泓
山東文學 2025年1期

大抵沒希望了吧,這個屠小漁,有三個女兒,只留了最開始那個。

這種病,比絕癥還難治。邢姿邊往弟弟家走,邊回想剛才父親背過身流淚的模樣。倘若時光倒流,屠小漁第一胎生男,下一胎是男是女都好,最好是女嬰,減輕家中的負擔。在邢家一貫如此,男孩一降生,便馬不停蹄地展望他的未來,如今屠小漁是走投無路了,恐怕要用余生回答這個問題——為什么又是個女孩,還偏偏要到這家來?

邢姿踏進邢記羊肉湯館,半下午店里沒人,大堂幽深陰暗,通往后院的門敞著,露出院里半片結了果子的青梅樹。屠小漁站在門與樹之間,風一吹,明亮的臉上浮動著一枚青梅果子的影,蓋住她的右眼。

屠小漁看不清來人是邢姿,不過認得那腳步聲。邢姿在藥房工作,穿軟底的白色護士鞋,走路沒聲。味道也不一樣。大堂里的客人腳步聲紛雜混亂,一股酒臭氣,丈夫邢見山是個屠戶,腳步沉重,有鐵銹味兒,只有邢姿的是輕盈的發苦的西藥味兒。

邢姿走出大堂,穿過后院,屠小漁吸著鼻子跟上去。邢姿對弟弟邢見山的家,比屠小漁還熟。兩人進了臥室,臥室里一張雙人床,白色蚊帳破了洞,一角耷下來,床后貼了幾張龍鳳寶寶的圖畫,抱錦鯉的,拿荷花的,顏色都陳舊了。屋內唯一氣派的是一面三扇門的衣柜,中間那扇做了長鏡。邢姿打開衣柜,幾縷血腥味散開,她撥開上面壓的衣服、布料,拽出一床黑紅色的棉被。血腥味更濃了。

屠小漁站在旁邊,咽了口唾沫。柜門關上,鏡子里又照出半張床和邢姿,屠小漁才發覺邢姿新燙了頭,怪不得,一股嗆鼻的味道。新發型談不上適合邢姿,邢姿年輕時有張玉琢似的臉,偏將嘴唇和手指涂得鮮血淋漓的,像樁慘劇。年紀漸漸滑到三十五,終于適配了那濃妝,兩頰的肉越是下墜,越要伸手抓些什么,迷上了膨脹的燒焦的卷發,鮮艷的印花衣服,用沙啞高亢的聲音指揮邢家父子,成了一出鬧劇。

這世上大約只有屠小漁羨慕這種鬧劇。

屠夫與白衣天使,有天壤之別。羊肉湯館總是油膩膩、紅通通的,邢見山殺完羊,用木盆接水,嘩地沖出去,血掛在下水口處,滴個不停。相比之下,邢姿的藥店比雪還純凈。屠小漁覺得自己是嫁給了那雪一樣的藥店。

屠小漁的長相與個性一樣,五官像筆墨快用完了,倉促、寡淡。因著長時間看丈夫的眼色,身軀微微蜷縮,聲音也不舒展。普通加上柔弱,本就是很乏味的一類女人,還不太識字,沒什么主見,丈夫公公姑嫂的感受皆排在她前頭,誰都能指揮她,墮落為模糊的輪廓。屠小漁是誰,沒人記得。

屠小漁與邢姿在鏡子里互望一眼,屠小漁轉了目光,專心瞧鏡子上的裝飾畫。一個唱戲的,武生打扮,拿著紅纓槍,旁邊還貼了一行小詩。

這柜子千好萬好,就這鏡子上的畫不好。邢見山不選鴛鴦戲水、喜鵲牡丹,偏挑有字的這扇。邢見山做主的事,不容屠小漁置喙,即便不斷說著這柜子是為屠小漁打的,他絕對用不上。婚后他還來回地讀那行詩,問屠小漁看不看得懂。屠小漁只念到小學二年級,不怎么識字,邢見山至少念過高中,每當屠小漁搖頭時,邢見山都說:“我們邢家的基因,那可是,我和我姐都聰明……”

邢姿的確如此。她一路從農村讀進省城,拿了職業醫師證書,在縣城的大藥房上班,將邢見山從農村拉出來,為他租了一爿店,開羊肉湯館,又收拾了飯館后院的兩間房。弟弟成了家,父親總算對這個姐姐滿意了。

院里的青梅樹搖晃著,落下幾顆果子。

邢姿抱著被子從臥室出來,抬頭說:“下來!小心你爸見了揍你。”趴在樹上的邢停停朝下望,屠小漁正在樹蔭里鋪涼席,接過邢姿手中的被子。

“不下來?等著吧,你爸這就來了。”邢姿又說。

邢停停縮回手腳跳下來,在被面上留下個腳印,手摳著褲子,不敢動。屠小漁撿起地上的幾顆青梅給女兒,拂一下被面,柔聲說:“沒事,總要洗的。”她又教女兒喊姑姑,邢停停閉著嘴不說話,眼神飄來飄去,抱著母親的手,一陣蹭和嗅,最后跳著到大堂去,忘記帶走那些青梅。

邢姿習慣了侄女這副模樣,邢停停開口說話得晚,也不愛和同齡人玩,偏喜歡猴樣地掛在那棵青梅樹上,攀爬,逗鳥,逮蜜蜂,有幾分傻氣地自言自語。青梅樹苦于她的折磨,開花結果都比別的樹慢一拍。

邢姿搓干凈青梅,咬一口,整個嘴巴苦麻了,仰頭看一眼,說:“真是黃梅不落青梅落哇。”

樹冠頂上幾枚果子,已經發黃,在樹干上從飽熟到萎縮,干癟著黏在枝頭。

屠小漁將手心里的青梅攥得很緊,拿指甲在上面劃出痕跡,一道疊一道的褐色,要摳到里頭的核,將它挖出來。酸意像蟲子,蠕動著啃噬她的指甲和肉,有些刺痛。

邢姿在太陽下展示那張拆下來的緞面,黃綠相間的鴛鴦,一前一后,泛起繾綣的水紋。她撫著水紋旁的幾朵紅牡丹,不住地贊嘆。

邢姿將緞面泡在水盆里。“等你結婚……”屠小漁說了一半,想起邢姿那些年的經歷,舌尖碰到牙,止住了。

水稀釋了血,親近之人的慘痛沖淡了自己的慘痛。屠小漁開始談家常,說給自己男人打工,還不如出去打工,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錢了。

水變得微黃,牡丹的顏色也淡了,竟是血染紅的。

搭在繩上的緞面,三年拆洗了兩次,屠小漁也做了兩次手術。夜里怕冷,睡前墊了好幾層,小心地蓋著,還是被血濡透了。鴛鴦的羽毛被洗散了,垂下一條金色長線。屠小漁從手工包里找了根針,引入金線,刺進潮濕之中,鴛鴦叫了一聲,綢緞也在發抖,再往上看,牡丹花瓣上還有幾枚銅錢大小的深色印記。屠小漁將臉貼在上面,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些女嬰的碎片。

臥室的門一響,邢停停立即從廚房里躥出來,誰也沒看清她是何時進去的。再過一會兒,店里要上人了,邢見山睡醒午覺起來,背心拉到胸前,撫著肚子走出陰暗的屋子,對著院里刺眼的亮光皺起了臉。

屠小漁就在這燙人的日光里沖邢姿說:“我前幾天看見兩個小女孩,她們和停停一樣,愛掛在那棵樹上玩。”

邢姿伸手拽一把屠小漁。

邢見山從她們旁邊過去,吸著鼻子,似乎聞見了什么讓他反感的氣息。

待他走后,邢姿低聲說:“在被子里放兩根針,扎一扎他,就說干活時落下了!”

邢姿又朝她眨眨眼:“你好好治病,讓咱爸如愿,以后找個機會,我會說小山的,哪有老板娘不管錢的?”

屠小漁聽到這句話,才笑起來,抬手掃過縫好的緞面,心被一齊熨平了。

隔日緞面晾干后,姑嫂倆親熱地說著小話縫被子。縫到最后,屠小漁小心收拾著針線盒,無人知曉她是否實行過邢姿說的惡作劇。到了冬天,屠小漁晚上睡不安穩,要爬起來摩挲一遍棉被。

屠小漁記不清她和邢見山戀愛的事,只記得初次在藥店見到邢姿的情景。那時屠小漁的母親在縣里住院,她拿著醫生開的藥單來藥店,看見一溜明凈的玻璃展柜,西藥碼得整齊,對面是赭紅色的木頭中藥柜,中藥柜前坐了位男醫師。邢姿背對著門口理藥,轉頭一看她,眼睛含著笑意,問小妹要點兒什么。屠小漁長篇大論,她從哪里來,家里誰住院了,住了幾天,才展開單子給邢姿看,邢姿給拿了前兩種,到最后一種,湊過來悄悄說,這藥太貴,功效和便宜的一樣,你回去就說我這兒沒了。邢姿沖她眨眨眼。

屠小漁第二次回來,邢姿拉她請那位男醫師看舌苔,還貼了一服三伏貼。屠小漁扯下衣服,紅著臉要給錢,男醫師靠近邢姿說,要什么錢,多一服少一服的,都是小邢家里的人。

邢姿拍掉男醫師貼在自己后腰上的手,從收銀臺處提了一袋西紅柿,送她到門口,說新鮮得很,她有個弟弟,很勤快,在縣城開了家飯店,下回請小妹去吃飯。

屠小漁從藥房出來,醉醺醺地走在七月里。幾個柿子誰家都有,但現下住在醫院里,洗幾個給母親吃也好。今天這服三伏貼的錢,自己是掏得起的,原本就不是她想貼的,可邢姿給免了單,用以交換的,竟然是被同事揩油。屠小漁在小旅館做服務員,也有這種事,不過都是似是而非的,對方別過頭去,或者看她反應,沒來得及下一步,屠小漁便落荒而逃了。溪霞縣不大,自從父親和弟弟在金礦上出事,母親得病后,她覺得自己就像荒海上的孤舟,好想停一停,靠一靠岸。

屠小漁回到醫院,到水池旁,倒出塑料袋里嬰兒拳頭大小的西紅柿,它們身上青一塊,紅一塊,如胎記,如濕疹……第二年,屠小漁就在鎮醫院里抱著自己的女兒了,她看著女兒肚子上的青色胎記,像站在醫院的水池邊做了一場夢。

邢家人同樣如墮夢中。邢姿在病床邊戳弄女嬰,有一搭沒一搭的,嘴里叫著丫頭,眼神已經飄遠了,邢姿試圖找到一些破綻,想不通怎么能是個丫頭呢?她找來的藥,說是絕對靈驗,還托老同學仔仔細細瞧了,說是個小子呀,不是讓人掉包了吧?邢姿正想著,父親掀門簾進來,掏出一疊粉票,甩在邢姿胸口,擠出幾個字:“還發什么?存了吧!”說罷扭身出門。

角落處的陰影動了一下,邢見山搖搖晃晃站起來,真奇怪,剛才屋里像沒有這個人,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響,現在他的肉身還在那兒坐著,靈魂站起來了,飄出去找他父親。接著,從門外傳來男人們的哭聲,一高一低,猶如叩問。

屠小漁想剛才開膛破肚時,醫生說:“恭喜啊,喜得千金啦。”除了不太服氣,也算喜事一樁吧?屠小漁扭頭看邢姿,邢姿的臉被那摞錢刮出一道紅痕,正緊繃住下頜,強忍著不哭出來。

屠小漁糊涂了。怎么是這樣?她原本很崇拜邢姿。邢姿一貫管著家里男人的,公公咳嗽還抽煙,邢姿奪了那煙,扔在地上,踩兩腳,敲鑼打鼓地訓斥,公公只會縮著脖子尷尬地笑。現在是怎么了?

轉眼屠小漁的公公過六十歲大壽,屠小漁攜未滿月的千金出席,強行振作,幫忙傳盤碟,引妯娌姑嫂入座,她不想顯得太嬌弱,好像面對現在這個結果,嬌弱也是不正當的。

壽星端坐在圓桌中央,身穿兒子買的新西裝,胸前別了副眼鏡。他在村里做了幾十年會計,算不上吃公家飯,上面壓根不知道有他這號人,也算不上個鐵飯碗,最近幾年,村里已經開不出錢給他了。不過他的用餐習慣學得好,要開場領酒,要說些詩詞,再談談國際局勢、古今偉人。他領到第七回酒時,清嗓子說:“本月我家小兒喜得千金,女孩嗎,不求建功立業,名字主要求個雅致,唐代杜牧有首詩,‘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就選這個‘停’字,停停,有意境。”在座的一番琢磨,稱贊著,唯有角落的屠小漁,臉色郁郁,竟連邢家的字輩都不給。席間也有人來關切她月子里的事,逗弄她懷中的女嬰,嘴中發出啾啾聲,喊著“停停”,兩三下便作罷,像匆匆翻過一本不關心的書,隨手擱在一旁。

壽宴過后的第二天,邢見山拿著戶口本去了派出所。已經虧待了父親,要在名字方面盡力地補回,如此過去五六年,邢停停也不被期待地長大了。

轉年九月,屠小漁要送邢停停去上小學。她不甚在意各所小學的差異,只滿心想著在開學前給女兒買件新衣服。

新衣服,不是邢家人流傳下來的舊衣裳,集市里灰頭土臉的地攤貨,是連鎖童裝店里的名牌,一件套在童模身上的白襯衣和黑色背心裙。屠小漁從夏天起就帶女兒去看,一共去了三趟,將價格磨到了一百七十九元,如今入秋,穿著最合適。

買下這件衣服不容易。邢記飯館進出有賬本,生活花銷亦需記錄,屠小漁向邢見山伸手要錢很難,邢見山命她記賬,一分一毛都不能放過,連養邢停停這個女兒也有賬本。邢停停四五歲就會坐在飯館的收銀臺賣煙,幫母親端盤子,縣醫院在附近建了新院區,病人兼食客越來越多,可惜邢停停要去上學了。

屠小漁心里盼著邢姿能來,兌現那日的諾言。屠小漁不奢望成為管錢的老板娘,至少能讓自己手頭寬裕些。從前每逢家中改善伙食,有邢姿喜歡的魚蝦蟹貝,屠小漁一定會打電話喊邢姿來吃。明天就要開學,屠小漁趕緊去街上買了北極蝦。

邢姿果然赴約,在飯桌上滋滋地吮吸蝦尾,大談藥店顧客的壞話和她新交的男友如何乖順,工資如數上交,只是愛喝些酒。屠小漁聽了,看一眼丈夫,又滿懷期待地望著邢姿。

邢姿避開了屠小漁熱切的眼神,說:“我弟弟和他不一樣,他有手藝,把著錢也不會亂花,你就放心享福吧。”

屠小漁低頭,桌上被肢解的蝦頭蝦皮如堆積的紅楓葉,數不清的黑豆蝦眼盯住她。

吃完飯,已經下午了,屠小漁看著大堂里那令人絕望的時鐘,離明天女兒上學的日子愈來愈近了。她終于在丈夫面前提起那條裙子。

邢見山瞧一眼正在收拾書包的女兒,說:“這不有衣服穿嗎?”他為書雜費和手術費肉痛,覺得沒必要再投這樁賠本的生意,轉身進廚房,又探出頭,說:“對了,你挑兩瓶好酒,讓我姐拿走。”

國慶假期前后,店里人多,邢見山想讓邢姿來幫忙,倒要給她男友兩瓶酒,好像邢見山的賠禮,暫時占據了姐姐,有損這個預備姐夫的權益。邢姿洗了手回來,敞開自己的斑紋挎包,像張開嘴的蟒蛇,眨眼吞掉桌上的兩瓶酒。

邢姿拿走酒,收銀臺面空了,屠小漁拿抹布反復擦拭,似是不能相信,伸手摸一摸那處空曠,說:“他也知道幫忙干活不是理所當然的,應該給點兒東西,你們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邢姿干脆背過身去,靠著收銀臺,掏出畫著旗袍女郎的小鏡子,撲一遍粉,把嘴描得更紅,像在窗上貼了一塊剪紙。

邢姿的鏡子一晃,將屠小漁滿是哀傷和妒意的臉也照了進來。

“你別攀了,我幫我弟的地方多了。”邢姿將鏡子扔進包里,那旗袍女郎的臉咣啷撞上酒瓶,被摔破了相,一道傷痕自上而下,穿胸而過。

“你當然幫你家的人。”屠小漁欠身擦拭收銀臺,魯莽、用力,濕抹布幾次沾到了邢姿的裙子。

“幫他不是幫你?不然你也就在外面打工。”

屠小漁將抹布丟到水盆里,濺起灰色水星,恨道:“給誰打工也比給你弟強!”

邢見山背著手從廚房中走出來,靠住門框乜斜她們,他的鼻子皺起來,似乎在說女人的氣息太多了,太濃了,令它不悅,底下的嘴張圓了,渾厚聲音震動著大堂:

“叫我姐來是體諒你有病,你要是不領情,就自己干,別喊累。”

是呀,她病了,像一種絕癥。屠小漁的臉色變白了。她又去醫院了,躺在手術床上,醫生將托盤中的肉拿給她看,掌心是紅的。目及之處,紅得如邢姿的嘴。真奇怪,她這個時候還想起邢姿。從尾椎處傳來一股極熱的冷,汗淋如湯澆,走出手術室,走到醫院外的世界,走進飯館,被蒸發成氣體。怎么又是女孩,三進三出,她看見自己的命又短了一截。

第二日,邢姿那個乖順的男友亮相了,歪歪斜斜騎著一輛雪白的摩托經過店門口,一張崎嶇不平的烏黑的臉,上面兩坨醉醺醺的紅。邢姿高坐在摩托車后座,環住前面男人的腰,捧著大束紅玫瑰,轟隆隆經過飯館揚長而去。邢見山在廚房喊上菜,不見屠小漁的蹤影,出來看她正在門口摞啤酒瓶,邢見山沖她說:“從前兩毛錢收一斤,現在早沒人收了,你沒文化,又是死腦筋,就聽不進別人說,還在那上面花時間。”屠小漁看那團紅色云霞飄過長街,站起身搓搓手,低聲說知道了。又過去幾天,邢姿騎著摩托來飯館吃飯,這次倒不是屠小漁打的電話,而是邢見山,飯桌上只有羊肉,邢姿嫌膻沒動筷。屠小漁再去集市上,碰著了水產攤,仿佛聞見什么腥氣,遠遠繞開。

十月,飯館的生意沒有想象的紅火,邢姿反而總來。多數時間她蹺著二郎腿坐在收銀臺發呆,一只手托著腮,冷清清地看著大堂,那指甲新涂的,鮮血淋漓地陷入臉頰肉中。收銀臺是她與屠小漁的楚漢河界,大堂再忙,哪怕燒起來,也是他國之事。

后廚的邢見山催屠小漁端菜,大堂等座的食客催屠小漁收拾桌子,她剛拿起抹布,一人叫她添碗筷,又一人喊她加菜,她四處救火,中途還有客人向她反映,紙巾盒空了。

“紙巾!”屠小漁沖收銀臺擊鼓傳花般高喊一聲。

七號桌的男人過去結賬,將邢姿擋得嚴實。男客人身前伸出來一只手,那手的紅指甲敲敲柜臺上貼的收款碼,男人從兜里掏出錢包。屠小漁快步走過去,低垂著臉小聲說:“給我吧。”男人回頭看一眼屠小漁,將錢放在柜臺上——兩個女人的中間地帶。

邢姿皺起鼻子,翻開柜臺上的筆記本,說:“小妹,這可是大錢,一對賬就知道。”

“這是我們兩口子的事。”屠小漁說完,看見邢姿正哧哧地笑。

屠小漁猝然補上一句:“你和那些男的也記賬嗎?”

邢姿一怔,這樣的屠小漁,陌生的,尖刻的,從未見識過。

邢姿抽走粉票,屠小漁按住剩下的二十元,結賬的男人站在原地等四塊錢的零頭。邢姿穿了件領口大的緊身衣,彎下腰找一枚枚硬幣,露出身后一排花紅柳綠的香煙,男人靠著收銀臺,看了一會兒,說:“再來包小黃葉吧。”

大堂里有人叫屠小漁加把椅子,她回頭應一聲,轉身離開。

屠小漁的話好似流彈,將邢姿打個對穿,這幾年邢姿什么男人都見過了,在政府上班的,開服裝店的,跑貨車的,由高到低,由好到次,她退到不能再退了,可總像是在風里談,到談婚論嫁時就刮散了,最后連個二流混子,上個星期也敢甩了她,那男人被她撓了個花臉,才吐露出實情,說家里人托熟人打聽了邢姿的過去,說的話不好聽。溪霞不大,沒有秘密。邢姿一聽就泄了氣,乖順地打包行李搬出去,啞了好幾天。憋悶的邢姿回來坐鎮收銀臺,將收到的錢一毛不差地記在本子上,屠小漁再也撈不到什么零頭了。

邢姿不知道,屠小漁正急著拼湊買新衣服的錢。晚上,屠小漁躺在臥室,聽著大堂里傳來敲計算器的聲音,邢見山睡前要計算一天的收入,有零有整,從不會輸錯,每多加一筆,這對母女就離那件新衣服更遠,隨著一聲機械的歸零,邢見山回到屋里,倒頭鼾聲如雷。

事后屠小漁回想起來,覺得那件新衣服真是一切禍事的開端。很快,邢姿和買小黃葉煙的男人談起了戀愛,不再來飯館,屠小漁攢夠了錢,立即跑到童裝店去。店員說那件套裙賣得太好,斷碼了,得等補貨,屠小漁一天也等不及,買了另一件粉色套裝,等邢停停放學回來,獻寶似的拿到女兒面前。可邢停停尖聲哭鬧,重復喊道不是原來那一條,又扔到地上附贈好幾個腳印。屠小漁心慌得很,又想不出緣由,只當女兒是為著院里遭了蟲害的青梅樹,長了十幾年,好端端的,一夜之間爬滿碧綠的蚜蟲。

一個月后,屠小漁正給要結婚的邢姿縫喜被,接到學校老師的電話,老師先說起邢停停在學校很文靜,漸漸說到她不太愛說話,十分內向,也不回答老師的提問,有時上課了還一個人在操場,掛在單杠上玩——最后急轉直下,老師支支吾吾道:“您帶著去醫院看看?現在這個……很普遍。”

屠小漁領著邢停停從診室里出來,做了一天的檢查,屠小漁給邢停停買了面包吃,自己粒米未進,餓得耳鳴陣陣,腦內反復播報醫生說的話,遺傳,環境,用藥,都有可能引起這種病。她沒見邢家人有這種病,自己家更沒聽說,吃一樣的飯,喝一樣的水,怎么她的女兒就能得病呢?醫院電梯里那么多人,塞得滿滿的,老的少的,誰的臉上寫著這個病了?他們一齊朝她望過來,屠小漁產生了一股羞恥感,她緊緊攥住女兒,往樓梯間快步地走,走了半層,兀地立住,給邢見山撥去電話。

電話那頭十分喧鬧,夾雜著公公暢快的笑聲,女兒有了歸宿,這位老人的人生也沒了污點了。邢見山正在給來幫忙的人發煙,好一會兒才不耐煩道:“今天店里不都關門了,有事?”

“我那年懷停停的時候,你拿回家給我吃的是什么藥?”

“記不清了,我姐給的,你到底要干嗎?”

“停停生病了,醫生說是自閉癥。”屠小漁的喉嚨咕咚響動,眼淚流下來,“我沒病,你們為什么要給我吃藥?”

“你怎么沒病?你覺得你沒病?”邢見山拔高了聲調,被煙嗆得咳嗽。

屠小漁的語氣又弱了下去:“那現在停停這個病,怎么辦?總得治吧……”

“小孩兒能有什么病,醫生都是騙錢的,長這么大了,不一直能吃能睡嗎?”

電話掛了。那個世界的喜氣,像熄滅的蠟燭,屠小漁和邢停停留在黑暗的樓梯間里。她怪那顆來路不明的轉胎丸,怪他們選“停”字入女兒的姓名。這下可算如愿了。屠小漁臉上掛著兩道淚痕,朝下望著深淵似的樓梯。

第二天,屠小漁去參加邢姿的喜事。買小黃葉香煙的男人,老家在千里之外,來溪霞辦工廠,他打聽不著邢姿的過去,抑或根本不在乎,相識不足兩月就閃婚了,還買了一套獨棟安置小家。邢姿采得百花終成蜜,真是人生幸事。

婚禮上,邢停停穿著那條粉色的新裙子,跟在姑姑身后做花童,捧著花籃一路跟到臺上,姑父向她要鉆戒,邢停停嚇得哭出來,姑父一把抱起她,舉過頭頂,又拿過她手里的提籃,安慰道:“乖丫頭,這不在這兒嗎,沒丟哇,別哭了。”

婚宴后,屠小漁將自己縫的喜被抱到新樓上。邢姿坐在臥室的床邊,踢了高跟鞋,嚷著讓新婚丈夫給她揉腿,說站了一天,腿都酸了,見屠小漁進來,邢姿馬上站起身向丈夫介紹,連連夸贊這個弟妹勤快和脾氣好。

屠小漁下了樓,再抱第二床喜被,因為剛才邢姿的殷切,屠小漁覺得這八斤的棉花也不算沉重。她們都是沒了媽的女兒。邢姿曾說起過,她考上了大專,父親說家里沒有錢,讓她自己想辦法。邢姿出了家門,孑然無依,十六七歲,一時間怎么賺那么多錢呢。一年后,她在學校里被人老婆拖著游校。事情傳回了老家,邢姿想父親定會叱罵自己好吃懶做,不知廉恥,沒想他只是沉默地抽煙。邢姿這才知道,父親一早明白,她只能走那條路的。那條路很容易,不需要誰來威逼,輕輕一推,她自己就走上去了。

只不過現在,邢姿依舊一心為著邢家,畢竟血濃于水。水波里邢停停的影子一晃而過。屠小漁每上一步樓梯,就寬慰自己,也許像他們說的,是老師大驚小怪,又碰上個想賺錢的庸醫呢?將這點兒疑慮洗滌干凈,活下去也變得容易多了。

屠小漁抱著第二床喜被上了樓,臥室門半開著,邢姿正趴在床上數喜錢。

“這錢我要買個新的梳妝臺,衣帽間還要再做個新衣柜……”邢姿數著,話里帶著小女兒的甜蜜。

屠小漁想到自己要結婚時,也這么求邢見山給她打個三扇門的衣柜,邢姿很慷慨地為她撐腰。她們沒生齟齬時,許多人對邢姿不光彩的過去指指點點,可屠小漁就是依戀她,崇拜她。現在屠小漁的胸中又升騰起一種奇異的感情,是一股母愛,她像母親一樣疼惜出嫁的邢姿。

屠小漁放下被子,正準備輕手輕腳地下樓。

“哎,今天臺上那個小女孩是你侄女?”臥室里的男人問。

“就是她,剛才來的那個是她媽,叫屠小漁。”

自己的名字被輕易地吐出來,像往外吐一口瓜子皮。

“什么年代了,誰還蓋這種被子,老土。”邢姿下床,繞開那兩床放在地上的喜被,“離她遠點就行,性子黏糊,心眼兒也小,小心讓她粘上。她那閨女有點兒自閉癥,她來跟我要說法一樣,煩死人!”

“怪不得,我今天瞧那孩子不大正常。自閉癥可不好治啊,一輩子的病,今天就算了,你剛懷上,離那孩子……”

屠小漁以為旁人也許能記得她的犧牲,哪怕為她的忠和孝嘆息一聲也好。可是人們只會踩在她的廢墟上,欣賞自己堅固的幸福家園。

她看著塑料布下的喜被,紅男綠女,畫的是鳳穿牡丹、龍騰祥云。她木木地轉過眼,掃視了一遍客廳。

邢見山一家從婚禮回飯館,屠小漁向他要錢,說去給女兒治病。邢見山掏了兩百,再要就沒有了。屠小漁丟了店,出去打工,賺的錢都花在了女兒身上,回來便翻課本教女兒識字,都是前一夜她先對著詞典學過的。邢見山起初氣得跳腳,晚上將屠小漁鎖在臥室外頭,又要屠小漁跟他平攤飯錢,屠小漁就睡在大堂里,吃飯也和他分灶。邢見山隨她去了,決計不再管這對母女。

隔年的一個深夜,屠小漁坐在黑黢黢的大堂里。

邢見山帶著一包東西回來,里頭混合著血,看著像生羊肺。

“怎么不開燈?”邢見山將那包東西丟在桌上。

“我明天請不了假,你去給停停開家長會吧。”屠小漁瞥一眼那東西,兩只手臂抱在胸前。

邢見山覺得那兩條手臂很礙眼。屠小漁在外面掙了千把塊的小錢,就硬氣起來了,開始安排起他了。要是從前,他肯定要……不知怎的,他現在也不像從前了。

“我不去。”邢見山抽出一根煙,手指隔空點了點屠小漁的肚子,又一指桌上的袋子,“這我姐的,頭胎生男孩兒的,胎盤吃了最管用。”

“我們邢家的基因,那可是……嗨,要不是你。”

燈亮了,煙點了火,屠小漁的臉在煙霧里輕輕抽動。

“我姐結了婚,人也變了,”邢見山的聲音漸漸粗了起來,“都是親姐弟,結果我那姐夫跟我要八百,還說擱外面都得要兩千。”

邢見山罵道:“真是越有錢越摳!”

煙漸漸短了,院里傳來羊叫聲。他昨日從老家拉回來的新鮮的,拴在樹下,一頭母羊,一頭小羊,大羊哀叫不已。

“爸過幾天要來吃羔羊肉,你得看好了。”邢見山說。

邢見山對父親是有名的孝順。

屠小漁又問一遍:“明天你去不去?”

“什么?”邢見山丟了煙頭,火星在地上蹦蹦跳跳,擺了擺手,“我嫌丟人,你干脆也別讓她上那學了。”

邢見山站起來,指著桌上那東西:“你看看怎么做了吃。這回兒要是再治不好,咱都別活了。”

大堂內靜得出奇,飄過黑色陰影,邢見山余光看見屠小漁從地上撿起個酒瓶。

屠小漁嘟囔道:“我沒病。”

邢見山撇著嘴說:“都和你說了幾百遍了,酒瓶子不值錢了,你沒念過書,就是……”未說完,覺得耳邊生風,頭頂一沉,碧雨灑滿一身,一場雨接著一場,而后是熱的血流,奔向前胸后背,大腿根也濕了。他昏過去前想,一個殺羊的,竟然讓羊頂了。

屠小漁走進臥室,坐在床邊,對面三扇門的衣柜,鏡中人的額角流下一道鮮血,滴滴答答,落進那武生的眼睛里。

不知不覺,屠小漁學了好些字,差不多念得出鏡子上武生旁的那幾行詩句了。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鎖衡陽路。魚書不至雁無憑,幾番欲作悲秋賦。

屋里的窗戶又高又小,她瞥見方塊大的夜空,月色正濃。

屠小漁轉身拍拍女兒的臉,喊她起床穿衣。

邢姿辦完婚禮后,男人勸她懷著孕不方便去領證,一拖再拖,兒子大了,邢姿也不再提這件事,“丈夫”常去外地出差,偶爾來小樓里陪她和兒子睡一覺,錢給的足。夏天還好,冬天感覺小樓像副冰棺材,關得她極冷,她拿出柜底的厚被褥,鋪了一層又一層,結果睡到夜里被刺痛驚醒,開燈一瞧,竟扎了三根縫衣針。她忿忿地回想這條棉被的來歷,想著想著,越發冷了,想到縫喜被時開的那個玩笑,還有將她弟弟打個半死的屠小漁,帶著女兒消失了。屠小漁在溪霞鬧得人盡皆知,父親帶親戚四處搜尋,萬幸后來得了中風,行動不便。邢姿拿錢雇護工,時不時去單間病房里坐坐,送去高價的營養品,再不必用弟弟展現孝道。沒有父親,她倒不大愛弟弟了。

只是,現在的自己與過去有什么不同?

那一晚的夢里,邢姿走去弟弟的飯店,瘦猴樣的邢停停兩只胳膊吊在青梅樹上,搖晃樹干,許多青梅如雨般落下,邢姿與樹下的屠小漁對視一眼。邢姿回不到從前那條路上,也不能與屠小漁她們走同一條,只是裝作無事,分開各走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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